第480章 唯一道路

巨大人影平靜道：「好吧，我們暫時不必再去討論那些根本性的東西，不去討論智慧和自我的意義。」

「我們接受我們只是基於本能和物理定律的驅動，自我和智慧其實並不存在這一現實，並在這一現實的基礎上，展開一些更為貼近實際一點的探討。

當發展出智慧，並依靠智慧獲取到生存的資格之後，我們，也會受到智慧的裹挾。

我們想要更先進的科技，想要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想要涉足更為廣袤的宇宙，獲取到更為安穩的生存環境。

這個宇宙原本是奇異生命的天下，所謂智慧文明，只是一個意外。但既然選擇了這一條路，那就只能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因為除了智慧，我們沒有任何可以和奇異生命對抗的本錢。

這大概可以算是兩條進化的路線。這兩條進化路線之間，存在根本性的差異：奇異生命可以在並不真正理解基本原理和科技理論的前提之下，使用這些能力。

一個在體內進化出了核聚變反應爐的奇異生命個體，它真的理解核聚變的原理嗎？不，它不懂。

只是在進化之中，基因，或者什麼別的遺傳物質，告訴了它的身體，只要這樣做就可以擁有核聚變的力量。至於具體原因如何，它並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更不感興趣。

但我們智慧生命不同。

我們必須要透澈的理解了其中的原理，才能使用這種力量。

這是兩者之間最重要的差別。

原本就算存在差別，也無所謂。我們的科技體系可以一往無前，持續發展。

但這一切，在發展到六級文明巔峰階段之時，出現了變化。」

巨大人影的話語愈發凝重而低沉：「我們遭遇了無法想象的障礙。

在空間理論之後，我們找不到更為先進、更為基礎的理論體系來描述這個宇宙。我們設想了一套有可能帶來『新的物理』的實驗流程，但，以一個文明之力，無法完成如此龐大的實驗。」

韓陽默然道：「銀心黑洞。」

「對，就是銀心黑洞。我們試圖摧毀銀心黑洞，並藉助這一過程之中的物理現象，來完成對於新理論的研究。

這一項工程太過龐大，我們需要幫手。由此，開天計劃開啟。

我們改造了眾多生命體，將智慧的種子播撒出去，希望能有更多六級文明出現，與我們一道，完成這一計劃，共同探究更基礎理論的奧秘。屆時，大家都可以實現科技等級的突破，真正擁有更為廣闊的未來。」

「可是後來，你們失敗了。你們遭遇了四大六級文明的背叛，最終，文明消亡。我其實很好奇，為什麼你們會被自己所締造出來的文明背叛？你們很顯然不具備對於僕從文明的掌控力，而這種低級失誤，似乎不應該犯。」

巨大人影默然片刻，道：「兩個原因。一，我們認為，我們擁有共同的利益。

這共同的利益便是，奇異生命始終在不受限制的進化，越來越強大。銀河系之中總是會有評級達到了七級的奇異生命出現。

就算不出現，或許某一天從銀河系之外也會有七級奇異生命到來。而那時候，就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末日。

我們認為，打破科技障礙，晉陞更高層級，是所有六級文明最為根本的利益訴求。」

韓陽想起了大犬座矮星系之中，那頭不斷快速進化的奇異生命，蟲族母蟲。

它的進化速度可謂驚人。其餘的奇異生命應該不具備它如此之快的進化能力，但毫無疑問，奇異生命的進化也是存在著的。

就像是那些匯聚在即將超新星爆炸的恆星周邊的那些五級奇異生命。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大犬座矮星系而已。而，單單銀河系周邊，就存在幾十個大大小小的衛星星系。

本星系群之中，類似銀河系的河系還存在其餘兩個，仙女座星系，三角座星系。

每一個河系又各自存在眾多衛星星系。

整個宇宙之中，類似銀河系這樣的河系，數量更是高達數千億個之多。

如此之多的河系……其中存在多少強大到匪夷所思的奇異生命？

從這方面來看，晉陞更高等級，還真應該是每一個文明的根本利益訴求。

但從現實來看，卻很顯然不是如此。

四大六級文明背叛了盤古文明，最終導致了盤古文明的滅亡。

巨大人影道：「或許，這一推測是沒有錯誤的。晉陞更高等級，仍舊是那四個六級文明的根本訴求，但在具體手段上卻存在差異。

他們認為，晉陞為七級文明的途徑或許並不只有這一條。而摧毀銀心黑洞，風險太大，甚至於嚴重波及整個銀河系，導致銀河系徹底毀滅。

這樣的話，就沒有任何退路可走了。

他們更願意選擇其餘的辦法來實現晉陞。但他們如何明白，沒有別的路可走啊……」

很顯然，摧毀銀心黑洞，在盤古文明看來是唯一的可行之道。

韓陽相信這個判斷。因為在當前人類文明的理論研究之中，也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

韓陽低聲道：「或許並不僅僅只是存在分歧如此簡單。

據我所知，締造者文明近期正在進行波及到全銀河系的龐大工程。據我們研究，這可能與小宇宙科技有關，目的可能在於令小宇宙更大，更穩固，更遠離當前宇宙，也更隱蔽。

他們……或許根本就不再奢望晉陞為七級文明，而只是躲進自己的小宇宙之中，苟且偷生，寄希望於小宇宙技術能躲過未來可能遭遇的奇異生命攻擊。」

巨大人影嘆了口氣。

他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另一個導致我們盤古文明受到背刺的原因，則是……我們太單純，太天真了。」

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傷感：「或許是因為奇異生命基因的緣故，我們的世界……很簡單。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對付敵人，我們手段可以殘忍至極。

對付朋友，則真心實意。

我們沒有想到，脫離了奇異生命基因，經由原始生命改造而成的，更為接近智慧的生命……竟然如此陰險。

他們騙過了我們，在我們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背刺了我們。

毫無防備的我們遭遇重創，絕大部分同胞死亡。

我們只剩下了最後一支艦隊，只剩下了最後約一萬億人口。

我們知道，我們已經失去了所有翻盤的可能性。但……我們不甘心，我們憤怒，我們仇恨，我們，對於銀河系之外的無垠宇宙，仍舊有著無盡的渴望。

基於我們自身的特殊性，以及我們所掌握的，六級文明巔峰層次的技術，我們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

這個決定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韓陽默然，之後，低聲道：「將自身智慧與大腦數據化，隱藏在一個小宇宙之中，按照自身體型改造出人類文明，由智能化程序挑選出一個宿主，然後，幫助人類文明重新走上六級文明巔峰層次。

在這個過程之中，你們安排了萬岳文明為後手，暗中保護人類。

等人類文明發展到六級文明巔峰層次之後，必將會走向其餘締造者文明的對立面。屆時，藉助人類文明的手，為你們復仇。同時，人類文明為了自身發展，必定會再度展開那個計劃，嘗試突破到七級文明層次。

一旦成功，你們盤古文明也會跟隨著人類文明的腳步，真正進入到這浩瀚宇宙之中……」

巨大人影輕輕鼓掌。

「但……你們都已經死了。盤古文明，已經滅絕。」

巨大人影搖頭，微笑道：「我們的基因正在你們人類文明智慧生命的身體之中存在並延續著，怎麼能說我們已經滅亡了呢？」

韓陽再度默然片刻，低聲道：「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你？」

韓陽搖頭：「我不認為我具備與其餘人不一樣的特殊性。」

「為什麼一定要特殊性？」

韓陽一怔。

巨大人影微笑著：「為什麼一定要挑選一個具備特殊性的人，來作為這個小宇宙的宿主？」

對啊……

「沒有必要的。擁有了升級計算機技術，便可以擁有同等算力的能力之後，不管是誰，哪怕是一名人類文明之中的叛徒，自私者，在自身慾望完全獲得滿足之後，帶領人類文明一步一步強大下去，都會是一種必然。

強大到一定地步之後，和其餘六級文明對抗，也是必然。

因為人類文明必定不甘心被限制在銀河系之中，就必然會對銀心黑洞下手。而其餘六級文明必然無法接受，雙方只能對抗。

所以……都一樣的，都一樣的。無論是當初的你，還是你接觸到的混混，黑警，小偷，攤販，妓女，苦力，富豪……都一樣的。

智慧生命是自私的，自私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而，自我實現的慾望，是最大的慾望，是最能為智慧生命帶來滿足感的慾望。

在其餘所有慾望都能輕易得到滿足的前提之下，為了追求自我實現這一慾望，任何一個人，都會走上這一條路。」

韓陽啞然失笑。

「我還以為我具備什麼特殊的地方……原來只是運氣好。」

「或許，運氣好也可以算是你的特質，你最特殊的地方。」

巨大人影微笑道：「只是對於我們來說，我們總是會挑選一個人作為宿主的。就像你們的彩票，中獎概率再低，也總會有人中獎。」

韓陽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我明白了。」

「還有疑問嗎？」

「最後一個疑問。在我前往大犬座矮星系的時候，你們是怎麼跟著我一同去的？」

「我們沒有。」

巨大人影微笑著搖頭。

韓陽一怔：「你們沒有？可是，大犬座矮星系和銀河系之間無法進行通訊，而我在那裡，有具備這種能力……」

「我們鋪設了一條連接大犬座矮星系和銀河系的超距通訊鏈路。」

巨大人影平靜道：「在當初，我們打算對銀心黑洞動手之前，這條通訊鏈路，是B計劃。當然，就算以我們盤古文明當時的實力，加上我們自身的特殊性，完成這一條通訊鏈路的鋪設也並不容易。」

韓陽可以深切的理解這一點。就算此刻人類文明也成為了六級文明，但同樣也沒有能力去完成這樣一項浩大的工程。

不知道為了這一項工程，當時的盤古文明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為什麼你們知道我會選擇去大犬座矮星系，而不是其餘的衛星星系？」

「除了大犬座矮星系之外，你有別的選擇嗎？當初的我們……有別的選擇嗎？它畢竟是距離銀河系最近的衛星星系啊……」

韓陽再度怔了一下，隨即也微笑了起來：「我沒有疑問了。」

巨大人影深深的看著韓陽：「既然你們人類文明已經發展到了六級文明層次，那麼，這些六級文明層次的應用技術，也可以全部交給你們了。

帶著我們盤古文明的基因，帶著你們人類文明，繼續走下去吧，走出銀河，走向宇宙，看看這宇宙之中，究竟還有多少未知的精彩，看看這智慧的極限到底在哪裡……」

韓陽默默點了點頭。

「那，再見。」

「再見。」

韓陽小心翼翼的收攏了自己的機器人和飛船，最後一次深深看了一眼那無數個架子上，無數被浸泡在半透明液體之中的盤古文明智慧生命，通過之前自己打開的那條通道，返回到了三維大宇宙之中。

韓陽默默的思考著，想了很久很久。

其實此刻擺在韓陽面前的還有另一條路。

那便是，不去對銀心黑洞下手，而是如同締造者文明那樣，獨善其身，將文明隱藏在小宇宙之中。

評級高達七級的奇異生命確實有可能會對己方造成致命威脅，但關鍵在於……這個隱患並不是一定的。

過去那麼久都沒有七級奇異生命出現，未來就真的一定有么？

反而，一旦對銀心黑洞下手，萬一連累到整個銀河毀滅怎麼辦？到那時候，自己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就算是六級文明，都不具備脫離銀河系的能力。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