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四正六隅 十面張網
朱由檢收到奏疏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
看到朝鮮君臣屈伏,願意把豆滿江南岸還回來,還願意在清川江以北分封,和建虜斷絕聯繫。他連說了幾個「好」字,對洪承疇稱讚不已——
能辦成這件事情,洪承疇在他心中地位直線上升。即使對這個人的忠心還有懷疑,卻不妨礙運用他的能力。
朝鮮那邊的安排完成後,去年他規劃的對建虜的封鎖線,已經基本成形:
這條封鎖線以宣大、薊遼和山海關一帶的防線為依託,西邊是林丹汗的察罕部,東邊是東江鎮和朝鮮。
而且北至黑龍江,可以順著河流打擊建虜的盟友科爾沁等部落。
在這個封鎖線包圍下,建虜的活動空間會越來越受限制。即使能打破一路,大明也能夠憑藉雄厚的人力物力,繼續和它耗下去——
之前建虜的「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面對這個策略已不管用。
即使建虜能消滅一路,大明也能用其它路補充,甚至迅速重建。
可以說,只要宣大、薊遼和山海關一帶的長城不被破,大明就能和建虜長期僵持。即使偶爾遭到挫敗,也於大局無損。
但是建虜若失敗一次,就可能迎來滅頂之災。
它必須節節勝利,才能維持住當前的勢力。
這是戰略上的困局,也是朱由檢極力構造的。
他這一年多看似沒有進攻建虜,把精力放在西南、西北、東南。
其實卻讓袁可立等人儘力構築這條封鎖線,意圖把建虜困死在裡面。
如今,這條封鎖線初步成形,朱由檢高興地邀請袁可立等大臣去西苑,君臣之間暢飲。
袁可立同樣十分高興,相比他沒有參與多少的消滅奢安主力來說,這條封鎖線的完成,才是他真正的大功績。
有這個功績在手,他將來執掌樞密院,也沒有人能說什麼。因為他為大明,建立了一條包圍建虜的封鎖線。
而且更妙的是,他在前兩天聽到一個想法,感覺可以嘗試:
「通政司右參政楊嗣昌,提出了一個構想。」
「臣以為來年對建虜作戰,可以嘗試一二。」
朱由檢聞言大奇,不知楊嗣昌提出什麼構想,竟然連袁可立都專門對自己提出來。
他對這個人的名字有印象,所以微微頷首,說道:
「既有想法,那就讓他上奏。」
「朕在看到奏疏后,會酌情採納策略。」
袁可立卻說道:
「事關軍情機密,臣以為當讓楊嗣昌親自為陛下講解。」
「此人天分極高,是一個可造之材。」
對楊嗣昌極是稱讚,話里話外有把他拉進樞密院的意思。
他能聽到楊嗣昌這個構想,事實上也和楊嗣昌意圖加入樞密院有關——
經過一個多月的討論,朝野上下都認為,應該設立政務院和樞密院。
甚至黃宗羲等學生還高喊著恢復丞相制度,認為大明之所以沒能治理好,自太祖高皇帝罷丞相始。
這些學生對報紙這個新事物的適應能力更強,發出的聲音很大,影響到很多官員。
可以說,現在若舉行廷議。政務院和樞密院設立的事情,毫無疑問會通過。只是朱由檢還沒有確定朝廷的上層架構,之前一直在猶豫。
如今朝鮮那邊的奏疏傳來,他心中的猶豫也消失了,已經決定對朝廷的整體架構進行大調整,設立政務院和樞密院——
無論是對付建虜還是處理海外事務,都需要設立專門的機構。
大明現在的衙門,已無力應對這些。
心裏面的想法,朱由檢還沒有對朝臣說出,此時他問袁可立道:
「楊嗣昌說了什麼,讓袁卿如此看待?」
袁可立沒有直接答,而是示意皇帝屏退身邊人,壓低聲音說道:
「楊嗣昌從通政司的奏疏中,看出了陛下命臣等組建的封鎖線。」
「而且轉守為攻,提出了圍剿建虜的策略。」
「臣以為此策頗為可行,縱然敗了也無損大局,可以嘗試一二。」
建立封鎖線的事情,對無關人員來說是機密。甚至整體的戰略規劃,只有朱由檢、袁可立、孫承宗等人知道。
楊嗣昌作為通政司的官員,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他能從通政司收到的奏疏中推斷出這些,可見在戰略上是個天才。
而且更難得的是,這個人把封鎖線的用途再進一步,不但能用於圍困建虜,還能用於進攻。
這讓袁可立驚嘆於他的天分,認為是天生的參謀人才——
樞密院即將組建的參謀部,必須要有這個人。
朱由檢也對楊嗣昌的策略極為好奇,因為他的印象中,楊嗣昌是一個財政方面的人才。他在信王府中,看過楊嗣昌編撰的《地官集》。
所以他本來打算把楊嗣昌以後用在戶部,沒想到楊嗣昌在這時候,提出了圍剿建虜的方案。
能得到袁可立的推崇,必然有可行之處。所以朱由檢頷首道:
「召楊嗣昌去武英殿。」
「宴會結束之後,卿等兵部大臣一起過去。」
讓群臣繼續宴飲,暢談今年的勝利。
宴會結束之後,朱由檢和袁可立、閔夢得、秦士文、李邦華、畢懋康、趙紱、陳奇瑜等兵部大臣,一起前往武英殿。
武英殿前,楊嗣昌早已在這裡等候。他在接到皇帝召見的口諭后,心中極為興奮。
作為通政司右參政、負責大明通訊社的楊嗣昌,消息極為靈通。可以說朝廷上下的事情,少有他所不知。
在觀看奏疏和主持邸報發行的過程中,楊嗣昌敏銳察覺到,當今皇帝對武勛的重視,以及要用封地,酬勞有功之臣。
這半年多下來,他不但看到了三個諸侯國誕生,還看到了眾多的世襲男爵、世襲爵士被冊封——
那些剛剛受撫的海盜,都被皇帝冊封了爵位。
所以他當然不甘心做一個純粹的文官,錯失立功分封機會。
故而在這次樞密院即將組建時,他向未來大概率執掌樞密院的袁可立,提出了圍剿建虜的策略。
作為通政司的官員,楊嗣昌雖然不知皇帝和袁可立等人商議的封鎖線之事,但他從和建虜相關的奏報中,敏銳察覺到一個包圍圈在確立。
所以他根據各方實力,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得到袁可立的讚賞,被皇帝請到武英殿講解。
這讓他心潮澎湃,下決心要憑藉這次機會,躋身朝堂大臣。
「四正六隅者,以兵力強的長城、遼東、遼南、東江四方為四正。」
「以安東都護府、寧遠伯國、江陵公國、黑龍江上游,以及草原察罕部、哈喇慎部這六個邊角為六隅。」
「構成十面之網,一同圍剿建虜。」
指著武英殿掛著的地圖,楊嗣昌侃侃而談。
(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圍剿建虜示意圖)
在楊嗣昌規劃之中,長城、遼東、遼南、東江為四個正面戰場。
其中長城、遼東專任防衛,最重要的是不讓建虜攻進來。
遼南、東江則專司進攻,不斷調集精兵強將攻打建虜。
即使這兩路兵馬遭到挫敗,對大明來說損失也不大。建虜不可能跨海,威脅其它地帶。
六隅則是六個邊角的側面戰場,根據其擁有的兵力,時而分防,時而協剿。讓建虜無法休養,只能不斷作戰。
如此征戰下去,建虜必然疲憊,只需數年時間,就有平遼之機。
朱由檢聽著楊嗣昌的規劃,心中也極為驚嘆——
能在朝廷的各種奏疏中看到這些東西,並且串聯起來。
楊嗣昌在軍事上的天分極高,確實是天生的參謀人才。
也難怪袁可立聽到這個構想后,想把他調進樞密院。
有心考驗一下這個人,朱由檢在楊嗣昌講解完他的策略后,詢問道:
「楊卿之策,天馬行空,和朝廷構建的封鎖線不謀而合。」
「那麼在楊卿看來,這個策略的缺陷在哪裡?」
「應該如何解決?」
楊嗣昌聞言皺眉苦思,思索自己的策略缺陷在哪。
在他看來,自己苦思數月的策略不說完美無缺,卻也稱不上有什麼大缺點。
皇帝專門詢問這麼,莫非有什麼缺陷自己沒有看出來?
盯著地圖,苦思冥想,楊嗣昌最後把目光,放在了察罕和哈喇慎——
在他看來,最可能出現疏漏的,就是這兩部了。
從今年建虜西征的表現來看,這兩部不值得信任。
所以他回應皇帝道:
「四正六隅之策,最要緊的是長城和遼東防線。」
「這是臣的策略中,讓這兩地專任防衛的原因。」
「察罕部和哈喇慎部縱然有失,也威脅不到京城。」
「兩地遭到進攻后,可以讓遼南和東江等地策應,逼迫建虜回防。」
說著自己的謀划,楊嗣昌又指著其它地方道:
「遼南和東江只要保住旅順和皮島據點,縱然一時挫敗,也能捲土重來。」
「安東和寧遠伯國、江陵公國、黑龍江一帶,我大明海軍佔優勢。」
「建虜縱然攻下來,也只能分兵防禦。」
「大明則可以利用海軍,另外建立據點。」
「如果建虜因此處處分兵,它會敗亡更快!」
這個說法朱由檢認同,別說現在還是后金的建虜,就是後來建立清朝入主中原后,建虜也玩不好海軍——
要不然就不會在面對鄭成功時,只能遷界禁海。
以建虜這個時候的人力、物力和技術,面對大明海軍就更難了。
甚至可以說大明的艦隊進入內河后,根本找不到敵人。
所以朱由檢在之前的探險隊發現科爾沁部后,迅速制定了從黑龍江出兵打擊建虜盟友的策略。
他見楊嗣昌找不出十面張網的缺點,又問其他大臣道:
「你們以為楊卿的策略如何?」
「其中缺陷在哪?」
袁可立等皺眉苦思,不知皇帝到底看出了什麼缺陷。
還是這段時間一直在修路的太僕寺卿陳奇瑜若有所思,說道:
「陛下所說的缺陷,莫非是各方的配合問題?」
「如此廣袤的地域,若是消息不能夠及時傳遞,就談不上分防協剿。」
「甚至建虜因為消息傳遞的距離短,會先大明一步得到消息。進而利用大明消息傳遞的不及時,對各方分別打擊。」
說著,陳奇瑜還提到了去年的戰事,舉例道:
「就像去年的正月,建虜對東江鎮和朝鮮發動丁卯之役。」
「若是消息能快速傳遞,大明就能從寧錦一帶出擊,逼迫建虜回防。」
「但是因為消息傳遞得不及時,朝廷直到三月才收到消息,那時朝鮮已經和建虜達成和議。」
「建虜因此從容調兵,又在五月發動了寧錦之戰。」
「若要實施四正六隅之策,必須解決各方的配合問題。」
朱由檢聽到終於有人注意這一點,不由點了點頭,認同道:
「陳卿說得極是,十個方向配合,最重要的就是信息。」
「消息傳遞不及時,朝廷如何調遣?」
「楊卿對於這點,有沒有辦法補救?」
登極已經一年多,朱由檢感覺最大的不便,就是不能及時收到地方的消息。
這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政策在地方執行得怎麼樣,只能從大方向把握。
成立參謀部的困難也在於此,沒有及時的消息傳遞,圖紙上規劃得再好也白搭——
朝廷根本就不知道,前線到底是什麼狀況。甚至勝負如何,都無法完全確認。
楊嗣昌聽到這個詢問,一時訥訥無言。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
他提出的辦法,就是給前線放權,在前線任命督師,負責統領全局。
朱由檢對此搖頭,不覺得設置一個督師就能解決。更何況京城到山海關不過數百里,遼東督師距離東江等地同樣遠。到時候東江等地如何打,還是要他們自己判斷。
所以他不認為這是個好辦法,而且大明現在也沒有能統領全局、看穿戰場迷霧的超卓之才。
袁可立等人對此也是皺眉,認識到不解決這個問題,樞密院的權力就會非常受限。
他們可不想樞密院只能在朝堂上高談闊論,打起仗來就要給前線完全放權。
閔夢得想到前段時間西南用信鴿傳遞來的消息,提議在這幾個地方用信鴿。
但是和南方不同的時,北方天空的猛禽要更多,信鴿生存的環境遠比南方惡劣。
而且十面張網的計策,中間包圍的是建虜。信鴿從建虜上空飛行,有可能被建虜安排神射手射殺——
損失會很大不說,消息也可能被截獲。
甚至有可能被偽造假消息,受到誤導迷惑。
這讓信鴿通信,成為一個不靠譜的選擇。
直到現在,信鴿傳遞的消息都只能說是佐證,算不上正式公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