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猿名袁通
「原來是您啊!巧詐姦猾大人...」
黑狐為妖機靈,頗會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碟,一見來者是白骨洞右先鋒,心裡率先鬆了口氣,而後咧嘴露出討好的笑容,快步上前,一邊捏腿捶背,邊假裝關切地開口問道:
「大人,您老不讓小的們伺候著喝酒吃肉,來這消遣?難不成今日捉來的活人肉騷,不合您老的口味?」
「哪裡!」
那身軀龐然的豺狼精巧詐姦猾聞言一樂,張嘴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兒,把肚皮拍的梆梆響,「老子吃得彀了,在這運功消化消化食兒!」
老豺說得理直氣壯,聽的黑狐暗地裡一個勁兒直撇嘴。
心道你這飯桶倒吃得溝滿壕平,可憐我們兄弟三個干苦力的卻餓得前胸貼後背!
真是編草席的睡土炕,賣咸鹽的喝淡湯。
他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違心奉承道:「哎呀,大人辛苦了!您老日夜巡山,若論功勞苦勞,在咱們白骨洞里可是數一數二,實是夫人的肱骨之臣啊!」
「袁通、阿虎!你倆就別在那矗著了,還不快過來給大人捏腳捶背!」
說著,沖二妖一陣擠眉弄眼兒。
阿虎不明就裡,好在袁通與之配合默契,儘管心中不情不願,仍拖著阿虎走上跟前先問了聲好,接著低頭裝模作樣地給老豺按起腳來。
巧詐姦猾被黑狐吹捧得有些飄飄然,抬手扯過一旁用白骨壘成的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享受著三妖的盡心服侍,咧開血盆大嘴,瓮聲瓮氣地笑道:「黑狐啊,你小子很不錯!」
「你剛才說的那個,那個什麼骨、什麼臣,是什麼意思啊?」
黑狐翻了個白眼,心中對其愈加鄙夷,面上還得掛著笑臉,豎起大拇指恭維道:「是肱骨之臣大人,小的這是在誇大人您法力高深,最有本事!是夫人座下的頭號幹將!」
「哈哈哈哈,好!」,老豺聽后開懷大笑,聲如夜鴞,伸出一隻蒲扇大小的爪子,用力拍了拍黑狐的瘦小的肩膀,口中連連稱讚:「好小子!會說話!」
黑狐被他這一巴掌拍的身子骨快散了架,卻不敢表現出絲毫不滿,只是臉上笑容愈發勉強。
捶按了一陣,忽然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道:「對了大人,今兒個怎麼不見左先鋒大人?平常不都是他老人家負責點卯嗎?」
「哦,你說我阿兄啊...」,老豺眯眼靠在躺椅上,拱拱屁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聞言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興緻乏乏地隨口答道:「西邊山裡新搬來一窩妖怪,這些日子到處拜山送帖,聽說打頭的那位妖王來頭不小,晌午夫人攜貉師爺和我阿兄赴會去也。」
聽了這番話,不等黑狐作聲,一旁沉默不語的袁通突然發問:
「大人可知那妖王名號?」
「嗯?」,巧詐姦猾睜開一隻眼奇怪地瞥了瞥他,又緩緩閉上,皺眉苦思一陣,含糊答道:「聽阿兄跟我提過一次...好像叫什麼...黃袍大王?戚,真是好生古怪的名字!」
黑狐聽了嗤之以鼻。
再怪能有你哥倆兒的名字怪?
袁通此時卻早已沒空他顧,胸口小鹿撲通撲通撞個不停,原本平靜的心湖洶湧澎湃,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奎木狼!果然是他!
。。。。。。。
紅日懨懨相傍下山,白虎嶺上月色融融。
適時,霧鎖深山,煙迷遠水,星月熹明,不分叢莽。
入夜,袁通倚臂躺在洞口的石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獃獃地瞪著頭頂朦朧的冰盤出神,大腦漸漸放空。
此節業已立秋,嶺間涼風朔朔。
袁通無被無枕,只躺了半刻,便覺寒露濕重,沁透骨髓,令妖無法忍受,索性翻身起床,隨便從一旁的無名白骨扯下一塊破布披在身上,晃晃悠悠邁步走出洞窟,去到林子中閑逛。
晚間深林寂寂,偶聞唧唧哽哽。
此夜漫長,山中蟲鳥料也難棲。
此情此景,沒心沒肺之妖亦該愴然,何況是人。
正如諸位所猜,袁通是一名穿越客,其身雖妖屬,靈魂卻來自遙遠的異世界,一個名為地球的蔚藍色生命搖籃。
前世的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打工仔,丟到人群里泛不起任何波瀾,渾渾噩噩活到二十多歲依舊一事無成,翻遍整個前半生,甚至找不出一絲一毫的閃光點,出廠后便合格且光榮地成為了平凡的大多數。
穿越后也是如此。
即使從人變為了妖,不過跑得比之前快些,跳的比之前高些,除了那身蒼白如雪的發色,其餘放在一干小妖里也毫不出彩。
既無父母,終鮮兄弟。
沒有血脈傳承,缺乏一技之長,沒有天賦神通,更沒有覺醒什麼系統。
除了在發達的現代文明教育體系下學到的知識道理外,他就是一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猿精。
周樹人曾說過,人性格的養成多由後天的成長環境決定。
陡然換了一個完全陌生到不可思議的陌生環境,就算是再鹹魚、再頹廢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象徵性蹦躂兩下,起碼要等稍稍碰到頭才會訕訕而止。
之所以這樣並不代表他們有多高多遠的偉大抱負,只是單純的因為,人,或者說正常人的內心都是向陽的,哪怕此前已經歷過絕望、嘗爛了失望、熟悉了死氣沉沉,哪怕細微的變化,也會讓希冀的野草在心底悄然滋生,至少,要給自己傳遞一個「我已經努力過了」的心裡安慰或暗示,藉此麻痹神經,才能心灰意懶,徹底放下執念,最終囿於庸碌。
袁通亦是如此。
穿越之初,換了新的身份,來到一片嶄新而奇詭的世界,他也曾振奮不已,咬牙切齒暗暗指天發誓,一定要摒棄過去,迎來新生,爬也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領略更美的風景。
但沒過多久,無情的現實便狠狠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逼斗。
殺人不眨眼的妖魔,轉瞬即逝的生命,原始野蠻的意識形態...周遭種種,無疑不在無時無刻向他訴說著這個世界的殘酷——遠非從前家鄉的人類社會能比!
殺戮、血腥、暴力、落後、混亂、愚昧...再多鄙陋的辭彙,都不足以形容白虎嶺上的冰山一角。
而像白虎嶺這種遍山妖魔精魅的地界,天下不知凡幾,袁通有時想想都會感到不寒而慄!
白虎嶺就像一張從地獄中伸出的魔爪,將山裡的一切生靈緊緊攥住,除非你有驚世駭俗的大智慧,或者身懷通天徹地、足以無視任何規則的神通法力,否則永遠別指望有朝一日能掙脫它的束縛!
很顯然,袁通以上一樣也不具備。
於是乎,他只能選擇沉淪。
從一開始的亢奮昂揚,到察覺真相后的恐懼絕望,隨著寒暑推移,逐漸變為現在的滿不在乎與麻木......
其間滋味,履者自知。
對於袁通而言,現在的一切恍若昨世重現,只不過轉變的過程稍微粗糲殘暴了一些。
如果只是這樣,也不是無法忍受,畢竟在哪當牛做馬不是一輩子?
混著過罷了,還能去死咋地!
但與前世不同,現在他身處之地,叫做白虎嶺。
這個名字單擇出來放在地球華夏,可能還不那麼廣為人知,但要說嶺上住的白骨夫人,那真可謂是家喻戶曉、耳熟能詳!
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敢說自己從沒聽過的可不多。
作為四大名著之一《西遊記》中最經典的橋段之一,迄今為止被各領域演繹改編過多個版本,從小說、曲藝、相聲評書到動畫、影視、舞台劇,歷經幾百年興盛不衰,為人津津樂道,尤其在信息發達的現代社會,上至八十歲老頭老婆,下到幼稚園小孩,就算沒正兒八經看過聽過,也會多多少少耳濡目染地了解個大概。
袁通上學時曾讀過幾遍西遊百回本原著,過去七八年了,至今還記得此回名目:
屍魔三戲唐三藏,聖僧恨逐美猴王。
以前讀時只覺白骨精陰險狡詐,老和尚迂腐怯懦,美猴王有情有義,深深被其中曲折的情節吸引,不曾想造化弄人,他竟能有親自體會的一天!
真不知道是幸運亦或不幸...
袁通緊了緊身上的破布,心裡長嘆口氣。
不論如何,身處唐僧師徒四人西行路上的交通要衝白虎嶺,洞里老大還是個千方百計想吃唐僧肉長生不老的殭屍魔王,絕不是個能安生度日的主。
想要在這種野獸環伺的兇險環境中生存下去,像前世那樣埋頭苟混絕不可行,須要主動出擊,力爭一個能夠破開死局的機會!
上天眷顧重活一回,還是有望成仙得道的西遊世界,雖然遙不可及,袁通也絕不甘心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死掉。
但考慮到自身能力有限,蟄伏待變不失為一招妙手。
袁通心裡隱隱有種預感,自己一直期待的那個「驚天巨變」,已不遠了!
依據就是,白虎嶺西邊的碗子山波月洞終於有主,原著中號稱能打二十個豬八戒的黃袍怪業已就緒到位。
舞台現已搭好,只待主角登場。
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盡量維持現狀,暗中觀察,默默思索計策。
拿定主意,袁通長出口氣,抬頭一瞧,竟在不知不覺中又回到了洞口。
忽地一陣冷風刮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舉目四望,頓感夜幕陰沉、形單影隻。
略一思索,便曳步走進洞中,找到屬於阿虎的石床,瞧著床上四仰八叉、鼾聲如雷的大塊頭。
袁通嘴角一勾,俯身趴到對方耳邊低吼了一聲:「著火了,快救火啊!」
阿虎此時睡得正香,猝不及防之下,被他這一嗓子吼得差點兒沒魂斷夢橋、當場去逝。
整個妖如遭雷擊,騰地一下從床上挺了起來,左扭右看,一張圓胖臉上滿是驚慌:
「哪兒?在哪兒?哪裡失火?!」
袁通見狀,伸手摒去其嘴角掛的哈喇子,努力憋住笑意,一把扯住對方胳膊,故作興奮道:「阿虎,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走,陪我去林子里溜達溜達!」
「啊..嗯額?」,阿虎一臉懵逼地看了看他,搓了搓惺忪睡眼,還沒搞清什麼狀況,下意識點了點頭:
「好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