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葉家有鬼
「當年大哥出生時,也被人下過毒手,還好他作為葉家長房長子,老爺子們對他的出世無比重視,眾人及早察覺端倪,這才免去一樁慘劇醜聞。」
「而我這雙腿,也是讓人害的,當真是防得了初一,防不過十五啊。」
葉無問輕聲細語而談,彷彿所說的葉家往事當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只是個冷漠無情的旁觀者。
但自認熟悉二哥的葉子灰知道,這是葉家二公子真正生氣的樣子。
葉無問真的生氣的時候,是他表現的最不像生氣的時刻,便只是一昧的平靜。
幽泉藏影,靜水流深,狂瀾暗涌。
若有動靜,那必是要掀起驚天駭浪,興風作雨之時。
二哥儘管生在葉家狼群里,仍是最像孤狼的人。
「包括我們上一輩人,葉家諸位叔伯,多年以前他們在那次秘境試煉中,被人聯手針對圍殺,死的死,傷的傷。」
「咱們叔伯一輩,委實存留不多。」
「那場血腥試煉,幾乎除了當年的各房長子,剩下的同輩子弟都在秘境之中叫人給滅光了,尤以葉家五房下場最慘。」
「五房一脈,當年那位長子是葉家在敵人圍殺獵場內,首個戰死之人,而這一房中逃出秘境,僅剩下的那對最年輕的夫婦,在生下咱家三弟和四妹之後,亦相繼撒手人寰。」
「如今的葉家五房,中間卻是斷代了。」
葉無問說完后,將眼睛的那條縫閉了起來。
他自小以殘廢之軀獨守一院,決意孤苦過日,好像年深月久,有時就能聽見過去的葉家亡魂在耳邊悲喊哭訴。
葉家已經被人從北部荒州最繁華的荒京城裡,趕到了北境苦寒之地,可即便如此,在這片大陸之上,還是有很多人想讓北葉一族徹底絕後斷根,永無翻身出頭之日。
做事,不好做絕的。
狼在絕境里,哪怕是面對獅虎豹熊聯合,也敢隻身撕咬搏殺,只要不咽氣,它的獠牙跟利爪就要往對方弱點上狠狠出擊。
「二哥。」
葉子灰出聲,打斷了葉無問的片刻假寐。
「日頭下去了,我推你回屋吧」,他復說道。
「無妨」,葉無問緩緩搖頭。
其復開口道:「不常出屋,今日你在,就陪我一起目送太陽落去罷。」
「回家后,見過三叔了嗎?」
二少爺又問。
「呃……」
葉子灰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回道:「吃飯的時候再去見他吧……」
「呵。」
葉無問輕輕發笑,遂說:「怕見了之後就不讓你吃飯了?」
七少爺一度無言以對,不吭氣。
葉無問:「你爹身上有老傷在,見面之後不好惹他生氣,你該低頭的時候就爽快低頭,該跪的時候就麻溜兒跪,不要梗著脖子當犟種,他說什麼你都反著來。」
「三叔他不光是你爹,還是葉家家主,念在當家不易,面子還是要給的。」
「你跟他犯沖,夾在中間最難受的是三嬸,父子倆要都當倔驢,你娘就得受辛苦了。」
「反正你兩個月以後就要離開家,這些日子就多忍耐忍耐,去了那座造化城再展現你的高傲血性,在家中記著自己的角色和身份。」
「你是兒子,是個弟弟。」
葉家老二叮囑道。
葉子灰淡淡回了一聲:「哦。」
葉無問才面無表情的繼續說:「三叔右肩的舊傷已是痼疾,年久不愈,也是他們年輕時候那場試煉的遺禍,他也因此退步到真人境界巔峰,恐終生再也無望宗師之道。」
「而這在上輩人中還算是好的,再說大伯吧,他本只比你爹長九歲,可是你現在看他,都快老得像是和爺爺他們同輩中人了。」
「我爹么,則是一直未能走出當年自己那一代人大半戰死的陰影,始終鬱鬱寡歡,不理族中事務。」
「至於咱們那位四叔嘛,不提也罷,我只能說老五實在肖父,很多時候我都分不清楚,葉樂青他到底是按照我十年前的布置在演給外面的眼睛看,還是他這本性就是如此?」
「六叔倒算是運氣好,當年於秘境圍殺中活了下來,前後也沒受太重的傷,心志也未見受挫,也是我等父輩這一代人之中,唯一還能輔佐你爹處理北葉族中事務的人。」
「七叔更是失蹤數年,當初七嬸剛懷上十三妹不久,他一個不吭聲就找不見人了,現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走的時候只留下一張字條,說自己要到外面去找人。」
「整整兩代人吶,各有各的不幸,一百多年算下來出了多少怪事?」
葉無問眯著的眼睛縫隙當中,目光冷峻,陡生凶焰,宛如冰山下的火海。
當堅冰被烈焰焚盡的一日,是要一場大火燒上九天的。
「這葉家裡面要是沒有些吃裡扒外的賤人,害得那上一代長輩們折戟沉沙至如此凋敝光景,我們葉家老早就打回荒州京城了。」
「哪用我們這一輩現在嘔心瀝血謀划光復前程,便今時今日你我都是荒京城裡闊少爺,生活修鍊好不自在,何苦我要扮陰森修羅厲鬼,去抓葉家潛伏內鬼?」
猛然。
葉子灰的眼睛也同樣眯了起來。
葉家老二、老七,現在二者那神情就像一胞雙生的倆親親兄弟。
只是此刻,七少爺除了心中與葉無問生出同樣的洶湧情緒外,他還隱約察覺到了一點別的什麼……
「嘖,二哥,你情緒激動了吧,露餡兒了啊……」
葉七心內暗戳戳道。
他恍然回憶從前一幕,想起九歲那年,自廢神通那天,自己第一次看見二哥那雙眼睛本來的真實形狀。
葉家二少爺原不是天生的眯眯眼型,只是此子總習慣表現的這樣。
而其剛才講的最後的那幾句話么。
「嘿……」
七少爺心底嘿然一笑。
「所幸」,葉無問復道。
「他們折了,還有我們。」
「大哥一人就在外面隱姓埋名,悄無聲息的漂泊流浪,穩穩當個隱藏的奇招暗棋,給我們這些歲數小的托個結實底子。」
「不至於日後咱們這一代,萬一賭輸了,連個褲衩子都輸精光、賠底掉了,那樣咱們可真沒臉下去黃泉面見葉家列祖列宗嘞。」
「我則充當個無良軍師,在這座小院子裡頭挖挖坑,下下棋,攢攢局,看這外界風雲變幻,霧起峰聚,正合我意。」
「老三他這些年逐步接手家族事務,我瞧打理的不錯,條條樁樁井然有序,事事件件層次分明,便已然是位出色的葉府管家哩,給我們整理內務,保證後勤供應,將來我等起事,可以無虞。」
「老四雖是女兒家,可自幼父母雙逝,她和老三共同撐起的五房一脈門面,絲毫沒讓其他幾房之人小視,四妹可仔細厲害著呢!」
「讓她去外面做事,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情報體系,我完全相信老四能做的比咱們十三人中,另外任何一人都更為出色!四妹在外,自可獨當一面,而且她依憑女子身份,亦能打聽到一些男人難以得手的消息。」
「你也知道,女人之間,消息流通的速度是男人中傳播的百倍千倍以上。」
葉無問說完,和葉子灰默契的對視一笑。
二少爺復接著講:「而老五嘛……」
他開了話頭,坐在輪椅上又頗顯無奈的搖頭。
「十年之前,雖說也是大家讓高不成低不就的老五,開啟了他的自黑之旅,但九年以前我就有七八分後悔了,葉樂青這小子放縱自污的時候,我都生怕他被家中老爺子們剝奪族籍,逐出葉家……」
「要說那時候我們各自定下的目標,老五這小子倒是完成的最出色的,讓他作為葉家此代十三人中的明面弱點示敵,以身做餌,看府中和外界,會有誰出手扶持表面看著最不成器的他,去爭奪葉家下一代家主之位。」
「此事是放長線釣大魚,倒也不急於一時之功,線放越長,魚就越大。」
「區區雜魚算什麼?家中潛伏的小鬼,這幾年二哥我已經基本摸乾淨了,但只不急著收網罷了。」
「因為……」
葉無問頓了頓,好像是快要睡著了。
「去年你在那座龍門山上出事了,我才發現,家中至少還有幾條沉底大魚,平日對方都是當作死棋棄子處理的,根本不和外界聯絡,除非關乎葉家興亡大事情,他們才會動手段傳遞消息。」
「你身上承載的『赤龍傳承』來得真是及時,若晚上幾年,我為葉家的內鬼量身定做的大漁網,只怕要出現幾個窟窿了。」
「我做局時,難免有眼光照顧不到的地盤,計劃就會產生幾處紕漏。」
「實在信息不對等,對方又滲透侵蝕葉家內部百年以上,甚至從我們六百年前離京之時,外面的釘子就已經順勢藉機安插進來了。」
「不是我們太年輕,所以設局不盡善盡美。」
「而是時間和人心,總是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