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小的調味劑
宋向文的奶奶,每次出來幫著宋向文家扒玉米,會用簸箕捧一些玉米皮,拿回老兩口的小院子裡面曬著,宋向文的奶奶雖然趕上了液化氣普及的時代,但是對於這樣的新鮮事物卻並不熱情。還是喜歡用大鍋熱飯,大鍋炒菜,所以,燒的柴火就多。宋向文一直記得,奶奶家的煤氣盤上面寫著黑蜘蛛,應該是個牌子,放在煤氣盤上的兩個小鍋,一個用來炒菜,叫炒瓢,一個用來煮飯,就叫小鍋,兩個小鍋連同煤氣盤都不常用,上面落了灰塵,尚未清理就被廚房的油漬浸染,整個煤氣盤摸上去黏糊糊的,聞著還有股怪味。
在奶奶家進門左手邊,是一個小拆房,沒有人高,沒開窗戶,只是一個小布帘子當作門,裡面堆放著雜物,煤渣、木頭、宋向文的爺爺宋立典早年做木匠用的工具等等,在小拆房右邊,就是奶奶家的廁所,旱廁,下面沒通到糞坑,就是挖了一個不深的洞,兩邊用石板墊著,後面還長著一棵歪七扭八的老槐樹,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廁所的原因,槐樹上很少結槐花,結了大多也都不成,倒是蟲子不少,把葉子吃的殘缺不堪。廁所旁邊,還是一個柴火堆,上面用玻璃纖維板子蓋住,是宋立典國元樹上掉下來或者砍下來的。宋立典是從來不下廚的,在宋向文印象中,自己的爺爺都沒有拉過風箱,更別提炒菜了,在做飯這一方面,爺爺只負責把果園裡的木頭帶回來,剩下的就讓宋向文的奶奶處理了。冬天的時候,爺爺奶奶家每天都會生爐子,這也是劉二姐一直不理解的,有的時候天也不是那麼冷,怎麼就得生爐子,就不能留下幾個錢給自己的兒子。宋向文奶奶生爐子不用煤塊,用的是煤渣,就算有大一些的煤塊,奶奶也要用鎚子錘碎,然後蘸著水,把煤渣捏在一起,晾晒乾了再曬,說是這樣子煤更好燒。
家裡把地裡面的玉米都弄回家,扒皮,晒乾,打成粒,賣掉換錢,全部都做完之後,還要人力去地裡面用鐮刀把玉米秸稈砍下來,呆在地裡面秸稈不會自己腐爛,而且玉米秸稈也是燒火的絕佳材料。九畝半地的玉米秸稈也玉米皮,堆滿了宋向文家的外牆,同村子的人家,外牆基本上也都堆滿了。一牆的玉米秸稈,就足夠一家人一個冬天的使用。宋向文一直記得,冬天晚上,吃完飯,冒著屋子裡面的能夠哈出白氣的冷,脫下衣服,鑽進炕頭的被窩裡,被窩被炕暖的燙人,有的時候晚上睡著的時候都能熱起來,腿縫裡面濕漉漉的冒汗,要單獨把腿拿出來,暴露在空氣里。這一切,都是那一牆的玉米秸稈和堆得老高的玉米棒子的功勞,它們讓宋莊家家戶戶的煙囪冒出炊煙,讓煙火的氣味在不是年的時節進入每個人的鼻腔,讓人們的心在這片村子里扎了根,無論是街坊四鄰的幫扶還是爭吵,村南村北的奇聞軼事,掛滿笑容的黃髮垂髫,滿臉疲憊的男人和女人,都與這片土地深深的連接在了一起,哪怕人走出千萬里,藏在衣服夾縫裡面的故土的氣息,還是會在每個不經意間勾起回憶。宋向文上大學后,換季時節從行李箱裡面拿出來開學時候帶來的衣服,都會聞到那種讓他腦袋一懵的味道,轉而心變得踏實了。
收完了玉米,宋向文就不在學校吃飯了,晚上的時候,和程鴻、孫奧、宋飛揚一起走回家,上了二年級,他已經不常在范老師家開的爐包店裡面吃飯,吃了太多膩了,而且自己現在也二年級,跟著幾個哥哥走回家很輕鬆,過馬路心裡也不害怕了。除了孫奧、程鴻、宋飛揚之外,宋向文回家的團體裡面多出來了一個人,是程鴻他們班的,也是宋庄人,名字叫李曉龍。宋向文小時候經常把他和武術明星李小龍關聯在一起,覺得他一定也是屬於身手矯健,飛檐走壁都不在話下。可惜,這個李曉龍沒有穿黃色的衣服,穿的是宋庄小學的校服,也沒拿雙截棍,倒是經常拿著水杯,也沒有一身腱子肉,長得胖乎乎的,十幾個人裡面最胖的,孫奧喜歡叫他「大胖龍」他也不惱。身高要比孫奧和宋向文高,跟程鴻差不多,帶著黑框眼鏡,平頭,走起路來有一些扭來扭去的,因為胖的緣故,脾氣很好,很喜歡笑,只要碰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就會「哈哈」笑兩聲,也因此程鴻和孫奧都喜歡開他的玩笑。家住的和他們幾個不進,住在大集的斜對面,南側的位置,從大街上往東拐進去衚衕,第二家就是,第一家是一個二層的小別墅,李曉龍家在別墅後面就顯得很局促。家裡條件並不很好,因為李曉龍的父親曾經出過車禍,頭部動過手術,花掉了家裡的錢,好在人已經恢復過來了,平常就開播種機,為十里八村的弄人播玉米,換上刀片,還能耕地。李曉龍有個姐姐,也很胖,宋向文聽宋婷說她曾經和李曉龍的姐姐做過同學,還領著宋向文去過李曉龍家,但是宋向文已經不記得了。宋向文奇怪的是,為什麼爸爸媽媽都很瘦,兩個孩子都挺胖的,高中的宋向文,曾經用隱性基因來在腦子裡面解釋這個問題。
五個人下了學就一起回家,都是在晚上的時候,因為一二年級上午只有三節課,所以宋向文中午是要自己回家的,大多時候奶奶會來接自己,很少的情況下要自己走回去,他就會走的分外小心,馬路上很多大的拖挂車,拉著長長的集裝箱,路不平整,車壓在上面,發出金屬撞擊的巨響,村子的馬路上,已經發生過很多次車禍,宋向文走的時候,都是等到左右五十米至內沒有車了,再迅速的跑到對面。晚上,五個人就一起,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走回家。
雖然上午少上一節課,但是下午上學的時間都是一樣的,所以中午的時候宋向文都去程鴻家找程鴻,等著孫奧和宋飛揚也來了,四個人再去學校,這個時間李曉龍是不在的,他家住的遠,誰也不能確定幾點出來幾個孩子才能碰上。四個人,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語,難免會發生分歧,倒是不會打架,就是生氣起來誰都不理誰,最嚴重的一對就是宋向文和孫奧,程鴻和宋飛揚是最有威信的兩個人,小的時候宋向文和孫奧就像是兩個人的小弟,他們提議玩什麼,就跟著玩什麼,所有的規則,也基本是兩個人最先指定,然後再大家一起完善。那個時候,幾個人裡面流傳著一句順口溜「左青龍,右白虎,中間夾了個二百五。」這句話基本上都是宋向文或者孫奧說得,而且說這句話之前一定要故意的把對方夾在兩個人中間,說的時候是開玩笑的語氣,但是說多了兩個人就容易較真,在路上總是盤算著如何把對方夾在中間和被對方說出這句話之後該如何應對。程鴻從他老家的哥哥嘴裡,學來了下半句「二百五,三百六,日本鬼子你大舅。」這句話就是實打實的髒話了,日本鬼子是什麼,不是東西,誰會讓不是東西的玩意給自己當舅,而且後面,就沒其他的詞了,被這麼說的人就只能急眼了。一來二去,倆人誰看誰都不對付。平常在村子裡面玩遊戲的時候,三個字,貼牆皮,如果是孫奧抓,那他一定會緊緊的盯著宋向文,如果是玩三個字,那麼他會說宋向文說之前他就抓到他了,如果是貼牆皮,那麼他就說宋向文的手已經離開牆面或者就在宋向文跟前看著他,然後說不能超過三十秒手不離牆。反過來,宋向文也這麼對待孫奧。
孫奧跟爺爺親近,就回家跟爺爺說宋向文多耍賴,爺爺就跟他說以後不讓宋向文來自己家了,他不能攔著宋向文出來玩,但是能夠在自己家裡完全地維護孫子。過後幾個人找不到什麼好玩的提議去孫奧家的時候,孫奧就說「我爺爺不讓宋向文來我家。」這陣風過了不久,兩個人就都忘了,該玩還是玩,誰也管不著。宋向文跟爺爺不親近,家裡沒人在意他跟自己的玩伴發生了什麼矛盾,他憋在心裡,把自己憋得難受,就跟程鴻說。宋飛揚休息的時候是不常出門的,家裡管的嚴,程鴻家就比較隨意,所以經常宋向文就一個人找程鴻玩,兩個人在程鴻家裡,玩的並不比四個人冷清多少。在跟程鴻玩的時候,宋向文就會說孫奧,當然不會直接的說他不好,會側面按時程鴻他對於孫奧一些行為的不滿。他不知道的是,孫奧也會有單獨和程鴻在一起玩的時間,這麼多的周六周天,這麼多的假期,總有宋向文要跟著家長出門串親戚或者幫著家裡干點力所能及的活比如看家的時候,孫奧和程鴻說了什麼,宋向文不知道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
有時候,程鴻的反應也會讓宋向文覺得孫奧做的已經讓程鴻也不滿意了,程鴻會在宋向文吐槽的時候表示贊同,就好像他早就看不慣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那個時候,孫奧和宋向文就像是宮斗劇里的妃子,而程鴻就是那主宰一方的皇帝,兩個人都想得到程鴻的認可,並且希望程鴻對另一方也是不滿意的,因為程鴻是他們這個小圈子真正的領頭羊。這些事情,長大了看,很幼稚,但是,長大后,這麼做的人一點也不比小時候少了,他們做的事情,已經超前了太多。
孫奧中午吃飯比較慢,到了爺爺奶奶家都是現做的,熱乎的給孫子吃。宋向文因為早回家,家裡做飯也早,所以吃的早,吃完的就早,去程鴻家找程鴻找的就早。往往最晚來程鴻家集合的,就是孫奧,並不是孫奧晚來造成了他們上學的遲到,每次他們上學到了學校都會空出很長的時間來玩,並不會因為一頓飯的時間而遲到。但是宋向文和孫奧之間互相掐架的羈絆讓宋向文對此很不爽,他憤憤的說「孫奧怎麼每次都這麼晚來,耽誤我們的時間。」坐在炕上的程鴻第一時間表達了贊同「就是,要不咱們明天早走,讓他一個人去學校。」程鴻提議到。既然程鴻都這麼說了,宋向文肯定是贊成的,孫奧比自己年級大一年,平時跟他吵架就吵不過,他還愛炫耀高年級學的東西來笑話宋向文,宋向文早就苦於不能讓他吃癟了。吵架拌嘴都是雙方都受傷害的,但是他拿知識來壓自己就只能是自己吃癟,他必須得做點什麼挽回自己的顏面。
這天,上學路上,宋向文不再糾結於是不是讓孫奧走在中間他好說那句順口溜,他也不在意孫奧這麼說他,一路上他都在想著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他一個人上學校會有多窘迫。程鴻和宋飛揚,也默契的沒有提半句,好像心照不宣。
第二天,比程鴻早下課一節回到家的宋向文到家就找飯吃,吃了兩個餃子,心裡的激動就填飽了他的肚子,在家裡好不容易熬到了程鴻放學回家,他就不顧劉二姐讓他多吃兩個的勸一溜煙跑去了程鴻家裡。程鴻家的麵條剛剛下鍋,宋向文就進來了,程鴻的爸爸還跟他開玩笑「文文,這麼早就來了?」程鴻吃飯的時候,宋向文就一直透過玻璃窗戶看著程鴻家的大門口,他多麼不希望能被一個屁股給頂開,自己進來的時候還關嚴實了。一邊看著窗外,一邊他催促著程鴻趕緊吃飯,但是程鴻好像是忘了,還是故意跟宋向文作對,就嘻嘻哈哈的,磨磨蹭蹭的一直說著「急什麼!急什麼!」慢條斯理地吃著碗里的挂面,還就著家裡的鹹菜,慢吞吞的。宋向文幾次催促無果,他實在是怕今天孫奧會提前過來,急得回頭看大門的頻率都提高了。過了兩分鐘,程鴻吸進嘴裡一筷子麵條,說「要不你就先走,一會兒我吃完了我就走。」宋向文已經失去判斷能力了,他現在就想趕快走,可以的話甚至想把程鴻的家給挖出來帶走。答應一聲之後,宋向文用力地拉開了那扇被他使勁關嚴實的紅色鐵門,幾乎是一路跑著去了學校,在路上一邊跑,還一邊回頭不停地張望,多希望程鴻能夠出現在路上,當然是他和宋飛揚兩個人。
但是,直到宋向文到了學校,他還是沒有看到程鴻的身影出現在後面,為此,他還專門在校門口,等了十分鐘,沒有進學校。沒辦法,最後實在不能等了,檢查的快出來了,只能進去了。進了學校,宋向文依然在想著會不會是只是自己沒看到,程鴻已經把孫奧甩開了。他特意和同學來了一年級教室前面的空地上,倚著牆,這裡靠近大門口,能夠第一時間看到從家裡來學校的學生。站了好一會,看到了,但不是程鴻,也不是孫奧,是宋向文的母親劉二姐。宋向文第一時間迎上去,問母親為什麼回來學校,劉二姐倒是沒生氣,就是來看看宋向文,原來宋向文只吃了一點飯就走了,劉二姐不放心,害怕孩子一下午餓著,就去程鴻家找宋向文,想著讓孩子再回來吃點飯,反正時間還早,程鴻也才剛到家。但是去了程鴻家,宋向文卻已經走了,劉二姐跟宋向文說「我問程鴻我說文文呢,程鴻說不知道,他爸爸也出去了我也不知道該問誰了,就來學校看看。」宋向文聽完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程鴻知道自己已經來學校了,怎麼又跟母親說不知道呢?
劉二姐也沒多逗留,就帶著宋向文去了校門口的小賣部,給宋向文買了一瓶可樂和一包薯片,就騎上自行車上班去了。這是母親除了一年級開學外第一次來學校看自己,還給自己買了兩塊五一罐的可樂,宋向文很興奮,他覺得自己的同學肯定很羨慕自己。就找到了同學還是在靠近校門口的位置,站著喝,邊聊邊喝,倆人一起喝,喝的高興了還倒一點說是澆澆花。有了可樂喝,還有了薯片吃,自己的母親還來看看自己,宋向文高興的早就忘了中午發生的任何事,他現在就想好好的一口一口地慢慢地把這些零食和飲料喝完,然後下午舒舒服服的上課。
正喝著,他又從校門口看到了熟人,這次是程鴻,還有宋飛揚,還有孫奧,三個人一起,依次進入學校。三個人也都看到了宋向文,看到了宋向文舉著可樂,宋向文和程鴻對視一眼,程鴻表情是平淡的,像是看到了一團空氣。宋向文當時的感覺就是計劃落空了,孫奧沒能自己一個人來,後來慢慢地才發現,自己是害人終害己的代表。對於這件事情,他不記恨任何人,也沒資格記恨任何人,是自己先對孫奧不滿,這是自己的問題。
宋向文從此之後,學著,不再把喜惡表達在口上,不在背後說人長短。他覺得客觀的陳述不是說長短,直到大學了,他才從一名女孩子身上,學到了新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