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潛規則
周六早晨。
今夏換了身之前面試時穿的白襯衣,短包裙和小高跟,把長發束了個高馬尾,好顯得幹練精神。上次穿成那樣去金壁王朝純屬意外,她平時的工作不大接觸客戶,所以就穿得簡單樸素,現在既然知道是去招待陸川,就不能在著裝上失了分寸。
她到公司時,米娜已經先到了,正坐在沙發上,悠閑地看著時尚雜誌。那翻動書頁的細長手指,如蔥白一般細嫩光滑,指甲的花式又換了,昨晚新做的美甲,妝是小煙熏,迷離的誘惑中仿若又含了一絲清純,香水是安娜蘇的夢幻魔鏡,配上緊身低胸的黑色小禮服和金色高跟鞋,就連同樣身為女人的今夏,也要羨慕三分。
米娜不僅是單純的美,舉手投足間還散發著強大的氣場和閱歷,那是經由時間打磨,才能沉澱下的東西,今夏走上前去,輕輕喚了聲:「娜姐。」
米娜點了點頭,並沒有抬眼看她:「坐下等吧,王總還有幾分鐘才到。」
王明朗開著輛寶馬七繫到公司門口,給米娜打了個電話讓她們出來。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王明朗的公司可以不體面,但是他的車不能不體面。從項目立項到樓盤出售,領導可能一眼都瞧不見他的公司,可是出去談生意,是個人就能看見他王明朗開什麼車,要是開一吉利或者qq,他都不好意思去跟領導買地。
米娜拉開車子後門,要坐進去,王明朗叫住她:「娜娜,你坐前面。」他有種直覺,陸川對今夏肯定有點想法,所以他想讓今夏坐在後排,待會兒陸川上車,兩人就正好坐一起。
米娜輕笑,不深不淺:「我今天不想坐前面。」也不等王明朗反應,她就側身坐了進去,心下瞭然,王明朗以為那天陸川留今夏吃飯是對她有意思,所以想刻意安排兩人坐在一起,可是像陸川這樣鳳毛麟角的單身男人,自己又怎麼會放過。
今夏偶爾搭過王明朗的順風車,從沒有坐過副駕駛位,她總覺得坐在那個位置會有壓力,所以下意識地也要鑽進後座,被王明朗叫住了:「今夏,你坐前面。」看米娜那個架勢,擺明是押定了陸川,現在勸她換位置肯定要傷和氣,他犯不著。其實也好,反正這兩個女人里,只要有一個能取悅陸川就行。
車子開到陸川指定的地點,今夏見王明朗推門下車,自己也趕緊跟著跳下來,四周環視一圈,沒看見陸川的影子。她心想,做領導的,總歸是要擺擺架子,於是就站直了身子等他,絲毫不敢懈怠。
約莫半小時后,陸川才從小區里出來,穿了件天藍色的修身襯衣,顯得身形愈發挺拔。他遠遠地就看見了今夏,穿著職業裝,平添了幾分成熟幹練,與那天飯局相比,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王明朗趕緊迎了上去,陸川笑說:「王總久等了吧?」
今夏心想,他遲到半小時是明擺的事,還故意問,真是虛偽。
王明朗搖頭,信誓旦旦:「等陸局長,再久也值得。」不能謊稱自己剛到,得讓他知道咱等了,並且等得心甘情願。
兩人笑著再寒暄了一番,米娜適時拉開後座車門,嫣然:「陸局長請。」
陸川不經意地掃了眼今夏,她臉上掛著稀薄的笑容,規矩的站姿,那雙剪著秋水的美眸正禮貌地望著他,和那天的低眉順眼不同,今天她在視線相交時沒有任何迴避,想來應該是王明朗找她談過話了,提醒她自己是重要人物,務必好生伺候。
身子一躬,他坐進車裡,米娜也跟著翩然坐了進去,王明朗幾個大步跑到駕駛側,今夏見狀,趕緊也拉開副駕的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啟動之後,陸川安穩地坐著,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今夏的側臉。米娜故意蹺起腿,黑色小禮服受力往上收了些,白瓷似的大腿露了半截出來:「陸局長是本地人吧?」
陸川頷首:「土生土長。」頓了頓,他問:「不知道米娜小姐是哪兒的人?」
米娜嬌笑:「陸局長,你別那麼見外,叫我娜娜就行。」她左手把玩著一縷髮絲,明眸善睞:「你覺得我像是哪兒的人?」
陸川唇角微勾:「米娜小姐長得玲瓏剔透,想必來自江浙水鄉一帶。」
他沒有更改對她的稱呼,這多少讓米娜感到有些挫敗,堆出一個俏麗的笑,她嗔道:「陸局長真是會猜,我正是蘇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陸川看著米娜點頭:「蘇州是人傑地靈之地,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米娜莞爾一笑:「陸局長過獎了。」
陸川看向王明朗:「聽王總的口音,應該是東北那邊的。」
王明朗笑呵呵地點頭,從後視鏡里和陸川對視了一眼:「我就是吉林的。」
陸川望向米娜:「考考你,東三寶是哪三樣?」
米娜隨口拈來:「人蔘,貂皮,鹿茸角。」
王明朗接腔:「這些我們老家那兒可多了,趕明兒給陸局長送些去。」
陸川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看向副駕:「今夏,你是哪兒的人?」
王明朗和米娜都聽得真切,陸川對今夏是直呼其名,並未再加上那見外的小姐二字。
今夏倒是沒覺得這樣稱呼有何不妥,他是她老闆要討好的對象,又何必對自己使用尊稱。轉過臉來,她微笑地看著陸川:「陸局長,我是山西人。」
「哦?」陸川饒有興味:「山西煤業發達,出大戶人家。你怎麼會千里迢迢到北京來工作?」
今夏坦誠:「家鄉工作不好找,北京是大城市,機會多些。」儘管山西煤礦資源豐富,但能拿到開採權的,不會是她這樣的無名氏。絕大多數人分不到煤礦這杯羹,財富兩極分化嚴重。她在家鄉能找的工作,工資還不到北京的三分之一,難怪全國各地的人都往這裡涌。
陸川心如明鏡,她和其他湧入北京的人一樣,懷揣著對京城的夢想,一如中國人對美國的嚮往,叫美國夢,美國其他州的人對紐約的嚮往,叫紐約夢,中國也有北京夢,上海夢。
不過是一個低層次階級,對另一個高層次階級的,遙遠的眺望。
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袖,緩緩地說:「北京機會確實很多,也要會把握才行。」
今夏感到他說這話的語氣,似乎是別有深意,但具體暗指什麼她不是很確定,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來之前,今夏在網上查過雲泉會館,據說曾經是某朝皇帝的避暑行宮,後來被一神秘買家收了之後,改成現在的休閑會所,風格仍保留了當時白瓦青磚的質樸,消費不必說,自然是讓老百姓瞠目結舌的價格。為了討好陸川,看來王明朗是下了血本。
會館後面有座山,據說以前是圍獵場。陸川和米娜坐在觀景車的前排,今夏和王明朗坐後面,米娜似是對此地有些了解,滔滔不絕地和陸川聊著這個地方的背景故事。
今夏心想,米娜絕對不是第一次來這裡,有她在,自己就毫無壓力,不用招呼陸川,只要坐在後排,安靜地欣賞風景就行。如果要靠她自己,是絕對來不了這樣的會所,不如趁此機會,好好享受一把。
觀景道的兩旁,是鬱鬱蔥蔥,叫不出名字的老樹,不知道在這裡生長了多少年,見證過幾朝興衰。樹林里,偶爾會奔出一隻梅花鹿,機警地四處張望,接著又跳躍著跑開。遠處是湖,湖面映著夏日的陽光,一片迷離的波光粼粼。
觀景車繞到湖的那一端,是高爾夫球場,齊整的綠色草地,沿著淺丘蔓延。王明朗率先下車,跑去服務台租裝備,陸川和米娜並肩走著,在聊歷史,今夏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插不上話,也不想去插。
球童把他們送上場后,陸川提議:「不如我們來比賽。」
王明朗立即撫掌附和:「好啊,我正想跟陸局長切磋切磋。」
米娜笑得一臉輕鬆:「很久沒打球了,不知道技術退步沒。」
今夏沒有吭聲,打高爾夫是他們三位領導的事,她不會天真地以為比賽還包括她。
陸川見她沉默,就問:「今夏,你呢?」
今夏微愣,隨即擺手:「不好意思,我不會打高爾夫。」
陸川笑了笑:「沒事,你不會打就跟我一組,我可以教你。」
今夏猶豫,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讓自己跟他一組打球,有什麼好處么。
王明朗會意地幫腔:「今夏,你就跟陸局長一組,早就聽說陸局長高爾夫球技了得,如果你不多給他搗搗亂,我就輸定了。」
今夏只好點頭,如果此時反抗,王明朗估計能掐死她。
陸川朝她勾勾手:「過來。」
今夏順從地走過去,陸川將高爾夫球杆遞給她:「試試。」
今夏望著他那宛如雕刻的臉和墨色瞳孔,猜不出這背後是在盤算什麼,只好從他手裡接過球杆,按照電視里演的,依葫蘆畫瓢地擺了個姿勢。
陸川站到她身後,伸臂環住她,握著她右手往下移了些:「右手要放下面。」
灼熱的氣息噴在今夏頸窩,她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卻仍舊身在他有力雙臂的桎梏中。
陸川覺察到她的反應,唇角揚起一絲細微的弧度,原來她還挺敏感:「腰再稍微彎一點。」
今夏忍著耳邊的搔癢,依言將身子彎了下去,后腰貼到陸川身上,他伸手握住,往後掰了掰:「腰要擺正。」
今夏點頭,輕嗯了聲。他這是,在藉機佔便宜?
轉念一想,又不十分確定了。如果他要摸女人,米娜是現成的,他又何必花心思在自己身上,更何況自己這麼普通,有何姿色能讓他看中。
她只是不喜歡,就這麼白白地給人摸了去,沒有任何好處。
給她糾正好姿勢,陸川鬆開她:「打打看。」
今夏看了眼腳前的小白球,手上一個用力,球應聲飛了出去,在天空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陸川微笑鼓掌:「打得好。」
王明朗也驚詫:「行啊今夏,沒想到你還挺有潛力。」
陸川笑說:「王總,你說讓今夏在我這兒搗亂,是你失算了吧。」
王明朗點頭哈腰:「還是陸局長您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今夏是個可造之材。」
陸川看了看今夏,對王明朗說:「那今天我就跟她一人一桿,看你們打不打得過我們。」
王明朗爽快答應:「成!」
比賽結果,自然是陸川贏了,王明朗和米娜都收著打,沒敢較真,不過陸川球技確實高超,儘管有今夏這個新手拖後腿,還是讓王明朗他們有放水空間。
打完球之後,王明朗在會館包間預定了晚宴,請陸川喝酒,入席時,他特意把陸川身邊的座位留給了今夏,經過剛才的高爾夫比賽,他已經完全確定陸川對今夏有意思。
今夏推辭不得,只好在陸川身邊就坐。王明朗和米娜分別敬了他一杯酒,跟著王明朗說:「今夏,你也得敬陸局長一杯,他教你打高爾夫,你得尊他一聲師父。」
今夏不由有些腹誹,這也不是她求著要學的,而且還被他佔了便宜,現在倒要向他敬酒說感謝,這不是顛倒么。可是再多不平,也只能鎖在心裡,她端起酒杯,微笑望向陸川:「陸局長,謝謝你今天教我打球。」
陸川沒有說話,就只是看著她,雖然她視線藏著絲忐忑,但並未迴避。須臾后,他笑著舉杯,跟她手中的酒杯輕輕碰了下,發出一聲清響。
乾杯之後,他說:「你有天分。我教過其他人,第一桿都打不到球。」
米娜搶著接話:「為什麼?」
陸川扭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回來望著今夏:「一般人在揮杆時,腰身都會下意識挺直,這樣就導致球杆距離升高,擊不到球,但你沒有這樣。」
今夏淺淺一笑:「謝謝陸局長誇獎。」
她笑起來時,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像鑲了碎鑽在裡面,讓陸川有瞬間的走神。
王明朗又說:「今夏,剛才呢,是代表你個人,現在你代表公司再敬陸局長一杯,請他日後多幫助幫助我們。」
今夏只得端起茅台,給陸川和自己滿上,她沒怎麼喝過白酒,剛才那一小杯,已經讓她胃燒了起來:「陸局長,我再敬你一杯。」至於為什麼敬,今夏忘了說,她本就不是能說會道的人。
陸川對她敬的酒是來者不拒,笑著又跟她碰了一次,兩人都一飲而盡。
今夏不勝酒力,兩杯白酒下肚之後,臉上隱隱泛起潮紅,陸川看在眼裡,待王明朗再要勸她敬酒時,替她擋下:「得了,你別老讓人小姑娘做先鋒,自己躲在後面,今天這酒,最該敬我的人,可是你。」
王明朗趕緊舉杯,裝孫子:「我的錯,我的錯,來,陸局長,咱哥倆兒今天不喝趴下一個,還就不走了,也讓你看看兄弟我對你的誠意。」
陸川笑了笑:「就怕你酒量不行。」
於是兩人就這麼喝開了,觥籌交錯的間隙,今夏偷偷瞥了陸川一眼,他這是,在幫自己解圍?
陸川不是吃素的主,王明朗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人勢均力敵地喝了半晌,最後陸川先放下酒杯:「不喝了,再喝下去就醉了。」說完他看了今夏一眼,神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王明朗趕緊識相地放下酒杯,賠笑:「陸局長海量,我這還真不是對手。」
今夏稍微鬆了口氣,這飯吃好了,酒也喝足了,差不多該散場了吧。
果然王明朗揮手:「米娜,今夏,你們先回房,我跟陸局長單獨說會兒話。」
今夏求之不得,慢慢站起來:「那陸局長,王總,我就先失陪了。」說完小心翼翼地退出包間。
米娜猜想王明朗可能要跟陸川談正事兒,自己不便插手,便施施然站起身:「那我也走了。」
王明朗總共訂了三間房,陸川和他一人一間,米娜和今夏合住一間。出了包間之後,今夏見米娜往回房的反方向走,就斗膽喊了句:「娜姐,你走錯了,房間在這邊。」
米娜回頭瞥了她一眼,扔下一句:「我要去做spa。」跟著就步態婀娜地走了。
米娜的spa費用估計王總可以給報銷,但自己是萬萬不可能的,今夏這麼想著,就不敢在雲泉里亂逛,老實地回了房間。
時間剛過九點,她還沒有睡意,不過因為那兩杯白酒的關係,腦子有點發熱。往自己床上一倒,是鬆鬆軟軟,乾燥的觸感,她不由翻過身,蹭了蹭身下雪白輕柔的被子,睡意竟莫名襲來,不多會兒就沉沉地著了。
快到十一點時,手機響起尖銳的鈴聲,今夏猛然醒來,腦子暈得難受。從包里摸出手機,她發現來電是王明朗:「喂,王總?」
「今夏啊,那個,你到陸局長房間去一趟,他有點工作找你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