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靈魂交換

她保持著優雅的儀態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神色從容，停在了最後一層台階之上，等著大巫和王與後來晉見。

很快，王便認出，眼前被煙熏得不成人樣的「祭品」，是他的親侄女淺笙。

此次自願獻身給神的王族之一。

王滿臉詫異，她是怎麼從那被烈火吞噬的獻祭籠中出來的？

林淺笙鎮定開口：「創世之神，大地之母，讓我帶來神諭，神……不喜歡她的孩子受到傷害，不喜歡活人獻祭。」

王和王后驚瞪睜大眼，望著林淺笙。

大巫震撼不已的目光中帶著瘋狂到扭曲的炙熱。

見大巫和王、王后的反應各不相同，林淺笙心裡咯噔了一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裡表現的不對。

她裝作一臉難受的模樣，用潰爛起泡的手掌按住漲疼的眉心，順勢直挺挺向後倒去。

火場死裡逃生的少女們驚呼著上前，將人接住。

「魚湫！快將神使送回神母院。」

大巫的驚呼聲之後，林淺笙只覺有人衝上前七手八腳將自己抬起送上運輸工具，由大巫的弟子親自護送。

朝拜的人群緩緩讓開一條路。

裝暈有裝暈的好處，至少她從護送她的大巫醫與大巫徒弟魚湫的談話議論中，得知此次舉行盛大獻祭儀式的原因，是因為變異狼突破了邊防線。

也大致得知目前她「寄居」身體的身份。

這具身體名喚淺笙，是先王的女兒。

當初原主淺笙還未出生，先王就死了。

後來由淺笙的叔叔暫代為王，定下原主長大成人之後，叔父讓位。

誰知原主出生后是個啞巴。

後來，原主兩歲時母親離世，便被送到神廟這裡來侍奉神靈。

原主是神的後裔，所以壽命極長，成年也晚，至今過去一百多年才成年，百年間從未出過神廟半步，人們也忘記了原主這個先王血脈。

這次原主自願將自己獻祭給神，是因有人論起王和淺笙的血脈誰更接近神，誰更應該成為王。

原主不想國家因為王位生亂，自願走上獻祭台。

林淺笙恍然，難怪剛才王和王后聽她說話，是那副表情。

啞了十幾年的原王位繼承人突然開口說話，除了讓人無法質疑神諭的真實性之外，自然也會對現任王的王位產生威脅。

如果不是周海生曾說過，返靈世界的人對神有著狂熱的信仰。

林淺笙會從心底瞧不起原主。

不想要這個王位，並非只有一死能解決。

世上那麼多種辦法不想，偏偏用了最懦弱的一種。

可，如果真的出自信仰……

林淺笙不贊同，但尊重。

如果按照之前的猜測，永恆擺鐘這個遊戲，是兩個平行世界的人「靈魂交換」。

原主這樣的交換對象，會讓林淺笙安心不少。

這樣的人，至少不會威脅到她家人的安全。

可回憶起接管周海生那位高中少女的言行，似乎並沒有體現出對神的崇敬……

也不排除，這位少女本身的意志就不相信神。

但林淺笙又覺得，事情應該不止靈魂交換這麼簡單。

林淺笙被安置在神母院巫師居所處，身上塗滿了治療燒傷的草藥。

期間，她忍著疼痛竭力保持清醒，好從這群NPC的談話中得到更多信息。

巫醫手扣在她的寸口脈用返靈之力為她療傷，叮囑被派來照顧林淺笙的僕從：「公子身上燒傷嚴重，發熱不必驚慌，公子是神選中之人，必會得神庇佑。」

「是。」奴僕應聲。

巫醫的小徒弟一邊幫巫醫收拾藥箱，一邊說：「聽說又有人去神眷院自稱是神使，不過這次這位自稱神使的人還說，神恩賜他今日開始返靈，如果今天之內這位神使有發燒反應，那他應當和之前那些褻瀆神的賤民不一樣，不是褻瀆者吧？」

巫醫收回按在林淺笙寸口的手，起身道：「那就看這位神使是否又會稱自己失去記憶，連自己家人都不認識，還會用那些所謂神世界才有的肥皂、玻璃、印刷術、蒸餾酒這些，來作為他是神使的證明了。」

林淺笙心重重一跳。

所以，所有玩家都和她一樣被塞進一具不屬於自己的身體里，且沒有任何記憶。

而且，以前就有玩家用過冒充神使這一招，甚至為了證明自己神使的身份企圖把現代容易製作的東西帶到返靈世界來。

褻瀆者應該是返靈世界對冒充神使玩家的稱呼。

小巫醫口中那個自稱是神使，還說自己今天就會返靈的人，或許和她一樣也是被永恆擺鐘這個遊戲帶來返靈世界。

且很大概率和她一樣是被周海生的帖子帶入遊戲，知道返靈世界的人對神有著狂熱的信仰。

原本，她也是打算以神使的身份來應對返靈世界的人。

對普通人來說，在神信仰狂熱的世界，沒有記憶和信息，想要存活，活得安全……

裝失憶、裝神使，是最簡單的方法。

為了生命安全，有人萌生和她一樣假冒神使的念頭並不奇怪。

她該怎麼辦？

小巫醫背起自家師父的藥箱，跟在巫醫身後：「我聽大巫的弟子說，基什城、宛丘城和哈拉帕城的王已知神諭之事，都會趕來我們瞿上城，是不是為了見公子？」

「當然，神借讓公子降下神諭，這關乎我人族將來，幾位王自然都是要來的。」巫醫說。

房門關閉，將巫醫和小巫醫的聲音隔絕。

在一旁伺候的奴僕也端著水盆出去。

確定房內只剩自己一個人，被包紮成木乃伊的林淺笙才睜開充血的眼，四處觀察。

屋頂，雕畫著飛龍鳥紋的天頂畫，細看之下中間還有一人身蛇尾之人。

象牙床兩側燃著半人高的鸞鳥燈。

自頂梁重重垂下的紗帷盡頭，一架以兩個青銅扭頭跪坐人像為底座的屏風，屏風上畫著人面飛鳥圖。

要是她記的沒有錯，歷史上神話故事之中，符合創世之神又是大地之母，還救人於洪水的，恐怕只有女媧了。

目前她所在的地方，信奉的神應當是女媧無疑了。

她坐起身，按住發疼的眉心，在腦中整理得到的信息。

眼下，她並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和她一樣，被永恆擺鐘遊戲帶到了返靈世界。

她也不清楚有多少人看過周海生的帖子。

返靈世界的人已經知道冒充神使的人會失去記憶。

那麼，他們知不知道失去記憶的這些褻瀆者是玩家？他們掌握了多少信息？

她記得周海生說，他和他兩個朋友在來的第一天就同時出現高燒這樣的返靈徵兆，被各自部落的返靈者送入五日院。

萬一以前有玩家……或是以後有玩家冒充神使掉馬，把這個情況告訴返靈世界的NPC。

那麼，與掉馬者同一天進入返靈的玩家，也是十分值得懷疑的對象。

再往更壞處想想，她一個剛接觸永恆擺鐘這個遊戲的人，都能從周海生的帖子和回復消息里整理出穿越返靈世界的時間，返靈世界的人會不會也掌握了這個時間規律？

現在林淺笙不能假裝失憶，更不能冒充神使。

最好是，不讓任何人發現她今天就有了返靈徵兆。

還好，她身上有傷，正如那位巫醫說的，發燒不足為奇。

更幸運的是她在神母院內，暫時不必面對周海生說的異變生物。

目前，她有兩件事要解決……

一，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不能讓別人發現她是外來者。

這個有難度，但難度還在林淺笙的接受範圍。

原主自小在神廟長大，和外人接觸不多，也沒有離開過神廟半步。

對神的信仰至純，是個又乖又純真的傻白甜……

這對於從小和父母分開，又不想讓父母擔憂總是裝乖的林淺笙來說，很好演。

即便是演不了，還能因為「傷勢過重」暈著不醒來。

二，明天不能自控的進食行為。

這個得想想辦法。

林淺笙皺眉按住越來越痛的眉心，好似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一般，腦子裡都是吵雜的嗡鳴聲。

開門聲輕響。

她神經陡然繃緊，抬頭……

林淺笙今早見過的大巫已經換下祭司服，穿著一身舒適的白衣長衫，繞過屏風朝她走來。

「您這麼快就醒了……」

已是一頭白髮的大巫語聲和煦，眼神中熱烈和急切都被壓制在從容的笑意后。

林淺笙：「……」

一個啞了十幾年的人，在眾人如此期盼神降臨之時，帶回神諭之後就暈了過去。

肯定有不少人在等著她醒來，詢問她關於神的事。

「您現在狀態還好嗎？可以問您一些問題嗎？」大巫師立在床邊，手裡拿著一本黑色羊皮封面的書，要不是一臉刺青，當真慈祥的像個學者，「需要確定一下您神使的身份。」

對此，林淺笙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應對準備。

她入戲很快，抬起黑白分明的清澈眼仁望著大巫，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

作為已經啞了十幾年的人，不可能別人一問，就自然而然開口說話。

大巫倒很意外林淺笙的茫然，恭敬道：「神眷顧了您，賜福了您，選中了您，您可以試著說話。」

她水靈靈的眼仁輕顫，手指覆在喉嚨上，試了好幾次，才發出一聲極為嘶啞的：「啊……」

就這一聲，好似就讓林淺笙承受了極大的痛苦，雙手緊捂頸脖，難受的面色蒼白。

「不必著急！」大巫走至林淺笙的身旁，關切示意她不必再嘗試，「基什王很快就到了，您不必開口，他便能看到您的經歷，看到您被神選中的過程。」

大巫看著林淺笙的目光就像看著希望：「朱舒爾只要看到，就一定會明白，神並沒有放棄我們，我們不應捨棄家園而去！神會回來的，您就是神選中的神使，是神給我們的希望。」

林淺笙心跳猛然快了起來。

她聽明白了，這位叫朱舒爾的基什城之王，他能看到人的經歷。

朱舒爾看著她……能看到什麼？

看到她是個來自異世的靈魂？

她怕是會被立刻抓起來剝皮燒死。

出場就是獻祭死亡三十分鐘逃生的開局，好不容易死裡逃生，編造了一個神不喜歡活人獻祭的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搜集這個世界更多信息，就來了一個能看到人經歷的NPC基什王。

這是什麼生死修羅場。

做好心裡建設，林淺笙放棄了裝啞的打算，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捂著喉嚨，一字一句艱難出聲：「我……不是神使，沒有見到神。」

「怎麼會？」巫師表情錯愕之後，像引導學生般道，「您在創世神的庇佑下打開獻祭籠，甚至得到了神的賜福開口說話，為我們帶來了神的聖諭……」

她點了點頭，像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磕磕絆絆發音：「我記得，但我沒有見過創世神，不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說。」

「您說是，不是出自您本意，您或許是受神的指引這麼做的？」巫師問。

她點了點頭，又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

巫師看著林淺笙若有所思，片刻后又溫和笑著道：「您也不必太擔心了，被工程師判斷無法言語的您能開口說話，已經證明了您是真真正正的神眷者。」

工程師？

難道這裡工程師就是建築師……或者醫生大夫之類的人嗎？

儘管不明所以，她還是乖巧頷首。

「被獻祭之人衝出獻祭籠，不能言語之人開口說話，除了神跡，沒有其他解釋。只要朱舒爾看到您，一定會明白烏巴拉圖圖是錯誤的！」大巫看著林淺笙如同看著希望，語聲也逐漸高亢，「是創世神藉助您帶回神諭，想讓她的孩子們知道，她沒有拋棄人族！我們該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林淺笙見巫師又看到希望按耐激動的樣子，忍著喉嚨的灼痛，做出一個神的狂熱信徒該有的振奮表情，啞著聲音艱難開口：「基什城的王……多久……到？」

「不出意外，兩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