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審判者

林淺笙和先知一同進入神母殿時，今日送來瞿上城的最後一位「神使」，正立在大殿中央接受大巫和幾位王的審視。

大殿正後方的巨大石椅上，坐著一尊金色人身蛇尾的高大神像。

這就是返靈世界瞿上城信奉的創世神、大地之母，女媧。

神像兩側，放置著八張雕刻著繁複紋的石椅，大巫、瞿上城的王和王后，還有宛丘城的王、哈拉帕王端坐石椅。

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一本和大巫手中一模一樣書本，黑色的羊皮書封上畫著紋路繁複的圖樣。

雖然都是黑眸黑髮黃皮膚，但不同的穿著打扮很容易讓人看出他們屬於不同城池。

瞿上城和宛丘城的王都穿著長袍，但長袍的樣式和材質不同，宛丘城的王也並不帶帽子。

哈拉帕城和基什城的王都赤裸著上身，身上多有黃金飾品，一個穿著短褲，一個穿著短裙。

林淺笙看著那位赤裸著上身，立於高階之上身高至少有兩米二的黑髮短裙男子，如菌絲的白光從眉心伸展鑽入「神使」顯現天賦紋的太陽穴。

她想，這位應當就是巫師們口中已有一萬多歲的半神，基什王朱舒爾。

朱舒爾看起來十分健碩年輕，身形明顯要比其他王更為大高，帶著白色圓筒高帽，留著下鬍鬚，帶著黃金臂環，雙手手腕還有類似手錶的裝飾，固定短裙的黃金腰帶中央，裝飾著雕紋繁複的黃金圓盤，像從壁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察覺林淺笙的視線，朱舒爾分神打量了林淺笙一眼。

她立刻收回視線，乖覺與先知立在一旁，仔細觀察情況。

那位「神使」表情鎮定，身側拳頭卻緊緊攥著。

很快，朱舒爾收回白光，開口問道：「在來的路上飛船被大血藤攻擊，是你修好了飛船？」

那位雙手背在身後的神使眉頭挑了挑，十分在意朱舒爾的不恭敬：「是……」

「向原，你是奴隸出身，連飛船都沒有摸過，是神指引你修好了飛船嗎？」朱舒爾說著坐回了神像左側的第一把椅子上，饒有興趣看著自稱神使之人。

「是。」神使向原點頭。

端坐在石椅上的瞿上城王後天賦紋流光環繞，冷肅開口：「謊言！」

向原拳頭收緊，故意露出輕鬆的笑容：「好吧，我在你們所不了解的世界中是機械工程師，這些是我的日常工作，我學習了三十多年。」

聽到工程師三個字，大巫和朱舒爾王還有其他兩位王和王后表情都鄭重了起來。

林淺笙看向那位神使的同時，不著痕迹用餘光打量高台之上的瞿上城王后，見瞿上城王后對大巫和朱舒爾點頭，她難免緊張了起來。

瞿上城王後有測謊的能力嗎？

那，她從獻祭台上走下來，稱帶來神諭的時候，為什麼……瞿上城的王后沒有拆穿她？

林淺笙身側拳頭收緊，仔細觀察著瞿上城王后，發現王后在判斷謊言時，眼底有流光。

她想，昨天她活著從獻祭台上下來，身為啞巴開口說話，瞿上城的王后處於震驚之中，應該是沒來得及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她就裝暈了過去。

「您口中我們所不了解的世界，是神的世界，還是被永恆擺鐘帶來前的世界？」大巫銳利的眸子望著神使向原。

向原拳頭拳頭攥緊，朝瞿上城王后看了眼，唇抿著。

林淺笙的心也陡然提了起來。

她不知道從她裝暈睡過去到現在，大巫他們又見了多少「神使」得到了什麼信息，還是單純只是信了昨天那個要拉全體玩家赴死的瘋子的話。

她也不確定這些NPC對於他們的世界了解有多深，想到自己一會兒也要在瞿上城王后的監測下接受拷問，心跳快了起來。

得想個對策。

神使向原的遲疑，讓殿內所有人高度戒備。

「神使，這很難回答嗎？」朱舒爾問。

「倒不是難以回答，我只是不明白，在這本應對神有著極高崇拜的世界里，你們面對神使似乎並不恭敬，甚至帶著高高在上的戒備。如今我總算明白神棄你們而去的原因，神給了你們生命，給了你們智慧，你們卻用神賜予你們的智慧來蔑視她的使徒，那麼是否……你們的心底也曾蔑視過神？」

神使向原含笑在大殿中緩慢踱步，那種自然而然從容笑容，十分能唬人。

他視線掃過殿中的每一個人，視線在林淺笙身上頓了頓。

「你也是神使？」

這更像是一個接頭暗號。

她餘光看到身世向原交疊在腹部的手，在手背有一下沒一下點著。

摩斯碼。

林淺笙眉頭微挑。

他問林淺笙……是否玩家。

儘管目前的場面盡在這位玩家的掌握之中，林淺笙還是裝作沒看到向原手上動作，回答他的提問搖了搖頭，眸光水潤，禮貌又靦腆。

向原頷首收回視線：「大洪水之後伱們這些神族血脈失去了永生能力，包括朱舒爾你這位半神壽命也變得有限，而這個世界將在不久的將來迎來下一場洪水，又會帶走人族什麼呢？我來到這個世界除卻有自己的使命之外，更想以己之力幫助人族避免再一次遭受洪水，可偏偏你們並不相信。」

神使向原含笑望著瞿上城王后：「身為獬豸一族，我說的是不是蠱惑之語，審判者……您很清楚！且我的能力並非預知，從我臉上的天賦紋諸位應當能看出。」

王后盯著「神使」，轉頭同大巫和朱舒爾點了頭。

實話。

林淺笙聽到「審判者」三個字，驚訝轉頭看向王后。

王后也是玩家嗎？

見幾位王和大巫似乎都沒有什麼反應，她明白王后不是玩家。

林淺笙望著神使向原，剛才有那麼一瞬，她也懷疑過神使向原的返靈能力是預知。

她從火海逃生后得到了一個秩序之權，她還沒有弄懂這是什麼，又出來一個審判者。

瞿上城王后是獬豸一族？

獬豸，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稱，是勇猛、公正的象徵。

她想到周海生說的遠古時代，再想到這位神使言之鑿鑿的大洪水……

電光火石之間，林淺笙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除非，這位來自他們世界的「神使」，說的不是預言……而是神話史。

她抬頭看向大殿上方威嚴的女媧神像，女媧補天和大禹治水的神話在他們的世界現在還有流傳。

在各國的神話傳說故事之中，也都曾有過大洪水的記載。

女媧補天和大禹治水這兩個神話故事，根據記載絕不是兩個相同時期的故事。

這大概就是這位「神使」能夠確信還有會下一場洪水的原因。

林淺笙又回憶起昨天，信徒們朝拜時吟唱的內容。

如果這位神使也聽到過，那麼聯繫神話故事，基本能確定，現在這個時期是創世女神女媧補天之後，大禹治水之前。

她看著坐在石椅上瞿上城的王后。

即便是神話故事都是傳說……

瞿上城王后的能力如果是看透謊言的話，只要這位「神使」對接下來還有一場大洪水深信不疑，那他說的就是真話。

林淺笙眉心微微一跳，抓住關竅。

只要自己深信不疑，那就是……真實的。

那麼她在被詢問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利用這一點？

「還有一場大洪水？」宛丘城的王不自覺握住了座椅扶手，看向哈拉帕王，似乎心有餘悸。

瞿上城王和王后都起身，似乎對眼前神使的身份已經信服。

反倒是半神朱舒爾定定看著神使，隨意選了一把石椅坐下，眼神晦深莫測。

大巫同瞿上城王眼神交流后，快步從高階上走下，同神使向原行禮。

「這些三十多年來總有一些自稱神使的褻瀆者，尤其是這段時間冒出了更多褻瀆者，請您原諒我們的試探和無禮。」

「無妨，保持謹慎值得稱讚。」神使看向朱舒爾，「但，我十分不喜歡你們對神缺乏敬畏之心的態度。」

這話是針對半神朱舒爾說的。

的確，朱舒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半神的緣故，似乎對神並無敬畏之心。

「神使說，來到這個世界有自己的使命，不知道是什麼使命？」朱舒爾調整坐姿詢問。

「尋人，神沒有給我明確的指示，我或許會需要你們的協助，但不能詳說，請諒解。」神使十分有禮貌道。

林淺笙定定看著向原。

在瞿上城王后這個人形測謊儀面前，這位來自同一世界的同胞，不能說謊。

那麼……他已經領取遊戲任務了？

他在找誰？

對立陣營的人？

還是……和在他們世界佔據程序員王成安身體的入侵者一樣，找秩序者？

林淺笙不確定眼前「神使」的遊戲身份。

但，如果這位「神使」是追獵者或是殺戮者，他神使的身份得到幾位王和大巫的認可，絕對是一位十分難纏的敵人。

「我們自然會全力協助神使。」大巫姿態越發恭敬，鄭重其事道，「請您先稍作休息，我會派人為神使安排居所。」

林淺笙：「……」

好的，這個世界的當權者還會全力協助。

她不過就是想苟命，怎麼就這麼難。

神使一走，就該審她了……

她身側的手不住收緊，心跳也跟著加速。

向原姿態優雅的看向林淺笙，對林淺笙露出善意的笑容。

林淺笙恭敬回以笑容。

如果能活著離開這個大殿，她認為可以小心接觸一下這位神使。

她肯定，對於這個遊戲向原知道的信息要比她想象中更多，說不定能在他這裡得到通關方式。

「神使，請……」大巫的弟子魚湫恭敬對向原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向原收回看著林淺笙的視線，剛準備離開，突然面色一變，捂住脖子彎腰咳嗽……

「神使？」大巫詢問。

低頭咳嗽的向原猛然抬頭，雙眼睜圓，雙手痛苦地掐住自己喉嚨，彎腰似乎努力想要咳出什麼來。

瞿上城的王和王后、宛丘城的王連同哈拉帕王都緊張站起身來，只有朱舒爾還坐在椅子上，手指摩挲認真瞧著神使向原。

自從來到返靈世界，近視多年的林淺笙視力便前所未有的好。

她看到向原黑白分明的眼珠內，好似有綠色纖細的藤蔓在蠕動。

向原中邪般跪倒在地，痛苦萬分仰著頭，張嘴喊不出聲，粗紅脖子皮膚下青筋爆起，如無數條綠色的小蛇。

突如其來的危機感讓林淺笙汗毛豎立。

她一瞬不瞬凝視著「神使」，在其他人紛紛上前查看「神使」情況之時，下意識向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