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莊主
潯陽樓中刀鳴鷹嘯,謝衣、柴寧正與長刀門廝殺毆鬥。人群遠遠圍成一圈,桌椅粉碎紛飛間,已慢慢朝著李琰座位涌擠而來。那徐仲早嚇得面如土色,連爬帶鑽向樓梯邊滾去。
忽然間,只聽「砰」的一聲,半隻碎裂條凳驟然砸出,逼得謝衣隨身神鷹側飛閃避,疾速朝向李琰衝來。
李琰不急不忙吃著桌上肉脯,忽然耳根一動,手上輕輕一揚,反手一握,不偏不倚,已抓住那黑鷹后脊。
那鷹兀自撲棱幾下,眼神突然一僵,收翅縮頸,像個嬰兒般動也不動,窩躺在李琰手中。
這時那邊已廝殺過來,人群繞過李琰,已將他包圍在圈中。
兩個刀客被柴寧流光彩鉞一揮擊退,一齊就往李琰身上倒去。李琰本能抬起另一條手臂一擋,那兩個刀客後背撞上一堵氣牆,倒下勢頭未盡,又猛然朝前彈飛。
圍觀看客哄然一噓,遠遠避開,任那兩個刀客直直向遠處飛去。
忽聽呲呲響聲裂空,一個錦衣男子身纏激雷,電光爆裂,一手抓住一個,已將兩個刀客各自托住,穩下身來:「還請諸位英雄賣龍首山莊幾分薄面,就此停手罷!」
聽見這一聲溫厚語調,人群中央本在搏命廝殺的幾人同時停手,分退站開。
謝衣看見李琰手中老鷹僵直獃滯,全然沒了平日神威之象,不禁奇道:「好本事!老夫此鷹桀驁難馴,還從未見他服帖至此。小官人也通馴獸法門?如何頃刻間便能將它馴服?」
李琰放開手,把手中老鷹還到謝衣肩頭:「什麼法門?我不知道。隨手一抓便抓住它了,馴服它很難嗎?」
見神鷹好一陣才緩和,謝衣道:「來日還請小官人來老夫黑鷹潭一聚!」
「諸位稍安!」那錦衣男子收了功法,已緩緩走到人群中心,安撫眾人完畢,又對著李琰溫聲道,「少俠好內力。」
眾人目光早已匯聚過來。李琰抬頭一看,來人額庭飽滿,斜眉入鬢,其下明眸炯炯,鼻挺口方,髭鬚英然,一身描紋錦衣更襯得長身玉立,貴氣不凡,行走說話間彬彬有禮,泰然自若,顯出一股溫潤如玉、雍容氣度。
場面漸漸安靜,一時間,樓上樓下紛紛起身,俱往這邊聚攏過來,各自拱手抱拳,向錦衣男子道好:「少莊主!」
少莊主。
錦繡神州,名山大川,各家山莊迭出不窮,亦不乏聞名者。北有玄鑒、歸藏,南有龍首、赤鑄。但要論天下人人稱道的少莊主,那必然只有一人:龍首山莊少莊主楊槐一。
洞庭楚問,廬山楊銘,二人成名尚早,三十年來一直是江南草野間泰山北斗一般人物。十數年前無智翁重排高手榜,楚問位居七宗師之首,楊銘也同列七宗之中。
除此之外,傳聞這二人先祖本是大唐校將,私交甚篤,時見政權凌亂,雙雙辭官歸隱,一個在湖南興了民兵,一個在江西創了龍首山莊,亂世里各自護佑一方蒼生,無論豪傑百姓,莫不敬仰萬分。
而楊銘之子楊槐一,十五年前排榜時年尚十六,卻已排上高手榜單十三巔中。雖然末居最後一位,但如此年紀便能上榜已是震古絕今了。更難得他溫文儒雅,待人謙卑有度,江湖上無不稱讚。
楊槐一身姿磊落,緩緩拿出一張粉金名帖,神光堅然環視一圈道:「晚輩龍首山莊楊槐一,明日家父七十壽誕,著令晚輩今日在此迎宴眾英雄。晚輩才淺識陋,多有不識前輩風姿,得罪之處,還望各位前輩多多包含著則個。」
見他要核對賓客,謝衣當下抬手笑道:「楊少莊主不必客氣,只管念來,老朽虛活幾歲,也幫少莊主打打眼,別讓什麼齷蹉小人混進楊老英雄壽宴里!」
陳青宇聽得他在影射自己,又是氣得吹須瞪眼,又不好發作,只得冷哼兩聲。
楊槐一抱拳回禮道:「那便有勞謝前輩。」
對帖一圈,眾人聞聲回應,江南各路豪傑都被點了個遍,名帖上六十餘人盡數到場。
只聽楊槐一聲音漸停,頓了頓道:「不知洞庭楚老前輩...」
李琰本在坐著那裡,這時悠然起身,默默回想一遍在洞庭時楚問教他如何對答,便緩步向前兩步,遞上帖書:「晚輩李琰,受楚老所託來為楊老前輩賀壽。楚老說未能身至,禮數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楊槐一連忙還禮,溫言道:「哪裡哪裡,閣下想必便是李郎,楚伯信中所言李郎風姿無雙,果真名副其實!」
呂楷軒擠到人前:「原來李少郎出自洞庭,難怪白衣帶水,皎珠明采。」
楊槐一奇道:「哦?莫非呂三爺認識李小郎君?」
呂楷軒微微點頭,對著四周拱手道:「不錯不錯,李少郎乃呂某珍友,日後還望諸位英雄關照一二。」
一來二去不過幾句言語,已讓李琰出盡風頭。
方才毆鬥間,他毫無章法隨手一揮,就將兩個長刀門刀客拍飛出去已引得眾人驚訝。這時眾人紛紛伸長脖子,好奇這聞所未聞、橫空出世的少年小子究竟是誰,能讓洞庭、廬山、金陵呂家對其推崇備至。
見他年紀輕輕,有人暗暗讚歎他年輕有為;又有些人見他一身奇裝異服,容貌清俊消瘦,彷彿弱不禁風,便紛紛搖頭咂嘴;還有人不禁小聲呢喃出聲:「呂三少爺摯友還都是這般唇紅齒白的,莫非傳言他...是真的?」
那說書先生,牽著盲童當下從人群走上前來:「李少郎君,聽聞兩月前洞庭有妖怪現世,楚老英雄力戰降妖,以致身負重傷,可是真的?」
此事楚問早有交代,李琰稍稍回憶便道:「楚老英雄說,那事乃是武德司繡衣察子所為。」
近來已有數度傳聞,榜上多位高手遭到暗算,先有九傑之三,『火龍王』龍岳離身敗被擒,后十三顛中又有兩人遭襲失蹤。
此言一出,四下議論頓時沸騰起來。
一時間群情激憤,有人便喊道:「他北朝欺人太甚!那時柴榮便借滅佛一事,四處捕殺我江湖同道。」
「十六年前洛陽一戰,繡衣內衛不是死傷殆盡了嗎?怎得又起勢了,此番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看來不去他北朝造反已是不行了!」
楊槐一自李琰桌上端起一杯酒,抬手轉了一圈:「諸位英雄稍安勿躁!此間不便多言,今日且請眾英雄暢飲酒食,明日上山,到我庄中再議!請!」
眾人漸漸安靜,不多時紛紛四散開來,回席吃酒交談起來,一眾江湖客平日里交往不多,不少甚至素未謀面,趁楊楊槐一對賓客相互見識,各自攀談,酒樓里又嘈亂起來。
呂三少拉著李琰還坐在一起,楊槐一招呼一圈也到這桌坐下,便欲再跟李琰交談下去。
奈何廬山、金陵呂家勢力太大,眾人免不了紛紛前來一通恭維敬酒,見李琰在座,便也帶他一起誇讚人才出眾,英雄少年。
李琰從前從未喝過酒,根本不知酒量,方才吃肉脯時也只是少抿幾口解渴,這時海斟起來,不禁幾回便已不勝酒力,興高采烈,整個人東倒西歪,滿口問東答西。
見他不勝酒力,楊槐一便應付了眾人,便著人摻扶李琰去晌睡了。
呂三少想跟著去照顧,但他少在江湖走動,此番江南英雄集會,想要結交者眾多,眾人輪番上來敬酒攀談,使得他一時也抽不開身。
李琰到了客房,更覺昏沉噁心,胸口翻江倒海,好似刀剮一般,每每睜眼,只覺天旋地轉,難受至極。
此時他快意興奮,思緒亂飛,早已無法收斂心神,任憑體內真氣四下亂竄,真氣混著那股酒勁,在腹中鼓搗了兩回,一股噁心一下子衝進了嗓子口。
李琰惺著眼,亂抓幾下,掙扎著撐起身來,在房內尋了個木盆,立刻嘔吐起來。
李琰吐了一陣,心頭舒暢,神志也清明些,便又回去床榻上坐著,混沌之中,再擋不住睏倦,打了幾個哈欠,倒頭便睡去了。
醉夢之中,他夢見了一個漩渦,巨大漩渦。
烏雲密聚了一整天,終究沒有下出雨來,潯陽城中飛鳥也不見幾隻,直悶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