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衣郎

第三章 白衣郎

霽月東斜起,銀波西渡騰。

且說洞庭君山西渡邊,楚問面對鼉龍昂頭狂撲奔來,又是一記「斷雲刀」飛斬而出,青芒頃刻斬到它下腹,直直割開長長一道豁口,登時獸血飛濺。

誰知鼉龍激狂之下,竟毫不停滯,直直撲到楚問身前,一張巨口將他全身罩滿。

楚問身形倏然翻轉,落踏浮板,躲開鼉龍撲咬,平順著湖岸方向疾退。

鼉頭一口咬空,眼裡黃膜翻動,急扭粗尾,奔勢頓轉,一張巨口又朝楚問咬來。

岸邊人群漸被幾個紅甲衛士疏散遠離。平雁不願離去,復又鑽到一棵樹后躲著。

幾個刺客掩在隱秘處,銀鬢老者眯起長眼,沉聲道:「高兄,看楚問行招,他與如此妖獸對戰,似是仍有餘暇。」

「他若正對著岸邊,斷雲刀余勢必波及渡口;如若他剛才一般背對,鼉龍撲咬之勢窮盡,難保不會順勢衝上岸來。」

「是以他刻意引這妖獸側對,是要保全渡口?」高姓首領沉吟,「蘇兄,你看楚問退身所向,可是靠近盧六隱蔽所在?你說盧六他...會不會貪功冒進。」

方莊主聞聽此言,不禁焦眉緊蹙,不安張望幾下說道:「六郎性子急躁,我需同去助他,他若有恙,我實在無法同他舅父交待。」

高姓首領猶疑一陣:「方莊主,若無良機,不必強求。」

方莊主點頭抱拳,轉身走出幾步,又回身過來,凜色緩聲道:「高前輩,蘇大師,若我與六郎不幸...玄鑒山莊上下,還望兩位保全。」

斷浪刀連番揮舞,攪得西渡邊濤浪衝天,水汽蒸騰。

鼉龍脊甲連遭斷浪刀重擊,已是傷痕纍纍,眼見楚問難以接近,似是漸漸對他失了興趣,心猿意馬之勢愈顯,數度直面渡口,幾欲沖撲上岸。

無奈之下,楚問只好飛身踏浪,又朝鼉龍近處趕來。

忽然間,鼉龍幽黃眼膜一翻,陡然轉身,張開血盆巨口,勁尾猛地一甩,身體竟直直飛彈而出。

這鼉龍竟通聲東擊西,圍城打援之計!楚問去勢難收,眼看就要被它吞入口中。

楚問周身真氣猛然一漲,鬚髮紛飛,左手上驟現一道飛旋氣牆,白光精純,尖鳴刺耳,而右手斷雲刀陡然縮短,青芒聚攏,爆裂呲響。

右手猛然削出,那鼉龍上顎竟被生生割斷一截,直直飛彈而起,一張巨口登時變得上短下長。見此情形,楚問趁勢拍出左手飛旋氣牆,那白光以萬鈞之力與巨鼉一撞,震得它倒翻出去。

這一擊排山倒海,鼉龍倒飛,直直落到岸邊,已是仰面朝天,皮開肉綻,四腳蹬空兀自翻騰一陣,抽搐幾下便不動了。

楚問受其反震,寬袖粉碎,倒飛出去,「嚯」得一口鮮血噴出,直直栽下。

少頃,湖面巨浪漸止,波紋遂平。月光灑下,斷損船體鍍著銀輝,到處隨波浮沉不定。

良久,楚問渡上岸來,朝鼉龍走近察看,身形已是搖晃不迭,步履維艱。

柳白鶴遠在湖心,見此情形,立刻支穩船弩,扣動扳機;盧六二人身形疾動,斷船殘舟間向湖邊靠近;那巨鼉原在裝死,瞥見楚問靠近,竟也突然發難。

剎那間,鼉龍狂扭,騰空而起向楚問咬來;盧六二人飛身而起,各執兵刃,朝楚問攻來;長刀嗖然破空,也朝楚問后心射來。

楚問渾身濕冷,內息翻騰難止,面對如此四面夾攻,眼看已是死局。

難道「七大宗師」之首就要在此折戟沉沙了嗎?

然而,楚問忽然奮抖神通,周身白氣陡升,口中念咒,一道血籙從他後頸飛出,延出一道紅線連到楚問頭頂,紅線陡然翻轉一分為二,楚問身後倏然憑空多出一道黑影,身形動作與他全然一致。

青芒爆裂,斷雲短刃各朝一方破空劈斬。

那鼉龍口角撞上斷雲刀,巨口立時被劈掀兩半,身體轟然跌落,側腹傷口崩開,內臟翻出,流了一地。

盧六身在半空,收招不及,險些就被劈中,幸好方莊主沖至盧六身後,生生將他撞了開去。斷雲刀氣去勢如虹,斬入湖中,柳白鶴臂膀被餘威所傷,急忙遁水逃走了。

盧六二人眼看逃過一劫,怎料背後一柄長刀飛來,直直貫穿方莊主身體,將他釘落在地上。而盧六身形稍有下墜,胸口正撞上一排巨鼉尖牙崩飛而來,二人不待落地便已氣絕。

血符燃盡,楚問身形頓時頹然下去,踉蹌幾步,見岸邊早已站立兩人,緩緩道:「原來是『囚龍杖』大駕光臨,高賢弟既到洞庭地界,何不早早知會一聲,老夫也好略備茶酒,為閣下接風。」

原來這高姓黑衣首領便是「囚龍杖」高飛宗。這時除下面罩,轉身抬杖抱拳:「楚老英雄『金水分形』之術出神入化,某家大開眼界,此番受命在身,與洞庭為難,實非本意。」

楚問五內翻騰,提不起一絲氣來,只能勉強壓住嗓口腥甜:「哼,實非本意?好個寬闊胸襟!閣下與老夫齊名七大宗師之列,既不屑背後偷襲,如此霽月光風,難道還在意天下人會說你趁人之危么?請招吧!」

見他身後佇立一位眉鬢斑白老者,發束紫薇浮雕銀冠,額綁墨色雲紋寬頻,面扎黑巾,一言不發,楚問撫須哼道:「聽聞高賢弟十七年前作了契丹鷹犬,如今又作他人爪牙,好一個章武遺風啊!這位莫非是武德司繡衣內衛么!好大手筆,連妖獸也能搜羅來對付洞庭?」

高飛宗緊握銅杖,沉吟半晌:「楚老英雄,人生在世,本就諸多無奈。」

那繡衣內衛老者道:「如此奇珍巨獸天地所生,豈是我等人力可駕馭的?今日天降奇獸相助老夫,可見天亡你也。不過,即使今日無此奇緣,老夫與高兄聯手,你也必敗無疑。」

「囚龍杖高飛宗,好個六穀雄豪!不過沆瀣一氣,三姓家奴罷了!」楚問忽而神色一變,「莫非...北遼已與趙宋修好,背叛當年四國之盟了?」

這邊正對峙間,忽見遠處平雁不知從何處哭著向這邊奔來:「尚哥兒!」

原來那巨鼉內臟翻出,胃囊流破,裡面血肉模糊流出一地,其中有截身子露在外面,手臂上還綁著平雁出嫁蓋頭。

高飛宗見到平雁,渾身一震,待她奔近,心頭卻是一松:「當年她也愛穿紫衣...遠看七分相似,近觀只剩三分了。」

忽然,鼉龍支起身來,半截巨口猛然張開。卻見平雁已無生念,閉上雙眼,朝鼉龍口中衝去,準備與心上人同葬鼉腹。

「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世上多一個也是好的。」高飛宗急催身形,探上前去,抄起平雁扛上肩頭,飛身轉離,半空之中頭也不回:「事已至此,他已是強弩之末,某家同在宗師榜中,此時勝之已是不武,恕某家實難下手。蘇兄獨自料理已不在話下,某家先行告辭了。」

銀月當空,清輝鋪灑在渡口上。

卻見鼉龍張口抽搐半晌,兀自嘔出一物:長約兩丈,形如鵝卵,通體如水玉晶棺,瑩瑩剔透,反射出清冷月輝,尾部連接一根長管,臍帶一般伸進鼉龍腹中。

平雁俯在高飛宗肩上,正好對著吐出的晶卵,將裡面看了清楚:赫然躺著一個白衣少年,十六七年華,眉清目秀,雙眼緊閉。平雁本來悲痛欲絕,驚駭之下,忽地便暈了過去。

鼉龍吐出水玉晶卵后,轟然卸力坍塌,不再動彈,黃色眼膜漸漸籠罩起黑霧。

蘇姓老者見此匪夷所思之事,不敢輕動,遠遠朝著水玉晶卵射出一枚飛刃。那晶卵受到衝擊,上半蓋子「騰」的一聲兀自掀開。

良久,水玉晶卵漸漸消融,裡面爬起一個白衣少年,手執一柄古樸長劍,茫然四顧。

「主…主人?」銀冠老者看清白衣少年面容與他手裡長劍,不禁大驚失色,愣了一瞬正欲伏身下跪,又躊躇起來,心下念道:「但怎麼...面上沒有疤痕?難道世上還有一模一樣之人?」

見那老者愣在那裡,楚問忽而譏道:「怎麼?莫非閣下一把年紀,還有斷袖之癖?相中這天降少郎,不要楚某項上人頭了?」

島中紅甲兵士安頓好島民,都向渡口圍來;湖面上一艘快船飛馳而來,洞庭三奇已從華容口脫身,疾回君山,船上遙遙傳來洪亮一聲:「楚公!我等來也!」

「你已負重傷,我也算有所交代,人頭權且寄你項上罷。」見白衣少年沒有反應,銀冠老者眉頭緊蹙,忽地轉身一躍,縱上湖面,飛踏滿湖殘舟碎板而去。

楚問咳出一灘濃血,勉強直起身:湖面涼風習習,渡口一片狼藉,四處鮮血遍地,月下一襲白衣。

這少年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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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淵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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