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亢龍有悔
捺山山頭,寶塔凌空高懸。
「阿彌陀佛。前五百年,淮水之中,無支祁興風作浪,被縛水底。一妖失勢,今日又有一龍猖獗。」老僧合掌道,「孽畜,且退回淮水。如你遵循年節,調和風雨,能保一方平安,他日位列仙班不難。似此殺害人命,天理安容?」
空中佛光盛放,地上王鎮惡悠悠醒轉,遍體鱗傷爬不起身。王鎮惡掙扎著道,「大師,抓緊弄它啊,這長蟲已經吃了一馬,咬死一人。連帶那邊三匹黃驃,算上咱倆,三五百人也不夠它填肚子的。別招降了,畜牲聽不懂人話,趕緊動動神通吧……」
老僧不答,仍合掌誦經,空中萬丈佛塔,光明放的更大。
海蛇趨光,江龍更喜光。
蒼龍凌空吐出了劉裕。佛光沐浴之下,龍眼映射金星,四十丈墨色的龍身,煥發出朝霞一般的彩色。
一似老狸抓向逗貓棒,黃貂看見走地雞。那龍抖擻精神,天雷罩體;猛掛五檔,頂起雙角,飛速奔老僧衝來。
僧人旁若無物,始終面色寧靜。老僧把手掌緩緩撫向王鎮惡頭顱,口頌:「嗡!吸林姆!」。眨眼之間,那九尺大漢一身傷痕,迎光而愈。
「大師!當心天上!」王鎮惡剛剛活泛,急切大呼。
一僧一俗,頭頂上十尺遠近,蒼龍已盤為一團,炸鱗鼓角,正蓄力抵死二人。
「唵!」
寶塔一分為五,東南西北中,鎮壓捺山五方。
「嘛!」
萬丈之上,五塔塔尖聚焦一點佛光,光束如繩,劈空向蒼龍飛去。
「呢!」
光繩所至,織成明黃大緞,翻飛鋪蓋,裹緊蒼龍。
「叭咪!叭咪!叭咪!」
老僧雙唇急急開合:
「吽!」
五塔重新合五為一,徑向被緊緊縛住的孽龍砸去,金光所至,濁黑盡掃!
生死之間,眼看惡龍魂斷業消,那龍竟陡然掙破光束,貼地奔艮位而飛。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老僧口誦不停,佛塔向東南方追龍而去,眼看得手,老僧開掌,大喝一聲:
「嗡六波羅蜜多惹!」
佛塔轟然落地,砸低捺山三百丈。
明月晴,夜雲開。
「阿彌陀佛!」老僧再次緩緩合掌。
佛塔高可五十丈,佛號唱罷,金光內斂,塔身驟變,縮回巴掌大小。再現雪色無邊,只看天地重白。
王鎮惡強忍余驚,邁出大步上前查探。
但見山頭雪,龍血玄黃,斑駁一丈二。彎腰巡視一圈,撿到五尺長的一截龍尾,血污已凝結成冰。
「阿彌陀佛,緣劫不斷,還是讓它跑了。除惡未盡,是貧僧佛法不精!」
老僧伸手摸向劉裕人中位置,鼻間殘存兩口熱氣。那和尚小心放平劉裕身軀,把自己的左手平置胸前,右手結了一個施無畏印,繼而柔柔摩挲劉裕心口,牢牢封住了他血脈。
再回臨淮郡,上次劉裕只管吭哧吭哧低頭趕路,這次卻只剩一息尚存。郡城西南一座勸善寺,荒廢了許多年,一向沒有僧侶香客。王鎮惡背著劉裕,牽來黃馬,三人進城到此暫歇。
「師父神通廣大,可否再救救這位兄弟?」王鎮惡問道。
「你所受的,是皮外的傷,剛才有佛塔加持,施法不難;這孩子是被天龍噬傷,人間藥石無醫。我封住他血脈,只能暫時苟全他性命。一兩天的事兒啦……」老僧無奈閉目。
「更無他法了嗎?」王鎮惡長嘆。
「倒是還有一法……」老僧轉動佛珠,「淮水西岸十五里,不難尋,有座鎮水的贔屓。」
王鎮惡問,「BiXi是個啥?」
「啊,王八馱石碑。」老僧失手把佛珠掉落地上,功德-1,「碑下,鎮著一口地穴,名作『困龍穴』,地穴直通淮水水底。」
老僧若有所思,轉念又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
「你我凡人,入不得水。救治這孩子的龍傷,要用淮水水底生長的一味藥材,藥名『水茯苓』。縱然你能屏氣半晌,在那殘龍眼皮下偷到仙藥,另有一件東西,也不易得來。」
「大師直說無妨。」
「鮫淚。」老僧道,「需用水下人魚眼淚為藥引。鮫淚與水茯苓,二物缺一不可。」
「並非難事。我老王下了水,色誘個把母人魚,欺騙完她們感情,再捎帶手取回眼淚來。」王鎮惡一手捋捋冒著油光的鬍鬚,一手伸進衣襟,撓了撓發癢的團團胸毛。
「我尼瑪……功德-1,佛祖寬恕!」老僧忍不住爆粗,又道,「龍潭虎穴,畢竟凡胎難入!」
王鎮惡鳳眼一轉,道,「自古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師,實在不行,你再辛苦一把?」
「罪過罪過,老衲不敢犯色戒,豈能親近人魚?」
「我是說,你用神通下海?」
「阿彌陀佛,貧僧哪有什麼神通?這金塔,乃是供奉在洛陽伽藍寺的護寺聖物:一千年內,善男信女,人間積德,塔前虔誠。金塔是被盜賊偷來了大晉,貧僧歷經千難萬險,一番曲折,有幸廣受布施,這才贖回僧手。這塔的千年功德,剛才在捺山上,早已一發用盡了……」
老僧指了指破敗小廟的藏經書櫃,裡面裝著滿滿當當上百卷蒙了塵土的經書,拂去蜘蛛網,老僧道,「你就是嗶嗶叨叨三千遍裡面的經文,好話說得慈悲,人事兒不幹一件,牛逼吹的梆梆響,沒有功德加持,佛光是萬也涌不出來啦!」
「罷,罷,罷!」王鎮惡嘆道,「這兄弟與我萍水相逢,竟能豁出性命救我……功德功德,加他奶奶個功德。大丈夫受人恩果,千年不忘;龍潭虎穴如何,老子這便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