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淺情人不知
朱顏改幾句話說完,六位學生一頭霧水,老舟子面色不善。
朱顏改也私下問過王大牛,王大牛隻說要是讓張先生來講就好了。
朱顏改很好奇,就問王大牛,要是朱顏改和那個張先生比,誰的學問更高?
朱顏改問王大牛,實在錯不了,一肚子墨水,這幾年都快在王大牛這邊掏光了,要是王大牛不了解朱顏改的才華橫溢,誰了解?
想不到王大牛嗤笑一聲,就你也配和張先生比?提鞋都不配!
朱顏改有數了,尤其是問了下一個問題之後,「那個張夫子,張秀才,很能打架?」
一個秀才功名,就是那張夫子的最大顯擺了,學問能高到哪裡去?
王大牛有些蔫了。「張先生只和人罵過街,沒和人打過架。」王大牛上學的時候上活動課,王大牛跑著玩的時候都留意著自己先生,真要不小心撞在一起,先生被撞了個人仰馬翻,能饒過自己?還不知道會罰自己抄多少篇文章呢。
一想到這個,王大牛就有些心酸,那次自己敲門使勁大了一些,就惹先生不高興了,還講了個學生立在雪中等先生睡醒的故事給學生們聽,可不就是轉著彎敲打自己呢。
然後再想著法讓王大牛多抄幾遍文章,也和這件事有關。王大牛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先生也就是對學生們才嚴厲一些。膽氣實在小的很,罵街也不敢和別人當面罵。
也就是敢在背後里揭吳縣令幾句短。
就算和安豐縣鄉下女人罵街,也多是被人罵,偶爾壯起膽子回一句,聽那語氣也多半像求饒。
倒是在劉寡婦那邊膽氣極壯,敢大聲嚷嚷幾句,不過引經據典,劉寡婦聽不明白,反而當成張先生的一肚子錦繡學問了。
其實王大牛也能看出來,先生實在是最怕劉寡婦了,要是劉寡婦能聽懂,是斷不敢罵回去的。
一旦把劉寡婦惹急了,是真敢把張先生騎在身下打一頓的。
就張先生那打棗杆子般的精瘦身材,無論如何也打不過那生龍活虎的劉寡婦。
每次先生被劉寡婦罵了,先生在那裡回嘴,學塾里的學生們都為自己的先生捏了一把汗,真被劉寡婦聽懂了,自己的先生能有個好?
每次和人罵街,先生都討不到便宜,不過先生的理由很充分,「好男不跟女斗,得讓著她們。」
這就很能彰顯先生的氣度了,學生們倒窩了一肚子氣。
一個個的,都把學塾門前當成自家地盤了,曬稻米也就罷了,就是自家柴火都堆在學塾門前的路邊,先生脾氣好能忍,學生們就不慣著她們。
看著先生氣勢洶洶出去和她們講道理,再回來得意洋洋地給學生們說要讓著她們,學生們一個個更加窩了一肚子火。
稻米是萬萬動不得,就是那一堆堆柴火,誰還能查個數?
朱顏改有了計較,要是有機會見到那個張秀才,先挑根刺打一架,再和他找個話頭比比學問,最後問他服不服。這就叫殺人誅心了。
朱顏改不好為人師,好在六位學生悟性極佳,在一次次反覆辯解之後,六位學生似乎也漸漸入巷了。
入巷之後,老舟子反而不再催促朱顏改授課,說是讓孩子們自己好好吸收一下。
不過老舟子也沒閑著,看孩子們日夜練習,太過辛苦,就教了他們一手休息方法,就是快速入眠,不管在哪裡,不管是什麼睡姿,只要按照老舟子的呼吸吐納之法,就能快速入眠,而且不管何時醒來,因何而醒,都能神清氣爽。
這個就簡單了,別說朱顏改,連王大牛都一學就會。
朱顏改還是經常見老舟子靠在牛車上打盹。朱顏改現在別說是坐著,就是走路的時候,都能邊走邊入眠。
朱顏改知道,老舟子就不會不知道。
老舟子覺得孩子們比朱顏改聰明,朱顏改就不再多說什麼。
朱顏改依然愁眉不展。
「世間為情所困者,多是重情人,淺情人往往不能理解,也參不透其中關節。」老舟子嘆了口氣。
朱顏改知道老舟子說的什麼意思。
淺情人,往往喜怒哀樂掛在臉上,放在嘴上,最易人知。
重情人恰恰相反,最易一往而深,表面卻風輕雲淡,也不可能把心事吐露出來。
成則兩相宜,不成就大相徑庭了。
不成,淺情人往往放不下,重情人有機會參透,反而有可能放得下。
俗眼觀之,深淺輕重,就弄反了。
簡單說來就是只有走進去才能談走出來,不為其所困。沒有走進去,就不用談走出來了,根本沒機會參透。當然比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更能發人深省,也更能考驗人心。
老舟子搖了搖頭,並非是考驗人心。父母深恩、子女深情、天倫之樂、血濃於水,比那兒女情長更難割捨,無需考驗,也不用懷疑。
朱顏改依然不能理解。
老舟子就不多說了。看一眼朱顏改,問了朱顏改一個問題,「為何回心轉意?」
朱顏改眉頭皺得更緊,看向老舟子。
老舟子是帶著孩子們逃難的,當然要躲麻煩。
這也是朱俊彥改名叫朱顏改的根本原因,就是要改頭換面,和以前做切割,不惜舍了所有,也要求一個自由身,哪怕去南邊的蠻荒之地,也比留在這邊強。兩者都怕麻煩。卻沒想到,老舟子在朱顏改回心轉意要管閑事的時候,反而認可了朱顏改,讓朱顏改留了下來。
朱顏改汗涔涔而下,實在是沒想著回心轉意,也實在太害怕回心轉意。
老舟子哈哈一笑,「那就是老頭子多想了。」
朱顏改一瞬間淚流滿面。
老舟子搖了搖頭,「無需自責,我要有你這麼個孫子,也當知足了。」
朱顏改使勁壓抑著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老舟子嘆了口氣,卻不是看向朱顏改,而是看向在馬車邊睡著的六個更小的孩子。
朱顏改就哭著笑了,笑得很難看,卻實實在在發自內心地笑了。六個孩子都比自己強。朱顏改確實比他們傻太多。
老舟子也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