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什麼私情

第15章 有什麼私情

冒雨前來的三人,在廊下卸下蓑衣斗笠,露出白凈的面孔。

是宮裡的內官。

為首之人是太後跟前的,姓何。他瞟向陸錚,光溜溜的下巴抬了抬:「陸執筆這是歇著了?」

說著,將滴著水的蓑衣拋了過去。

陸錚微微一側身,蓑衣與他擦肩而過,「啪」地掉在地上。

「你!」何內官面色鐵青。

「此衣乃聖人所賜,不敢弄髒。下官得罪了。」陸二公子笑嘻嘻地撣了撣自己的綢衫。

何內官鼻孔哼著出氣,將下巴收回來,對準了屋內:「太後有話要問首座。」

裡面的小吏早就去報了銀台司首座汪忠成。汪忠成一邊跑一邊整冠,微弓著腰將內官迎了進去。

很快小吏又跑出來叫陸錚進去。

陸錚一挑眉,太后也是為了綉使而來?

進了屋,何內官坐在上座,一看到他心底就一團無名火:「陸執筆,老奴知道你,大將軍家的幺兒。」

「正是下官。」

「既在公門,為何不穿官服?」

「下官今日出門辦差,不宜著官服。」

汪忠成道:「是,銀台司有此慣例。」

何內官捉不住小辮子,皮笑肉不笑地敲打他:「聽說汪首座說,這次辦綉使案子的也是你。陸執筆可要仔細些,這案子不好斷。」

陸錚道:「銀台司並無斷案之權,陸某也只是盡職做個記錄,是非功過全憑聖人裁斷。」

真是有丁有卯!何內官白了他一眼,站起來:「太後有話說——」

汪忠成和陸錚跪下聽訓。

「太后說:『綉使之案,哀家本不該過問,只是這其中牽扯了哀家的外侄清平縣主,才叮囑一二。銀台司辦案要仔細些,別寫少了,也別寫多了,更不能寫錯了。』你們可聽明白了?」

何內官凝視陸錚片刻,才拍拍屁股走人。

汪忠成五十多歲,坐在銀台司這個位置上十餘年,很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今日你去問話的卷宗拿來本座看看。」

陸錚將幾頁紙呈了過去。

「你平日里做人做事大開大合,每次梳理案情倒是條理不紊。」汪忠成讀了兩遍,讚賞地敲敲紙面,「還是聖人獨具慧眼,將你留在銀台司。」

陸錚賴賴地一笑:「戰場殺敵我不行,寫幾個字還是可以的。」

汪忠成沒有接話。宦海沉浮多年,他深知官場如戰場,銀台司的幾句話,幾個字,都能左右命運,定人生死的。

「崔家小娘子為何要自稱是『縣主府未來的兒媳』?可是與縣主府定了親?」

陸錚眉心一牽,道:「為求自保,隨口胡謅。」

「為何不寫?」

「忘了。」陸錚道。

「忘了?」汪忠成當然不信。

這崔家娘子正值議親的年紀,偏去了九春樓,還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又被人宣揚了出去。

清平縣主最在意名聲,遣了個下人去退畫像,就在崔家門口,鬧得極大。

整個京城都知道此事。

「本座怎麼聽說你不但撕了畫像,還買下九春樓送給崔家添妝,你小子沒安好心啊。」

陸錚嘿嘿笑著,一副得逞的樣子:「誰讓她拿我跟九春樓的小倌比,這口氣,我氣不過!她不是喜歡九春樓嗎,我送給她,讓她帶著出嫁!」

「太荒唐!你這事言官沒少進摺子,不過是聖人替你壓下來了。」

陸錚滿不在乎:「又不是第一回了。」

汪忠成也不再追究。聖人愛用有瑕疵之人,聖人都能包容,自己為何不能?

旋即敲敲桌上的紙:「把這句話加上吧。」

陸錚老老實實提起筆來,正要寫。

「且慢——」汪忠成腦子轉得飛快。

聖人要銀台司查繡衣直使,最終要查到什麼結果,並未明示。可綉使終歸是聖人的刀,所謂查,不過是敲打。

如今繡衣使者拿著「保護皇親」作借口,若寫一句「信口胡謅」,那綉使就又多了失察之罪。以聖人的性子,極有可能就將婚姻坐實,大事化小,再調換幾個人便罷了。

縣主不想跟崔家聯姻,婚事若成了。屆時,銀台司就會得罪縣主乃至太后。

太后遣人來說的那一番話,大約就是此意了。

汪忠成覺得銀台司太難了。

窗外刷地一亮,又咔嚓一聲,霹靂雷在頭頂上炸開。

陸錚心慵意懶地轉著筆:「哪個負心漢在發誓嗎,這天威實在嚇人啊......」

汪忠成正要笑他就是個負心漢,卻靈光一現:

「你就寫:性命垂危之際,崔禮禮借天家之名,試圖說服劫匪,劫匪不退反進,甚至痛下殺手。實乃挑釁我芮國天威。」

將「保護皇親」改做「維護天威」......

只是這樣,繡衣直使的尾巴只怕要翹到天上去。

罷了,至少顯得銀台司沒有什麼私心。

「還是首座通曉筆墨玄機啊......」陸錚提筆刷刷地就寫了下去。

汪忠成何等精明,他突然直直看向陸錚:「陸執筆,此舉只怕會毀了人家姑娘的盤算,你可擔心人家找你算賬?」

「與我何干?」

見他一副債多不愁虱多不癢的樣子,汪忠成決定加把火:「你現在親自去崔家一趟,務必將這意圖叮囑清楚。切莫出了岔子。」

「現在?」陸錚有些不情願,「下這麼大的雨......」

一天見兩次面。

乍一聽還以為他倆有什麼私情。

「現在就去。」汪忠成下了令。

崔家。

傅氏聽說陸錚冒雨站在門前,恨不能將門摔他臉上。

這人怎麼好意思來家裡?!

她極不待見這個浪蕩兒,九春樓的房契就是這作死的猢猻送來的,生生毀了自己女兒的名聲。

可人家開口就是公事,顯然是耽誤不得的。她只得讓管家引進來,自己稱病,躲在屋裡不出去,讓崔萬錦去應酬。

崔萬錦聽陸執筆要談遇劫之事,又讓人將崔禮禮請了來。

崔禮禮一進花廳,也暗暗皺眉。

他怎麼又來家裡了?還有什麼話是浮思閣沒說完的?

陸錚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將汪忠成的意思叮囑了一遍。

崔禮禮根本沒注意聽他說話,眼神就在那件微微帶著水汽的綢衫上溜來溜去,仔細一看領口處露出一抹白。

呀,他竟然穿了裡衣。

那晌午怎麼還......

這麼熱的天,穿裡衣,這是體虛之徵啊。

「崔姑娘,可記住了?」陸錚說話極為客氣。

「啊?」她抬起頭,一臉茫然。說什麼了?

此時,下人端著一碗綠豆湯上來,放在陸錚手邊,說是清暑熱。

待下人退下,崔萬錦才又對女兒低聲道:「陸執筆說,銀台司已將此事定做維護天威。叫我們莫要再說錯話,以免惹禍。」

他在浮思閣中不願寫那一句,竟是這個緣由嗎?崔禮禮的思緒有些亂,似乎抓到了銀台司此舉的目的,卻又不甚清晰。

陸錚端起那碗綠豆湯要喝,見她微微張著紅唇,想要說話,卻又偏著頭在思考什麼,便問道:「崔姑娘還有何疑惑?」

「並無疑慮。」崔禮禮抿抿唇,不再多言。

「既如此,陸某便告辭了。」陸錚放下綠豆湯,站起身。

「喝了湯再走吧。」崔萬錦道。

「不了,陸某還有事。」

崔禮禮連忙道:「爹,我去送陸執筆。」

說完就撐起傘往外走。

看著女兒匆匆走在前面,陸錚反倒跟在她身後,兩把傘一高一低地遠去。

他倆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在這裡說的呢?

崔萬錦莫名地有些口渴。

茶碗里沒茶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碗沒有動過的綠豆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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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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