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王之術
大魏都城,長安。
作為傳遞捷報的第五棒,申時一刻,芮城縣的信客跪在未央宮外,雙手顫顫巍巍地獻上兩千裡外傳來的捷報。
蒯通一路小跑進宮,躬身將捷報雙手呈給魏武帝。
魏淵的心中萬分激動,但他依舊面色平靜,不失帝王風範。
他將捷報鋪開,入眼的是一個用血寫成的「勝」字,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
蒯通立即捕捉到這個訊號,跪倒在地說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難為北平王有心,蒯通,將這張廣陽王旗收進錦盒,今晚去鄧夫人宮中用膳。」
「是。」
兩千裡外,廣陽王府,立冬時節。
魏邵身著一身玄衣,烏黑的長發被高高束起,他正襟危坐,眉眼低沉,面色冷峻,周身散發出一種凌冽地殺氣。
蕭慎端著一碗羊湯和兩張大餅走了進來。
聽到腳步聲,他的眼眸抬起,直勾勾地盯著來人。
「魏兄,真不是我說你,你這個眼神真滲人,你就不能笑笑嗎?」
魏邵沒有回答,接過餅,咬了一口,硌牙。
「餅在這個地方,得泡著熱湯吃,你看看外面,剛剛立冬就下雪,這裡可比長安冷多了。」
聽到這話,魏邵似是想起什麼,放下手中的餅,急匆匆地出了書房。
留下蕭慎在後面小聲嘟囔,不過他很快跟了上去。
魏邵快馬加鞭,來到城下,守城的將士還未行完禮,他已經衝到城牆之上。
廣陽王范恢的屍體正掛在城門上,按照陛下旨意,先將其凌遲百刀,再懸於城門之上,示眾三日。
他伸出雙手去拉繩子,刺骨地冰涼劃過溫熱的掌心。
守將站在一旁,不敢上前,不敢多言。
蕭慎趕到時,魏邵正在為這具僵硬的屍體解開繩結,他示意眾人退下,走到魏邵面前,蹲下身子,掏出匕首,三兩下就划斷了繩子。
「我幼時,范叔父常與父王在家中議事,那時他總是將我架在肩頭逗我開心,可如今我竟然親手殺了他,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畜牲啊?」
「這事不怪你,范恢謀反在先,陛下命你征討,謀反之人本就是死罪,與你有何干係。」
「我到現在也不相信,叔父他會謀反。」
「魏兄,你今日的話,我全當沒有聽過,時辰不早了,回府吧。」
魏邵緩慢起身,走到守將面前,命他們好生安葬廣陽王。
蕭慎怒斥:「不可,反賊范恢,怎可安葬,裹張草席,丟去亂葬崗。」
魏邵想反駁,但下一秒便被蕭慎摁住手腕,施以眼神警告,他只得拂袖而去。
紛飛地雪花灑在魏邵陰沉的臉龐上,他很快便和夜色融為一體,縱馬奔跑的節奏如同他心跳的速度,他不敢停下來,害怕有人會察覺到他眼眸中滑落的那滴淚。
長安櫟陽宮內歌舞昇平,魏淵坐在大殿中央的高位上,鄧夫人跪坐在他右側,小心地伺候著。
儘管心中萬分不情願,但她時刻笑臉相迎,兒子在千里之外廝殺,她這個做娘的,一定不能拖累他,所以不管多麼噁心,她都必須演好這個柔情似水的愛妃。
但今晚她的笑容中,也有幾分真。
邵兒被派出長安誅殺反賊時,陛下曾在宮中賜宴,母子二人得以相見。
如今邵兒走了已有三月,今日陛下沒有任何徵兆的前來,且面色歡喜,想來是邵兒已經平定叛軍。
做娘的,只要孩兒平安,讓她做什麼都可以。
酒過三巡,魏淵的興緻不減反增,不顧皇家體面,拉起鄧夫人進了內室。
一番雲雨後,酒勁上頭,魏淵沉沉地睡了過去,鄧綬輕手輕腳地披上外衣,穿上鞋出了內室。
丹女見夫人出來,趕忙為她披上斗篷,鄧綬在榻前坐下,丹女往盆里加了兩塊炭。
鄧綬手捧著熱茶,安靜地坐在炭火旁,眼神里儘是落寞。
丹女見狀,不忍哭了起來。
「好端端地,哭什麼?」
「夫人,婢子心疼您。」
「今天陛下賞了這麼多東西,你難道不開心嗎?」
「婢子不開心,夫人,您過的太苦了。」
盆里的炭發出滋滋滋地聲響,鄧綬看著升騰而起的火苗,眼眶濕潤。
南陽鄧氏十三子,個個自幼苦讀兵書,冬三九夏三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練就一身武藝本領,為助魏淵奪取天下,身先士卒,為了大魏的榮耀,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以兄弟之性命,換來鄧綬在後宮的扶搖直上。
而今,鄧氏十三子早已成為累累白骨,魏淵卻欺她身後無人,將她架空。
泱泱大魏,真刀真槍搏來的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打仗的人,可這個毒夫,聽取班皇后一黨的讒言,竟為了朝堂安穩,將他們的兒子,送去最危險的前線搏命廝殺。
她怎能不恨?
「丹女,邵兒打了勝仗,陛下說要為他賜婚。」
「夫人,這是好事,不知道是那家貴女?」
「裴相之女。」
「裴相之女?不是已經賜婚給太子殿下了嗎?」
「裴楷還有一個女兒,是他與已故夫人齊綰的獨女,這個齊綰我曾經見過,性情溫良,是名門之後,只可惜紅顏薄命,生下女兒后不久便去世了。」
「陛下能賜婚裴相之女,說明心中還是有殿下的。」
鄧綬冷笑一聲說道:「陛下的決定,從來都不是因為心中有誰,而是為了平衡大魏朝堂上的各方勢力。」
大魏朝堂,三方勢力盤桓鬥爭,因有建國之功,謀士與武將平分秋色。
國家穩定后,魏淵又開始喜好讀書,有意地扶持文臣,他哪裡是喜好讀書,不過是為了讓朝堂鬥爭愈加複雜罷了。
臣子斗的越狠,做皇帝的越開心。
河東裴氏乃天下謀士之首,班氏次之。
一女嫁於北地班氏,一女嫁於南陽鄧氏,裴楷為了兩個女兒的幸福和裴氏一族的未來,定會對大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而他也將無法站隊,不論是謀士,還是武將,他只要站隊,就會害死另外一個女兒,背上千古罵名。
陛下好心機,拿捏裴氏的同時,也制衡了班、鄧兩氏,可謂一石三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