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林凌番外·不可說·下
鴕鳥逃避危險時會把腦袋埋進沙子里,林凌曾經嗤之以鼻。
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那隻鴕鳥。
他偷偷去做了親子鑒定,可卻遲遲沒有打開那份檔案袋。
他不敢。
如同那隻被關在盒子里的貓,只要不打開盒子,沒人會知道它到底是死是活,自然也不用做後面的一系列抉擇。
她不是,上一輩糾葛不清的恩怨已成定局。
她是——
他又將如何自處?
於是,在這場巨大的賭博里,林凌落荒而逃。
事實證明,逃避可恥,但有用。
他不用去面對那些沉重到讓人絕望的是非情仇,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仍然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林凌。
只是,他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程芷。
程芷起初並沒有發覺,依舊一門心思的追在他身後。
直到文惜月出現。
天賜良機。
他開始刻意與她親近,成功在程芷眼裡看見了失望。
他想,就這樣吧,不要再靠近了。
只做普通朋友的話……應該是可以的。
可她比他想象中的倔強。
甚至執著的想要變得和他一樣,期盼著被他當成同類,得到他的認同。
他只能一次次的推開她,一次次的看著她難過。
一遍遍的對自己說:
我喜歡文惜月。
我喜歡文惜月。
我喜歡,文惜月。
說的多了,似乎也就成真了。
他把那些無處安放的愛意,全部傾注到了這個同樣穿白裙子的女孩身上。
他每對文惜月好一分,程芷眼裡的光就黯淡一分。
終於,他看著程芷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轉身離開。
目的達成。
可他笑不出來。
人總是自私又貪心的。
他想,至少……做個普通朋友吧。
只要兩個人都不要向前就好了。
沒人會知道他對她抱有怎樣齷齪不堪的心思。
也沒有人會知道,她曾經怎樣熾熱的喜歡過他。
就像他喜歡她那樣。
好在,姜珥和傅聽寒出現了。
他終於有理由正大光明的見到她。
無數次,他隔著人群看向她,又在她發現前移開視線。
心裡除了小小的歡喜,更多的是幾乎將他撕裂的痛楚與罪惡。
但他甘之如飴。
然而,她卻重新燃起希望,眼裡的光再次亮起。
【你還喜歡文惜月嗎?】
林凌滿心絕望。
別說了。
【我問你還喜不喜歡她。】
別再說了。
【那就是還喜歡了。】
不要再說下去了。
【就算她騙了你?】
「咔嚓——」
兩人之間好不容易豎起的高牆岌岌可危,瀕臨倒塌。
他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收攏掌心,指甲狠狠刺進手心。
「就算她騙了我。」
【……你會原諒她嗎?】
他當然知道她期盼的是怎樣一個答案。
可他不能。
不能。
他道:
「我不會原諒她,甚至討厭她,可我之前對她的喜歡確確實實都是真的。」
所以,別再向前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裡,又是什麼位置?】
他咽下喉間翻湧的鐵鏽味,像平常一樣,對她笑得漫不經心:
「你是我妹妹啊。」
「轟隆——」
一切土崩瓦解。
世界如此安靜,他站在一地灰燼前,一聲聲聽著胸腔中那顆心臟破碎的裂響。
世界如此吵鬧。
他悲哀的發現,這堵牆,自己再也無法豎起。
他和程芷,到底是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了。
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他將徹底從她的世界里消失。
場面之慘烈,常常在很多年後的午夜夢回里出現。
每次醒來,都叫他心痛如絞。
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林凌偷偷跟在了程芷身後。
鵝毛似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積在他們的發頂與兩肩。
恍如白頭。
最後一段路時,她似有所覺,回頭看來。
他側身躲好,再出來時,她已進了家門,身影消失在門縫裡。
沒有人知道,那一年的冬夜裡,少年曾在某一戶門前矗立許久,於沉沉夜色中輕聲開口:
「程芷,要歲歲平安。」
沒有林凌在的每一歲,都要平安。
漫天大雪,他轉身離開。
*
酒吧已快到打烊的時間。
傅聽寒還是來了。
林凌醉的如同一灘爛泥,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認真道:
「我愛程芷。」
傅聽寒不言。
他便給自己點了支煙,指間猩紅火星明滅不定。
煙霧朦朧里,他閉上眼,笑了:
「騙你的,開個玩笑。」
回到住處,一室冷寂黑暗。
他沒開燈,坐在那把爺爺生前常坐的藤椅上發獃。
迷迷糊糊的,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身上蓋了厚重的毯子,凌亂的屋子也已收拾整齊。
父親的聲音陡然傳來,一如既往的嚴厲:
「聽說你在酗酒?!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成什麼樣子了!再有下次,以後出去不要說是我兒子!我丟不起這個人!」
林凌側過身背對他,安靜了很久,突然問道:
「爸,我為什麼姓林呢?」
凌爸愣了愣,才回道:
「因為你媽姓林。」
林凌又道:「你討厭我嗎?」
凌爸皺眉:「什麼意思?」
林凌不說話。
好一會兒,凌爸緩緩道:
「你媽是為了生你才死,你是你媽留給我的唯一一件屬於我的遺物,我不想忘了她。」
林凌澀聲問:「你恨她嗎?」
凌爸道:「我愛她。」
林凌停頓許久,道:
「那你恨我嗎?」
凌爸沉默下去。
林凌疲憊的揮揮手,「你走吧,我不會再酗酒。」
良久,關門聲輕輕響起。
林凌坐起身,搖搖晃晃給自己倒了杯水。
水面上倒映著他的臉。
眸底通紅。
他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有人曾問過他,以他的性格,如果愛而不得會不會和其他人一樣難過。
彼時他正年少,對此不屑一顧。
自己絕對不可能有愛而不得的那一天。
就算有,也不可能會難過。
大不了放開手,各自瀟洒。
可一語成讖,站在時光長河這一頭的他,真的愛而不得了。
也真的……
會難過。
原來放開手是這麼難的一件事。
佛說,人生有三苦: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原來,他早已樣樣皆占。
再無解脫之處。
……
「程芷,要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