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鬼物徹底煙消雲散,消逝於天地之間。
下一個瞬間,兔子重新化為仙子,褪去一身絨毛,雪灰色衣袍一振,抖掉袍角飛灰,負劍而立,回身看向眾人。
薛宴驚雙眸璀璨如星:「我就知道,沒人有這麼硬的嘴。」
方源摸了摸自己終於變回正常長短的脖子:「他死了,符咒自解,因此他不敢說,說出來你也一樣會殺他。」
薛宴驚卻忽然想到什麼:「可他說要把這些凡人運回鬼界當奴隸役使,難道到時候他也要自裁,才能讓他們變回人形?」
「他這一句又未必是真,」方源思忖道,「也興許到了鬼族地界上他們還有什麼別的秘法?而這秘法不能在凡界施用。」
薛宴驚搖了搖頭,心下仍存疑,卻也知道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因為眼前動物正一一重新化形為人。
黃狗噗地一聲,變為一個女人,正驚喜地看著自己的指尖。一旁圍觀的百姓里,恰有她的丈夫在,目睹了這一幕,呆愣愣地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你還真變成黃狗了?」
女人回過神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我讓你打孩子,讓你打孩子!」
「哎哎,她非說你變成狗了,我以為她小小年紀就撒謊,那還了得?別揪耳朵了!」男人慌忙逃竄,「我知道錯了!」
其他人呆若木雞地看著這一切,有人忽然驚覺,一拍大腿,慌忙向家中跑去。
兔子化為一名男子,人群里他的妻子哭著抱住了他:「對不住,對不住,要不是這位仙師買下了你,我險些就把你殺了!」
男子攬住妻子,長嘆一聲:「不能怪你。」
兩人對薛宴驚叩首,拜謝仙師。
有人歡喜,有人放聲哭泣。
有蒼鷹落地,化為人身;有蚯蚓從土裡鑽出來,扭著身子變成人形;有些人家房梁的蛛網上,也掉下來個大活人。
所有人都在擁抱自己的親人,薛宴驚抬頭,看到長街盡頭一位老者,被兒女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到她的面前,躬身下拜。
「不必拜我,」薛宴驚扶起她,「我沒能救下令愛的命。」
老者嘆息著拍了拍她的手:「你救下了千百個其他人的女兒。」
「……」
「何況,您殺了那東西,就是為我那孩兒報了仇,理當受我一拜。」
飛灰落了滿地,恍若霜雪,老者就在這一地飛霜中,拜了一拜。
在場目睹這一幕的鎮民們都從喜悅中回神,沉默地幫忙收斂了王家嫂子和她丈夫的屍骨。
薛宴驚和方源又走訪了周遭幾座城鎮,對那些惶恐的百姓們一一說明情況,做了安撫。最後親眼看著那些可憐人下葬,在他們墓前念了祝往生的口訣。
「師兄,」薛宴驚跟在方源身後,沉默地離開了壺關鎮,御劍片刻,突然開口問道,「你覺得這世上為什麼會有修真者?」
方源答得毫不猶豫:「先有妖魔鬼怪禍亂人
間,凡人無法應對,才有修真者應運而生。」
「……」薛宴驚抬眼平視前方白雲舒捲,「我明白了。」
方源認真看向她:「今日之事,讓你有所觸動?」
「嗯。」
「有觸動,是好事。」
「好事?」薛宴驚不解,「我們修者不是該以修心為要嗎?不為外物所擾,不為世俗所絆……」
「從未經歷世俗,如何敢說不為世俗所絆?」方源溫聲道,「修心境,並不是要護著一顆完完整整、與世隔絕、永遠無動於衷的心,而是坦然經歷人生種種,看遍世情、千錘百鍊出的心境。」
薛宴驚聞言肅然起敬。
方源大為不滿:「你這是什麼眼神?」
「沒想到我那不著調的六師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眼神。」
方源得意地仰了仰腦袋:「你師兄深奧著呢!」
兩人一魔繼續向著魔界的方向御劍飛去,方源又道:「你膽子實在是大,那鬼物化成黑煙時,我只能躲避,你一隻兔子卻敢不要命地向黑霧裡撞。」
薛宴驚笑了笑,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可誇耀的,畢竟她自己心知肚明,無論如何,都有斬龍金劍給她兜底。
大概連她自己都忘了,當初在萬劍秘境之中,
她尚不知自己歸一魔尊的身份,面對鬼物時也仍是毫不退縮、一往無前。
二人一魔一路向北,在江陽府落下雲端,這是與魔界最為鄰近的一座凡人城池,再往前,不過百里,便是魔族駐地所在。
每每提起江陽府,不少人都以為這座城池定然衰落枯敗、百業蕭條,更有甚者猜測這裡民不聊生、餓殍遍地。
但薛宴驚甫一踏進城門,便聞得集市中一片塵世喧囂,寬敞平整的青石板大道上行人車馬絡繹不絕,街上的烤肉攤子香飄十里,男女老少恬然自得,茶棚前水霧氤氳升騰,酒肆中人影觥籌交錯,沿街而行,布莊商行也逐一映入眼帘,絲竹管樂之聲與小販叫賣聲響互相交融,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韻律,正是一片安居樂業、盛世繁華之景。
方源對小師妹一笑:「我幾年前來過這裡一次,所以才敢說沒什麼危險。」
嘟嚕新奇地張望著,嘴裡喃喃自語。
「他說什麼?」方源問師妹。
薛宴驚正抬頭打量樓閣飛檐,聞言道:「他說,這裡幾百年前並不是這樣的。」
正閑談之際,天空中迅速飄來一旁烏雲,遮天蔽日,薛宴驚察覺不對,微微蹙眉,抬頭看去,正見到那怪異的烏雲里跳出個黑衣人形,餘下雲朵也各自撲棱著翅膀散去,原來這竟是由烏鴉組成的一片黑雲。
「是魔族!」方源高聲示警。
街上百姓眼見此異像,卻不慌不忙,有序地快步進了街邊兩側的店鋪里躲避。
薛宴驚右手已然握住劍柄,耳邊忽聽得百姓呼喝:「將軍來了!」
將軍?
薛宴驚抬頭望去,果見上空有一女子白衣銀甲,手持長|槍,直追那片烏雲而
來。
薛宴驚逆著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見得她遍身的肅殺,陽光下,一襲銀甲熠熠生輝,那紅纓長|槍舞得虎虎生風,裹著雷霆萬鈞般的氣勢,向黑衣人刺去。
她用的是一套槍法,招式凌厲狠辣,大開大合,沒有絲毫花哨多餘的動作,算不上美觀,勝在簡潔凝練,薛宴驚一見便知,這是殺人的槍法。
那黑衣人顯見不敵,一聲呼哨重新喚來烏鴉群去短暫遮蔽她的視線,自己一個閃身疾速飛落地面,他的動作太快,凡人看不清楚,被他迅速擠進了成衣鋪子的人群里,他一手撕去身上黑袍,扯了件黃色外衣披上,又匆匆收斂魔氣,混進百姓中間隱去行跡,順手偷了只架子上販賣的草帽扣在頭上,正盤算著待人追過來時以這些百姓為質,卻臉對臉地與人群里的薛宴驚撞了個正著。
「尊主?!」
他先是愣了愣,隨即哭喪著臉露出一個「天要亡我」的表情。
他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甚至失去了逃生的慾念,周圍百姓注意到此處異樣,連聲高喊示警,那女將也匆匆追了過來,再沒給他逃竄的機會,一□□中其心口。她就這樣提著長槍,槍上掛著魔屍,對百姓們點頭示意。
百姓們歡呼起來,目送著她再度駕雲遠去。
薛宴驚早已隱入人群,仰望著她飛身而起的背影:「好颯爽的女將軍。」
百姓們口中喊著「葉將軍威武」,為這女子送行。
「葉將軍?」聽著這個姓氏,薛宴驚想到了什麼。
方源用手在眼前搭了個涼棚,抬眼望去:「想來便是歸一魔尊座下葉引歌葉將軍了。」
「魔族雙璧葉引歌……」薛宴驚自然還記得紅鸞聖女提起過這個名字。
「是啊,你也聽說過?」方源注意到剛剛師妹不著痕迹地躲進了人群,不由笑道,「放心,她與修真界關係一向不錯,不會無緣無故對修者動手。」
薛宴驚想起了歸一魔尊在修真界的待遇,奇道:「為什麼歸一人人喊打,而葉引歌身為他座下大將,居然可以和修真界關係不錯?」
「她與歸一政見不同,行事風格也不同,歸一囂張恣肆,葉引歌則沉穩持重,」方源解釋道,「況且,歸一最被詬病的就是當年因著採補邪法屠戮修者滿門一事,而這件事里葉引歌完全沒有插手。」
「我明白了,」薛宴驚望著周遭百姓的反應,「她與凡人關係也不錯。」
「她有一半凡人的血脈,」方源頷首道,「比歸一更得民心。」
「是嗎?」
「嗯,葉引歌是英傑,歸一乃梟雄,」方源總結道,「百姓更親英傑,也是情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