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將軍1
珠圓玉潤的小姑娘,身著白衣紅裙,腳踩東珠繡鞋,手握紅色果串。
在思念的作用下,單薄如畫也能變成實體,清脆的銀鈴聲彷彿就在耳邊,帶著初見時的諂媚忐忑,相處時的從容篤定,熟稔后的自信昂揚。
「三哥。」
有誰在門口呼喚,帶著幾分矯揉造作。
方恆收起畫卷,冷眼瞥過去,就看見姜七掩著姜八逃竄的身影。
「活膩歪了你們,敢戲弄將軍。」姜一假模假樣地呵斥,又拱手彎腰,「將軍莫要跟這群猴子生惱,回頭屬下多多操練他們。」
人在不同的年紀相遇,經歷發展與際遇,成為全新的自己。
姜一也不過比其他幾塊姜大上兩三歲,已然成為穩重成熟的老大哥。
方恆看著他,好像穿過時空看到許默,用永不彎折的脊樑引領弟弟妹妹們前進,心頭不免浮現溫暖。
要是姜一沒有把手背在身後,偷偷對著弟弟們打暗語的話,就更好了。
方恆掀起嘴角,故意詢問,「要如何操練比較合適?」
姜一頓了頓,沒有回答。
「依我看,就圍著總部跑上二十圈,再做兩千個蹲起吧。」方恆快刀斬亂麻,「哦對,晚上的臘肉也不要吃了。」
姜一苦著臉,知道要對不起弟弟們的期盼了。
姜七和姜八不敢再玩弄小把戲,乖覺地走進帳篷,「將軍我們錯了。」
「我們不該冒充姑娘呼喚將軍,我們再也不敢了。」
兩人蹲在地上,雙手抱頭,經典的投降姿態。
姜一沒有猶豫,也跟著蹲下去,「屬下沒能教育好弟弟,屬下有錯。」
帳篷內瀰漫著森涼的氣息,再調皮的士卒也得夾緊尾巴。
就在三塊姜滿心忐忑的時候,帘子被掀開,一身肅穆的姜五走了進來,「將軍,城南的村子里似乎有異動,十幾個韃虜在流竄搶掠。」
那場記錄在史冊的大戰過後,韃子內憂外患,終於放棄進攻大渝王朝,轉而休養生息。
但這並不代表邊境就此安全了。
異族最大的難題是冬季吃不飽飯,只要有人餓肚子,就有鋌而走險,就有殺燒搶掠。
大渝將士們駐守邊疆,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偵查,及時施救。
如同現在,方恆幾乎是想也不想掛上佩刀,起身道,「全都跟我走。」
十七歲的少年昂首闊步,走出帳篷的剎那,明日高懸頭頂。
姜七和姜八鬆了口氣,起身對著五姐比大拇指。
「還不趕緊跟上。」姜五沒好氣,「再皮下次不管你們。」
嘴巴上是這麼說,可哪次她不是義無反顧。
那些濃郁的親情啊,從來不止固定在部分人身上,它於世間流竄,經過無數有愛的人,存進無數柔軟的心底。
它可以是姜一為弟弟硬著頭皮打掩護,也可以是姜五為弟弟主動岔開話題。
它可以是許默提筆畫出姜笙最美的模樣,也可以是方恆對著畫卷久久出神。
或許它還是方恆明知道姜五的用意,卻依舊翻身上馬,朝著未知的韃虜衝去。
天地一片冰寒,枯枝不停後退。
方恆本意是巡查兩圈就回去了,可前方村落的異常平靜讓他皺起眉頭,喃喃詢問,「這個點,不應該準備晚飯了嗎?」
記憶里如此異常,還是小辮姑娘遇害的時刻。
那個和妹妹相同年齡,卻不同命運,倒在血泊里的女孩,一直是他心底的痛。
「還是過去看看吧。」方恆自言自語,策馬奔騰。
近衛與士卒同時跟上,盡量降低響動與聲息。
村落就在前方,沒有炊煙,沒有走動,沒有父母的呼喚,沒有子女的咿呀。
但走近了看,也沒有殺燒搶掠的異族,更沒有屍體與血泊。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姜一驚疑不定,「難道是韃子大肆入侵,在這裡做了埋伏?」
「不,不可能。」姜五否決,「韃虜正在內亂,可汗的位置還沒敲定,哪有心情來伏擊我們。」
排除所有可能,那就只剩下不可能。
難道是村子里的百姓……全都悄悄遇了難?
想到血泊里的小辮姑娘,想到無數個消失的村莊,方恆就如鯁在喉,他不敢再耽誤,棄馬前行。
近衛們有樣學樣,將馬匹交給同行士卒。
和無數次救援一樣,精銳率先探查,大軍圍剿收攏。
缺點是較為危險,優點是機動性更高。
但方恆不怕這種危險,他身後的姜一姜二姜五姜六姜七姜八也不怕,他們握著長刀,冒著腰身,用最靈巧的身姿潛入,用最警惕的姿態聆聽。
村口沒有人,房舍沒有人,走到中央的平地,總算透出動靜。
姜一托著姜五,少女靈巧地伸出頭查看,發現橫七豎八躺著的百姓,以及空氣中瀰漫著的桐油味道。
幾個異族人猙獰狂笑著,還在往老人孩子身上灑潑。
殺燒搶掠的那個燒……終於再現!
姜五雙目霎時赤紅,踩在兄長的肢體都跟著顫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道,「他們要燒了整個村子,他們迷暈了所有百姓,他們在作孽。」
比普通的搶奪惡劣,比尋常的殺戮狠戾。
燒,就代表整個村落化為虛無,遠行歸來的人啊,甚至連跪地磕頭的地方都沒有。
這群喪盡天良的畜生!
方恆打了個手勢,身形最為靈巧的姜八兔子一樣竄出去,通知大部隊。
姜五從姜一肩上跳下來,幾乎同步地握緊長刀,潛伏在牆邊。
他們瞪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著異族,在火摺子被取出來的瞬間,迅捷無比地竄了出去。
接下來的廝殺,其實稱不上慘烈。
只是等到所有韃虜斃命,聞著濃郁的桐油味道,看著躺在角落的火摺子,方恆的眼角沁出淚意。
他又想起沉眠的小辮姑娘,想起那純真的笑容,和一聲又一聲的「阿達」。
很多年前他沒能救小辮姑娘於刀下,很多年後,他將拯救一個又一個小辮姑娘,聽到一聲又一聲「阿達」。
他是方恆,他將駐守邊疆,永不退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