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曲靈風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有些怔愣地呆了半天。

自己……不是被人正中要害，趴伏在寶箱上死了么？死之前還看到師父了呢……難道人死了之後就是這樣么？

「曲三你個小兔崽子！你娘在那裡砍柴你看不見啊！還不快起床去幫忙！」一聲暴喝在頭上響起，腦殼被人敲得生疼，曲靈風蹭地一下蹦了起來。

「咿呀！痛咧！」陌生稚嫩的童聲從自己嘴裡響起，曲靈風條件反射地抬頭一看，一個面目黝黑的中年漢子正氣勢洶洶地瞪著自己。

「虧得我從酒鋪回來一趟，不然還不知你娘把你慣成什麼樣子！」中年大漢眉毛一豎，「還不快爬起來！」

「阿……阿爹？」曲靈風小心翼翼地叫道。

「不是你爹是誰！」中年漢子再瞪他一眼，轉身大步跨出了房門，卻是去勸外面正在砍柴的婦人回屋去歇息。

「阿爹？」曲靈風乖乖從床上起身，嘴裡不停地叫著剛剛那個久違的稱呼。明亮的日光下，小小的男孩一邊整理床鋪，一邊流著淚，淚珠一滴一滴地滴在床褥上，消失不見。

雙腿充滿力量，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他陌生，陌生到他只能俯下身，顫抖著雙手去撫摸自己的兩條腿，一遍又一遍，不敢置信地去確認。

這是夢嗎？原來死後還會看到自己幸福的時候嗎？

那……會不會再看到那個人呢？……師父……

「三兒？」女性柔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曲靈風匆匆抬起袖子抹了把臉，轉頭笑嘻嘻地回道，「誒，娘！」

不管怎麼樣，父母都是他最最感謝的人，沒有他們，就沒有自己。當時跟著師父離開父母，心中滿是學成后榮歸故里的風光，卻沒曾想到當自己拖著殘腿回到家裡的時候，父母都早就不在了……

走到院內，拿起沉重的斧子，一斧子劈下去，險些沒砸到自己的腳！曲靈風駭了一跳，連忙心虛地左右四望，沒人看到自己剛剛的糗樣吧？

院內的大榕樹枝葉微響，曲靈風抬頭一看，卻是微風陣陣，拂動樹葉的聲音，連忙拍了拍胸脯，抹了把虛汗。

自長大后再也沒幹過類似的雜活，技巧都遺忘了不說，連準頭都沒有了，這事兒可真不能透露出去，太丟臉了，師父肯定會說自己有辱門楣，桃花島的大弟子連個劈柴都做不好吧？

想到這裡，曲靈風心中一痛。

是了，自己早就沒有資格說什麼有辱門楣的話了，自己……早就不再是桃花島的大弟子了……

怎麼就忘了呢。

曲靈風心情又重新灰暗了，只能認真看著木頭樁子，用力地砍下去。

想什麼呢，劈柴！

曲靈風在心裡狠狠地給了自己一下，手上掄起了斧子，直直劈在了木樁上。

當天晚上，曲靈風打水洗漱完，拉開被子躺在床上，仍然有些茫然。他瞪著眼看著房梁，拚命地說服自己這一切都只是個夢而已……可是勞動一天以後全身筋骨的酸痛，卻又跟他作對一般地真實。

曲靈風翻了個身。

今日問起娘親，此時是自己十歲那一年。

也正是自己遇到師父，跟著師父離開的那一年。

如果這一切不是自己荒謬的幻想……這一次……他……不想再讓師父承受喪妻之痛，孤此一生，也不想讓自己……

呼——

木窗外透進一束清冷的月光，床上的小小男孩滿懷心事地陷入了夢鄉。

就在這一室靜寂里，一陣微風忽然拂過男孩的窗前。下一霎那，一個玄衣男子就出現在室內，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

之後房間里又重新回復了一開始的靜寂，好像根本沒有多出一個人一樣。

次日。

一大清早，雞鳴時分，曲靈風就醒了過來。

閉著眼睛伸出手伸了個懶腰，又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過來又翻過去，最後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曲靈風下得床來，一邊無奈回到小時候自己仍是習慣早早起床，一邊齜牙咧嘴地舒展自己的身體，看來昨天一時不慎使力過大，身上痛得要命。

真是……太嬌弱了。

他咬著牙，狠狠地捶打自己無力的胳膊，卻還是止不住那細細的顫抖，反而連帶著盆中的水都濺了些出來。艱難地洗漱完畢，曲靈風望了望父母那一屋，躡手躡腳地打開院門，溜出了家門。

他今天要去看一看鎮上，打聽一下這個時候是哪一年，又是否有……師父的消息。

四周是有些陌生的鄉間小道，上一世最後歸隱於鄉村，這樣的景色見得並不少，只是約莫是心境完全不同了，一樣平凡無奇的景色，這一次卻令人心神愉悅，走路生風。

一邊走，曲靈風的心思就一邊飄到遠處去了。自己前世除了沒能常回師門，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那個憨傻的女兒，得不到師父允許，她也沒能習得一些防身功夫，沒人照拂，那孩子又能怎麼活下去……

「嘭！」

結結實實的一聲巨大的碰撞聲。走路還在走神的曲靈風那個小身板被人震得向後踉蹌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嘶……」即便曲靈風自詡是個隱忍的人，此時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尾椎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的眼眶一熱，視線一片模糊。

「怯——！哪裡來的不長眼的黃毛小子！」站在原地半分沒動的一個孔武的中年人不滿地大喝一聲，踏前一步伸出手揪起曲靈風的衣領，將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

可憐曲靈風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差點被勒緊的衣領勒得背過氣去。

「說吧，撞大爺我幹什麼！」

曲靈風伸出手使勁扒著那隻卡住呼吸的手，斷斷續續地咳嗽讓他沒辦法出聲呼救，只能手腳亂舞，可想而知這麼小的力道簡直是蜉蝣撼樹，那大漢根本就不痛不癢，反而還撓有興緻地看著他漲紅著臉胡亂掙扎的樣子，哈哈大笑。

就在曲靈風覺得自己可能就要眼前一黑的時候——

一道青光閃過，脖子上一松，憋氣憋得半死的曲靈風就落入一個人軟硬適中的懷抱。

曲靈風有點臉紅，明明還在拚命咳嗽中，但是身後懷抱確實讓他覺得舒服而熟悉。等等！熟……悉……？

「沒事吧？」冷清磁性的聲音在耳後響起，像是一道驚雷一般將他劈成了一座塑像。

不，一定是他聽錯了是吧是吧！

腫么可能啊哈哈上一輩子根本就是自己先遇到師父的對吧對吧！

所以說這個發展不合常理啊喂！

伴隨著心中的萬般咆哮吐槽，曲靈風僵住身子完全不敢動彈了。

「發什麼愣。」下一秒，曲靈風就被人放下地，而且面前的人一臉冰霜地瞪著他，像是要把他瞪出兩個洞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己沒有回應師父關心之後，剛剛那一句話的音調好像比上一句要冰冷了不少。

「我……」他趕緊立直身子，忽略身後尾椎處傳來的痛楚，吞吞吐吐地開口擠出一個字來。只是視線仍然不敢抬起，再世為人前的夢境，挑斷自己筋脈的那張俊美如天神卻又冷漠至極的臉深深地刺激著他，讓他一時不敢面對那張臉。

「身為男兒，被欺凌只能站在原地，甚至不懂呼救，真是……不成體統！」

這一句口氣更重了！qaq

曲靈風傻在原地，總覺得師父上輩子沒這麼刻薄的，肯定是自己在做夢！

「還不跟上？」面前玄色衣衫，長身玉立的男子瞪他一眼，口氣已經變得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曲靈風一個哆嗦，趕忙緊走兩步，一邊痛得齜牙咧嘴一邊行至落後他半步的位置。

「帶路。」惜字如金的兩個字，這次語氣稍微回暖了那麼一些。

得虧曲靈風上輩子對這人的了解，才能明白他是讓自己帶路去自己家。雖然很想問下為什麼，想來只會換來更嚴厲的呵斥，遂閉嘴乖乖踏前兩步帶路，這次死死忍住了身後的痛苦，只是腳步仍有些不自然，不由得有些擔心被後面那人看到自己怪異的姿勢，時而轉過頭看看。

額……師父走在自己身後的經歷，真的是從未有過，感覺……挺心驚膽戰的！tat曲靈風揣著自己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的心，一步兩步走得極為謹慎，直到身後男子散發的氣質更加凍人之後才乖乖悶頭往家走，不敢再回頭看一眼了。這樣子反而因為擔心，忽略了身上的難受，步子也就比方才快了些。

回到家的時候，雞鳴三遍，正是全家平日里起身的時候，所以一進家門，兩人就遇上了曲靈風的父母。

「阿爹，娘，他……他是我……」曲靈風一個機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得一哆嗦。差點說漏嘴叫出師父來，幸好幸好！如果不是現在情形不對，他還要拍拍胸脯鬆口氣。畢竟在當世，這怪力亂神之事還是不要多宣揚為好。

「二位好，鄙人桃花島黃藥師，今次前來是因為我想收三兒為徒。」黃藥師不緊不慢地踏前一步，接過他的話頭道。

嚇！！！Σ(°△°|||)︴

不是，這絕壁是自己耳朵壞了吧！上輩子明明是自己跪了半天這人才同意的啊！這輩子怎麼可以這麼容易我不平衡啊啊啊不對我不平衡神馬這樣不是更好么好吧我有點混亂應該停一下……

事實上，在曲靈風呆立原地內心跑馬的過程中，那個一進門就要把人家兒子帶走的傢伙已經被他父母迎進了主屋。

「三兒！幹啥呢，快過來給你師父……啊不，這位俠士上茶！」曲大叔一扭頭，就看見自家孩子在外面傻愣愣地杵著，心下火起，這孩子也不知怎麼被人家看上的，從小就憨憨的。

曲靈風趕緊應了一聲，走到柴房取了熱水過去。

主屋裡現在的氣氛有些詭異。黃藥師被人讓到了主位，漫不經心地撫著自己腰間的玉簫。沒有人開口的凝滯他全然不在意，只是微微蹙眉看著門外，待曲靈風端著熱水進來的時候才放下撫簫的手，改為輕叩桌面。

曲靈風頂著師父直直盯著自己的犀利視線，努力壓抑自己顫抖，給幾人滿上茶水后，提著水壺乖覺地推到師父身後站著。

「這……這位俠士，不知您收徒的條件有什麼？」喝了口茶，曲靈風的娘先開口了，頗有些不安。家裡本就打算今日送三兒去學藝，畢竟窮苦人家送他去上私塾不可能，也不能讓他一事無成。

「無須拜師禮，黃某也並非遵循世俗之禮的人，只是……」黃藥師轉過頭看了身後某人一眼，在觀察到男孩正低著頭緊張地拽著自己的袖口的時候，勾起了嘴角，「三兒要隨我去桃花島隱居，當然可以回來看你們。你們可願？」

「這……」曲靈風的娘有些猶豫。

「沒問題！三兒，拜師！」曲大叔拍了拍娘子的肩膀，率先開口應了下來。

哈？！Σ(っ°Д°;)っ

這、難道這件事不該問問自己本人的意見么！你們家兒子可是入了桃花島再沒能有機會獨自離島啊，更別說是回家啊爹娘你們三思啊啊！

「莫非……」看到他臉上震驚的表情，黃藥師轉頭冷冷地問道，「你有什麼異議？」

「沒有！」習慣性地否認，曲靈風忙不迭搖頭。

「拜師禮暫且不必，方才三兒受了些輕傷，我且領他去房間醫治一番。」微微頷首，黃藥師拂袖起身，轉頭將還在反應中的人整個提了起來，幾步掠到他住的屋子，推門，掩門，一氣呵成。

「額……師、師父……啊！」曲靈風愣住了，自己怎麼趴在床上了？

黃藥師眯起眼睛，對他叫師父的行為並沒有阻止，只是抬手點了幾下，唰唰兩下曲靈風就覺得自己雙腿涼涼的……

啊！

什麼時候自己褲子被脫掉了？！

師父脫我褲子脫我褲子我褲子褲子子【迴音】……

可憐的曲靈風的腦子已經完全燒糊了。

「發什麼愣。」爆炸中心的腦子裡忽然插·進去一個聲音，曲靈風僵硬地抬起頭，看著正皺眉看著自己的師父。

「這裡疼么？」看他轉過頭，黃藥師一手拿著藥膏，一手按在他隱隱作痛的尾椎。

「……」對不起此人因腦袋溫度過高而死有事請燒紙謝謝！

嗤——看到曲靈風小小一張臉漲得通紅，瞪著那雙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呆樣子，黃藥師再也板不住臉了，輕輕笑出了聲，搖了搖頭。

抬起手輕輕碰了碰那毛茸茸的腦袋尖，下一刻，蘸上藥膏的手朝著傷處狠狠按壓過去。

「啊——！！！」殺豬不過如此。

其間種種炸毛臉紅腦袋燒糊暫且不表。

等到曲靈風紅著一張猴屁股臉跟在黃藥師身後出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自家爹娘遞給自己的包裹盤纏——

爹！娘！你們是有多不喜歡三兒，竟然、竟然這麼迫不及待就要把自己兒子賣了啊！還不帶討價還價的！

曲靈風接過包裹，看著那個人向著自己父母辭別，自己跪地磕頭，然後轉過身，帶領自己向著上一世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桃花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