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曲靈風的第一個想法是:好餓,我睡了多久?
睜開眼睛以後,曲靈風的第二個想法是:我是不是被那個大半夜劈碎我窗戶的傢伙劫持了,不然怎麼會在一個明顯是青樓的地方……
看看這惡俗的粉紅紗帳,不遠處的梳妝鏡,還有空氣裡面淡淡的催情燃香,這絕壁是青樓啊!幸虧我上輩子見多識廣……
啊呸!
我去我怎麼到青樓這麼重口的地方來了?!兩眼一抹黑前我明明在師父的床上啊我摔!
等等,或許正是因為我在師父的床上,這青樓的花魁看上了我師父的美色[?],於是心生歹意把我這個礙眼的傢伙綁到了大本營!
沒錯沒錯,靈風在心裡狠狠點了點頭,一定是這樣!
「靈風,下床,過為師這裡來。」旁邊橫插/進一句話來打斷了他的推理。
「是,師父。」雖然腦子裡現在忙著構想「師父與青樓絕色女子之間的愛恨情仇」,不過一聽這人聲音,曲靈風的嘴巴就自動應了一句,身體也在完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
等、等等!
「師父你怎麼在這裡?」太過震驚造成的後果就是——口無遮攔。
「為師為何不能在此?」黃藥師神色不變,黑眸中閃過一絲無奈。明明之前先是受到驚嚇,後來又無故暈倒,正常的孩子醒來的第一反應……
怎麼也不該是神色扭曲地對著床頂發獃,還質疑別人為什麼在這裡吧?
「(⊙o⊙)…師父!」曲靈風一個打滾,動作極其迅速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在心裡甩自己巴掌,一邊訕笑著試圖遮掩剛剛那句話。不過師父看起來居然有些衣冠不整,該不會為了自己只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吧?曲靈風覺得自己的心瞬間被愧疚感淹沒了。
「過來。」黃藥師微微搖頭,朝著男孩張開雙手。他本來對於旁人的接近抱著能避就避的態度,但是幾日的相處讓這個孩子變得有些與眾不同——從一開始被扯住袖口,到用衣服而不是床單去裹住那孩子,再到經過昨晚的現在,自己的習慣似乎在被靈風一點點地打破。
雖然師父看起來和往常一樣,臉上表情也較為柔和,可是曲靈風莫名地覺得,師父的心情好像並不如昨天那般輕鬆。記憶里,即使是平日武學遇到瓶頸,師父也很少有把這種疑惑表現在外的時候。
「師父……」他乖乖朝坐在椅上的人走過去,皺起眉毛陪著小心問道,「出什麼事了么?有靈風在。」
黃藥師原本正在垂眸深思,聽他輕輕軟軟的一句后,神色居然微微變化,頗有震動的樣子,抬起眼來看向他。
看他這樣,曲靈風心裡有些難受,胸腔裡面悶悶的。雖然知道師父一開始便是驚才絕艷的少年天才,可是無論是上輩子到被逐為止,還是這一次從相遇至今,他從來沒有打聽過師父成名之前的身世境遇。
只是想想上一世青年喪妻,獨自撫養小師妹長大,師父似乎從一開始就一直孤獨一個人,有什麼疑問,有什麼困難,身邊從來就沒有人能幫他分擔,到最後徒弟都離開了,師娘也故去了,他又是一個人。
他開始反省自己一開始是不是想錯了。師父一點都不缺一個孝敬他,敬仰他的人。師父再驚才絕艷,他也是一個人,他也會體會到飽飢冷暖,人心善惡,他也會有需要一個人能從平等的地位陪伴他,並不是針鋒相對棋逢對手的那種相處,而是更加熨帖的,能把他看做一個尋常人的相處。
一旦想通這件事,曲靈風再看師父的時候,雖然那個人重新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是他發現自己不再覺得師父高不可攀,不可捉摸了。忽然瞥到師父仍然保持著微微張開雙手的姿勢,他乾脆兩步並做一步小跑過去,一頭扎進了師父並不算寬厚的臂膀中。
黃藥師穩住身體,雙臂合攏,將懷裡的男孩抱起到雙腿上,出聲詢問,「身體有哪裡不舒服?」
曲靈風搖了搖頭,有些猶豫地抬起手臂,也試著抱緊了箍著自己的師父。雖然師父的手臂勒得自己有些痛,不過他完全沒有感覺到生氣,反而覺得有點高興。師父實在擔心自己之前忽然暈過去的事情嗎?他是不是又發現了師父的一個秘密?原來師父對自己……也不是那麼冷冰冰的嘛ヾ(nWo4;no)+
嘿嘿。曲靈風把臉埋進師父衣服里開始偷樂,原本還有些緊繃的身體徹底軟軟地癱在了身下人的懷裡。
「……靈風。」黃藥師低頭看著整個人埋在自己懷裡的傢伙,有些吃驚他的黏人,又有些無奈,索性也放任他趴著。不過被這麼一打擾,他剛才的困惑也就消散了不少,索性就把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你前日暈倒是因為中了毒,之前可曾有什麼異樣之處?」
「哈?!」一聽這話,曲靈風心猛地一跳,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他抬起臉來,「師父,莫不是昨日被你打跑的那些傢伙懷恨在心?」
「不。」黃藥師搖了搖頭,微微鎖起眉心,「這毒是早些時日就下了,只是與我昨晚給你用的藥膏裡面的千金子相剋,這才被激發出來。」
「可是……我現在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啊。」曲靈風有些迷茫,自己也並非不知世事的小孩子,這幾日一點中毒的跡象都沒有,這毒中的真是太蹊蹺了。自己之前只是一個鄉野小童,根本沒可能讓人有所企圖才對。若說有什麼不同,可能只有拜了師父為師這件事……
「靈風,你不能習武並非是身體虛弱需要調理。如今看來,這毒的功用就是擾亂氣血,傷肝傷脾,雖然平日里行動無礙,但會讓你習武時事倍功半,難成大器。」手上把他抱緊,黃藥師眯起眼睛,將自己的診斷一一道出。
「竟、竟然這麼惡毒!」曲靈風一聽就覺得怒從心頭起。自己上一世就被師傅稱讚根骨清奇,是習武的好料子,這一世居然是有人從中作梗,讓自己不能習得師父武功,「師父,弟子的毒根本不是那人的最終目的,弟子自問沒什麼不凡之處,唯一能讓人有所圖謀的就是和師父的關係,那人的目的很有可能是為了危害師父!」
「為今之計就是為師先幫你調理身體,紓解毒性,你也先修習些外門功夫強身健體,至於根治,還需合適的契機才行。」黃藥師說到這裡,語調微微沉下來,顯然對這個毒藥束手無策讓他的心情變得不太好,「至於他的目的,我還怕他一個偷偷摸摸的宵小之輩不成。」
曲靈風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是擔心,嘴巴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師父,弟子現在天資愚鈍,是不是令師父失望了?」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黃藥師眉眼一厲,直直看進他的眼睛里,沉聲道,「我桃花島門下沒有廢人,你更不是!」
「嗯!」曲靈風一怔,眼中酸澀,唯有自己才知的百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一時竟覺得發不出聲來,只能瞪大眼睛狠狠點頭。自己從沒有妄想過……竟然還有這樣一天,自己能被師父肯定,被師父護短地遮在羽翼下……
「再有此等不上進的心思,休怪我手段嚴厲!」黃藥師看著他有些水光的雙眼,語氣軟了下來。
「師父,靈風不會了!」曲靈風再次狠狠點頭,抬頭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靈風相信師父,一定能解靈風體內的毒,一定能讓靈風學成出師!」
黃藥師看著他真誠的表情,展顏大笑一聲,「這才是我黃藥師的徒弟!」
至此,室內的氣氛一掃之前的沉重,兩人都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曲靈風也終於想起了自己剛剛想到的問題,「師父,這裡是哪裡?不像是我們投宿的客棧啊。」
「這裡就是客棧。」黃藥師面上有些僵硬,「昨日床鋪不便,我便換了一間。」
「哦……」曲靈風點頭,歪頭不解地想到,難道是自己弄錯了?嗯,就說師父不會是那樣輕浮的人嘛!
見他乖乖不再追問,黃藥師緊繃的臉色微微自然了一點。這間房確實是客棧的,只不過也確實是一家女子的閨房,昨日心急靈風的身體,聽聞只剩這一間,也沒有多加顧忌就住了進來,靈風再追問下去,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情。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回島啊?」洗漱完畢,曲靈風坐在自家師父旁邊,開始覺得無聊了。自己房間里還有師父給的那本奇門遁甲的書呢,昨天看得似懂非懂,好想再看一會兒啊~
「用過早飯就回。」黃藥師低頭看著有些無聊地踢著腳的徒弟,心裡有些奇怪。自小見到的小孩子,不是頑劣不堪,就是幼稚無知,靈風這樣安靜聽話的孩子,和自己印象中應該有的似乎完全不同。
離開客棧的路上,看著靈風乖巧地跟在身邊的樣子,他眯起眼睛,試圖回想自己記憶里的靈風。
靈風是自己的大徒弟,也是跟著自己最久的那個。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印象最少的那個。最有天賦,最聽話懂事,因此得到自己的關注也就最少。好像自從帶他回來,自己就沒費過什麼心。而且自己又因為家世凄慘,更關注梅超風那個唯一的女娃。就連最後的驅逐,也是更憐惜年紀最小的默風,只廢了他的左腿。
將徒弟驅逐的那件事,每每想起都讓自己隱隱後悔不已。還活著的徒弟他都竭儘可能地彌補,傻姑也被帶回桃花島。只是……
他倏忽間想起上一世,在牛家村密室看到那一副斷腿的骸骨時的場景。
那時蓉兒還在一邊頗為疑惑,自己卻先於所有人認出了那人的身份,一時間心神巨震。那插在另一人身上的斷刃,竟是自己數十年前贈予自己最大的徒弟靈風的……早些年自己偶然無事打造了幾把刀劍時被靈風發現,被央著給了他一把,其餘都各有瑕疵,便全都熔了。因而這世間唯剩這一把而已……
雖然後來拿出旋風掃葉腿,只說自己閑來無事修改了之前的腿法,但是被挑斷筋脈時間過長,確實會有諸多不便,自己也存著彌補這幾個無辜的弟子的念頭。
他知道他的徒弟們雖然不敢打擾他,但是從來都一直挂念桃花島的消息。但是靈風……居然到死都一直為了討自己的歡心,不停地收集珍奇字畫……雖然留下一女,但聽聞靈風一生未娶,傻姑也是棄嬰被他撿來撫養的。沒想到這些弟子里,靈風雖排行最大,但卻是性子最為倔強,最認死理的那一個。就連死……也是因為那一幅什麼字畫!他又何曾想讓他的弟子,這樣凄涼地死去!
「師父?」曲靈風伸手扯了扯師父的袖口,「船來了!」
黃藥師轉過頭,那個跪伏在寶箱上,緊緊護著懷中畫卷的骸骨,逐漸變成了面前雙眼亮亮的男孩。昨晚入睡時小小軟軟的軀體緊緊挨著自己的溫暖感覺仍在,多少驅散了他心裡方才驟然升起的寒意。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個毛茸茸的腦袋,靈風,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