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山鬼（三十六）

大概過了幾分鐘吧。

我重新回到了農家小院，將車子速度放慢，緩緩停在院外，起身下車，有些茫然。

「夠…夠勁！」

老孫晃著腦袋，下車滿是興奮地說了一句，然後湊到我身旁，一臉疑惑。

「在這磨蹭啥呢？」

「沒啥。」

我隨口答道，深吸一口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龐，擠出一抹笑意。

「走吧。」

該怎麼去安慰一個剛剛失去親人的人呢？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遇見過最大的難題了吧。

不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而是，你知道，你說什麼，都無法起到作用。

不在的人已經不在了，無論你……

「轟——！」

滾滾黑煙帶著火光，伴隨一聲劇烈轟鳴，瞬間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顧不得多想，趕忙衝進屋子裡，直接捂住口鼻衝進黑煙瀰漫的廚房。

「依諾！依諾！依……額。」

我看著面前，小臉黑糊糊的，一身哥特風服裝都快成乞丐服了，原本烏黑柔順的頭髮更是直接成了爆炸頭，還帶著幾根焦黑。

依諾小蘿莉手裡還拿著一個同款漆黑麻丘的鍋鏟，另一隻手裡則是死死保護著一團黑不溜秋的餅狀物體，顯得分外狼狽和滑稽。

「…額，那個，你沒事吧？」

我努力抑制這不住上揚的嘴角，掐著手臂控制自己不笑出聲來，強行努力控制自己一臉擔憂地說出一句。

嗯，我擔憂的是這個廚房還能不能用，雖然這次爆炸與上次相比，簡直是弱化好幾十倍了，但感覺對廚房的破壞，還是比較讓人擔憂的。

依諾小蘿莉抬頭看著我，在我出言問出的下一秒，就

「哇！」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噴涌而出，緊接著一個小黑煤球就張開兩隻短短漆黑的小手，飛速地朝我衝來。

砰！

我肋骨當即感覺斷了兩根。

「小…小川…我就…就想做個…煎…煎雞蛋…然後…我…我剛把油…油放…放進去…鍋就…鍋就炸…炸了…」

呃，原來你手裡那是煎蛋啊，我還以為是啥燒餅呢。

我低頭看看在我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的依諾小蘿莉，心裡感到又可憐又好笑。

依諾小朋友啊，你自己啥廚藝自己還不清楚嗎？

煎蛋這種事對你來說，不就相當於手搓火箭嘛。

「沒事，沒事，可能是那鍋的問題，之前可能沒修好，依諾你沒事就行了。」

我趕忙出聲安慰說道，順便揉了揉這小蘿莉炸毛黑焦的頭髮。

「真…真的？」

依諾小蘿莉抬起小臉，可愛大大的眼睛滿是紅腫，可伶兮兮地昂著一張小花臉，上面又是黑炭，又是淚痕。

「真的真的。」

我一臉認真地說道。

雖然不知道這小蘿莉發什麼風了，非要自己做飯，但本著尊重每一個兒時夢想的原則，我還是很好地安慰說道。

萬一，依諾小蘿莉以後還是會發掘出一丟丟廚藝天賦呢？

「我才不信。」

依諾小蘿莉低頭靠在我懷裡，兩隻短短的小手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捶打著我的肚子。

「大壞蛋…壞蛋，明明說好要做…最好的…朋…朋友的，結果什麼事…事情都…都瞞著我，還一句話…話也不說，就…就離開，小川你…你就是個大壞蛋……」

我有些恍惚。

這才想起，那會，給我講著故事的依諾小蘿莉，那個因為我一句簡單誇讚她槍法，就把我當作最好朋友的依諾小蘿莉。

我心情逐漸變得沉重，更多的是後悔和羞愧。

—————

「依諾，我們都是最好朋友了，以後你不得給我借點錢？」

「區區一點小錢，哼哼，放心吧，以後有姐罩著你，什麼事都莫得問題！」

「那我就仰仗依諾你了。」

「沒問題，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

—————

我沒由鼻子發酸，眼睛有些乾澀，這才意識到，趙老爺子走後，我竟然把自己是依諾最好朋友這個身份忘的一乾二淨。

而親手瞞著她，將她最寶貴，最珍愛的親人送走的，還是我這個所謂最好的朋友！

而她依諾，從始至終，都沒有對我發出過一句怨言。

「最好的朋友就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忠義兩全的！」

那天的集裝箱上，依諾小蘿莉扛著大狙，昂著小臉，用御姐音滿是自傲地大聲喊道。

而彼時只顧隱藏身形的我，則是亳不在意，只當是一個山鬼小蘿莉的天真話語。

到頭來，天真的，一直是我啊……

「要…要是，爺爺在的…的話，才不…不用我…我自己…做飯呢…」

我心頭不由一揪，直感覺一陣陣生疼。

「依諾，趙老爺子沒在的話，這不還有我呢，去收拾收拾，區區小廚房，交給我就是來了。」

我按下心頭的自責和悲痛，努力揚起笑容，低頭朝依諾小朋友溫柔說道。

依諾小蘿莉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眼淚汪汪地看了我幾秒，隨即點點頭，默默抹了把淚水，小步出了這廚房。

「喂喂，人都走了，還笑？」

老孫沒好氣地吼了我一句，他在門口當看板半小時了。

「笑啥？誰笑了？」

我老臉一紅，佯裝一臉淡定地說道。

「裝啥呢，那笑容又溫柔又像姨母笑，你老川以後千萬別再這樣，瘮人！」

「滾你丫的，給勞資收拾廚房！」

「憑什麼是我收拾？」

老孫梗著脖子，滿是不情願地說道。

他這麼大人擱那，杵了整整半小時，依諾一句話也不說就算了，你老川也特么半個屁也不放。

好歹俺老孫還丫得替你老川背了個廚神傳人的鍋呢！

「廢什麼話，我一個普通人能管得了這，趕緊隨便弄弄。」

我沒好氣地說著，磨嘰啥的，還等著做飯呢。

「憑什麼又是……」

「有種你老孫一會別吃。」

「咳咳，那啥，這種小事，必須是俺老孫啊！」

老孫拍著胸膛砰砰作響，滿是自信地說道，隨手一揮，整個廚房就煥然一新，跟沒爆炸過似的。

我丟！

我目瞪口呆，你老孫啥時候有這本事了，我讓你收拾，是你丫銅皮鐵骨，不怕危險，你特么怎麼突然會法術了。

「小把戲而已，也是剛才才想起來，俺老孫其實也會這種小法術的，好久不用，都生疏了。」

「以後這種活就都交給你了。」

老孫聞言一撇嘴，沒好氣地小聲嘀咕說道，「我特么就知道是這樣，瑪德，連猴毛也要被壓榨，老川你也忒不是人了點。」

「說啥呢，大點聲。」

正從柜子里取出麵粉，掏出食譜仔細閱讀起來的我，見老孫在嘀嘀咕咕，隨口問了一句。

「沒啥，就是奇怪你老川眼睛怎麼有點紅了？」

「被剛下煙熏的，你丫有意見？！」

半小時后。

「吸溜～吸溜！」

「吸溜溜～好吃，再來一碗！」

「沒問題。」

我笑著接過依諾小蘿莉的碗，從鍋里再撈了一碗，放在依諾面前，並順手拿筷子敲了下某猴毛偷偷摸摸的爪子。

「你老孫丫的兩碗都下肚了，還吃？不怕撐死！」

我沒好氣地看著一臉不甘的吃貨猴毛。

「那依諾都三碗了，咋不見老川你……」

「你說啥？」

「沒啥沒啥。」

老孫連忙擺手，停下暗自嘀咕，賠笑看著我。

我懶得搭理老孫，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碗麵湯，用勺子舀了一口，眼裡閃過滿意之色。

還不錯！

話說趙老爺子的目光這麼毒辣的嘛，做這本食譜簡單菜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成了廚藝大師，對分量，火候，調料的時間，多少，無師自通，彷彿自己已經做過千百次一樣。

其實只是我第一次嘗試，做趙老爺子的清湯麵。

大概有趙老爺子的三分水準。

我暗暗驚奇，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但入嘴的口感卻清晰地告訴我，確實達到了趙老爺子的三分水準。

三分水準是什麼概念我不太清楚，但聽說趙老爺子曾跟我說過，年輕時候的他，除了一些特殊菜，年輕的自己大概現在的他一半的水平。

嗯，就是這麼離譜，一半就鎮壓全球了，那我這三分，也算是頂流了。

要知道我半小時前還是個廚藝勉強入口，半小時后做出的清湯麵，就有頂流廚師水平了。

是趙老爺子的食譜神奇？

還是我真的有一些隱性的廚藝天賦？

我有些疑惑不解，但我也知道，自己剛才做的清湯麵，是屬於自己超水平發揮了，現在讓我再做清湯麵，可能頂多就只有趙老爺子的一分水準了。

「老孫，你還是可以多喝點麵湯的。」

我放下碗，一臉淡定地朝老孫說道。

「不，要吃就吃面，誰吃面喝湯啊，老孫你再做頓不行嗎？！」

老孫滿是不甘地說道，似乎還在賭氣。

愛喝不喝。

以後這個水平的麵湯，你想喝也喝不到了。

我懶得提醒老孫，只是露出笑容，抬頭看向依諾，

「怎麼樣，依諾，吃飽了嗎？」

「飽了，好吃！雖然跟爺爺比，還差了一點，不過還是很美味的，小川你廚藝原來這麼厲害啊！」

這是超水平發揮了……也可能是趙老爺子眷佑……

我有些汗顏，其實能做出一分水準我這都是撞大運了。

「吃完了，那就休息休息，然後收拾下你依諾東西吧。」

我裝作隨意地朝依諾小蘿莉說道。

依諾小蘿莉明顯一愣。

「收拾東西？去哪啊？」

「跟我回家唄，我先說好啊，我那現在還是間出租屋，公司答應我的別墅還沒去領，回去后你倒是可以自己去選選，完了我去跟王小海那個死胖子要。」

依諾小蘿莉聞言又是一愣，緊接著眼圈逐漸泛紅，晶瑩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你看，依諾你又做不來飯，待在這也沒用，廚房總炸也不太好，雖然爆炸啥的也傷不到你，但啊……」

「你才會把廚房搞炸呢！」

依諾小蘿莉破涕為笑。

我這才心裡鬆了一口氣，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那依諾小朋友，跟我一塊回家吧。」

「哼，要是吃得不好，睡得不香，姐我可是隨時會走的，走前還要把你廚房炸了！」

「是是是！」

我笑著說道。

山鬼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