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把人逼死了
付大山與付孫氏怎麼想,付清妤並不在乎。
當著兩人的面,她拾起院里裝豬草的背簍,徑直上了山。
付家村位於山腳,先前被抬回來的路上,她看到有人家門前曬了山芋藤,付家的院里還有被當作豬草的銀針草,她猜,山上有她想要的東西。
煉製龜息丹用到的四味主葯,山芋藤與銀針草已經佔了兩個,鞭心花生長在銀針草附近,剩下的烏曇絲就算找不到,也能用別的草藥替代。
付清妤自幼便與靈草打交道,還沒學會認字,就先學會了辨認藥材。未過及笄之年,已能辨認出上萬種靈植草藥,放眼整個東洲,在這方面比她博學的人,不超一手之數。
四味主葯中,山芋藤算不得靈草,漫山遍野都是,用作練丹條件苛刻一點,須得是生長十年以上藤條長出的新芽。
這點難不住付清妤,沒等走到半山腰,她就採到五株符合要求的嫩芽。
不過這副身體久病初愈,還很虛弱,走了一段山路,付清妤已經明顯感受到疲憊。
比起龜息丹,當務之急要先找點滋養身體的草藥,不然就算四味主葯找到,她也未必能有足夠的體力,支撐到一爐丹藥煉成。
這副身體沒修鍊過,承受不了太猛烈的藥力,付清妤的目標是一些性溫、平和的草藥。
付家村背後這座大山,生長了不少草藥,品級雖低,但因沒遇到識貨的人得以保全,她甚至發現了一株上百年份的陽灸草。
這種草露出地面的部分,長得與隨處可見的雜草一模一樣,埋在地下的根莖卻是寶貝,慣有「小人蔘」之稱,最是溫補,可以加在膳食里,餵給還未開始修鍊的幼童食用。在東洲,手頭寬裕的人家,都願意買給孩子吃。
像這樣百年份的陽灸草,至少能賣十靈石。
一靈石等同十靈珠,一百兩銀子才能換一靈珠。
單是這株陽灸草,就值一萬兩銀子!
相當於……賣一百回屍體的銀錢。
付清妤大可以拿靈藥換銀子,輕鬆補上欠縣衙的一百兩,但她不能這麼便宜付大山和付孫氏。
一株價值萬兩的陽灸草,經過簡單炮製,被她嚼吧嚼吧,全部吃了下去。腹中升起一股暖流,暖意流向四肢百骸,先前的疲憊感瞬間消退大半。
付清妤重新背起竹簍,往山上走。
趕在夜色加深前,集齊了銀針花、鞭心草,和另外兩種替代烏曇絲的草藥,又找了一處乾燥、避風的山洞暫時落腳。
練丹需要的丹爐,爐火,付清妤統統沒有。
她用山芋藤和銀針草根莖編成的藤碗作「爐」,再用柴火充作爐火。
山芋藤和銀針草的根莖蘊含一絲淡薄的靈氣,藤碗遠不及丹爐,卻比石鍋、鐵鍋效果好些。
三份藥材,共煉出七枚龜息丸。
品質不如龜息丹,但用來在付家村和那些被派來收屍的人眼前瞞天過海,已經足夠了。
付清妤在山洞內合衣而躺,一夜好眠。
山下,付大山與付孫氏卻一宿沒睡,眼見天都亮了付青娘還沒從山上下來,兩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死丫頭該不會跑了吧?」付孫氏咬牙切齒。
「不會,進出後山的路就這一條。她要是下山,我們一準能看見。」付大山倒不擔心人在眼皮子底下逃跑,他怕的是付青娘在山裡躲太久,會出別的意外,這山裡可是有狼的。
「哎呦,這孽障!」付孫氏一拍大腿,「被狼咬破相的屍體,縣衙可是不收的!」
「青娘活得好好的,說什麼呢。」
付大山橫了付孫氏一眼,嘆了口氣說,「定是昨天我們突然提嫁人,把青娘嚇著了,她才躲進山裡。」
「估摸是想躲到縣衙給的期限過去……」付大山搖著頭起身,「這可不行,她一個姑娘家的在山上危險,我這就去村長家多找點人進山找。」
說著便往外走,臨跨過門檻前,腳步一頓,回身對付孫氏道,「你去周老爺家說一聲吧,讓他派點人來,等下請娘找到,就讓他們直接接回去吧。」
*
付清妤走到山腳,便遇上了進山找她的隊伍。
付大山臉上的擔憂一下轉變為喜悅。
他快步迎上去,帶著幾分慈父般的責備,「你這孩子,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是不是夜裡不認得下山的路?我和你媽擔心了一宿沒睡,快跟爹回家,爹讓你娘給你煮倆雞蛋壓壓驚……」
付清妤瞥見付大山眼底的黑青。
擔心的一宿沒睡是真。
但擔心的卻不是她的安危,而是到手的一百兩銀子會不會飛。
「沒事就好,快領青娘下山吧。」
一群人浩浩蕩蕩下了山。
付大山家就在山腳,還沒走近,眾人就看到院外停了一頂小轎,幾個穿得比村民還好的轎夫守在一邊。
敞開的院門裡,付孫氏正拉著一名簪著銀釵的婦人說話。
下山的村民紛紛停住腳步。
周老爺想給自家短命兒子納青娘為妾,在付家村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這是……周家派來接青娘的?
昨兒晌午才剛從縣衙抬回來,今兒一早就要嫁人為妾,難怪青娘大晚上寧肯跑到山上都不願意回家。
真造孽。
付大山被打量得有些羞惱,卻也不願這時再節外生枝,快走兩步,朝院中的婦人拱了拱手,裝作有些疑惑地問:「是周家的王嬤嬤吧,我們昨日在縣衙見過……你們怎的今日就過來了?」
王嬤嬤笑呵呵地答覆:「這不老爺聽說付姑娘身子弱,特意派我們早些將人接回去,好找大夫調養。」
付大山:「還是周老爺想的周到,我原本還想多留青娘幾日……不過既然是為青娘好,還是早些去周家吧。」
王嬤嬤心裡冷哼,面上依舊笑意不減,從袖口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銀票遞給付孫氏,轉身朝付清妤做出個請的手勢。
「付姑娘,上轎吧?」
付清妤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躍過王嬤嬤,落在付大山與付孫氏身上,「我昨日說過,不嫁。看來你們沒將我說的話聽進去。」
「付青娘。」付孫氏陰狠狠地等著付清娘,「我是你娘,我讓你嫁你就得嫁!」
「青娘,別鬧了,讓王嬤嬤和村裡的叔伯看笑話。」
付大山勸道:「周家是縣上的富貴人家,能嫁進周家是你的福氣。」
「周老爺納過十幾房小妾,死了的都有七八個,周少爺進氣少出氣多,也不知我過去是沖喜還是陪葬。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這些都是付清妤昨日從縣衙回來路上聽的。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實則她一直閉眼聽著。
「是不是在你們的眼裡,我的命還不如那一百兩銀子重要。不管是死了賣屍體,還是活著賣給人做妾,只要能把我賣個好價錢就行?」
付大山:「青娘,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縣衙那一百兩……」
付清妤冷笑著打斷,「別說不是。縣衙那一百兩的窟窿,要靠賣我來堵上對吧?」
付大山垂下頭,不再吭聲。
「行,這窟窿,我堵可以。」
付大山聞言,驚訝地抬起頭。付孫氏也停止叫罵,驚詫地朝付清妤看去。
付清妤:「你們是這副身體的爹娘,給了她生命,這窟窿我可以堵,不過從此以後,就當我將這條命還給你們,日後生死福禍,再無瓜葛,你們可認?」
付大山下意識覺得哪裡不對,付孫氏卻已搶先一步開口,「認,有什麼好不認的?只要你把縣衙這一百兩賠上,出了這個門,你就不用再喊我們爹娘!」
付清妤點頭,「就這麼說定。」
她背著竹簍,走進院門,徑直走向屬於付青娘的那間漏了頂的屋子。
付大山搓著手,向王嬤嬤解釋,「青娘可能想進去收拾兩件衣物。」
王嬤嬤沒理會他,看來付家這丫頭是個性子倔的,回去后得好好調教。
付清妤並不在意屋外人的想法,她將竹簍內備好的東西取出,按照方位在屋內依次藏好,隨後用這一夜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絲靈力,打出一道法訣。
方才藏下的東西,立即化作縷縷青煙,自青娘的小屋,飄散至整個院子。
這是她為付家準備的大禮。
待她走後,付家從付青娘身上得來的一切,將會成倍失去。
付清妤嘴角微翹,從屋內走出,雙手空空,身後的背簍也已卸下。
王嬤嬤不明白她鬧的又是哪出,朝幾名轎夫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的攔在門前,皮笑肉不笑地問,「現在總能走了吧?」
付清妤奇怪地看她一眼,「誰說我要跟你走?」
王嬤嬤臉上笑容僵住。
付大山面露苦色,付孫氏張口欲罵。
村民們扯著脖子看熱鬧。
付清妤將所有人的神態盡收眼底,視線劃過付孫氏手中捏緊的銀票,嘴角噙笑,「誰說,解決那一百兩的辦法,只有賣身為妾?」
付大山直覺不好,「青娘,你真是什麼意思?」
付清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抬起右手,將袖子里一直藏著的東西露了出來。
是一株草,草尖冒著妖異的紫。
認出來的村民大驚失色,「是斷魂草!」
「吃了會死人的啊!」
王嬤嬤臉色大變,急吼吼地說道:「快攔住她。」
付大山、付孫氏和幾位轎夫同時沖了過去。
付清妤躲閃著爬上房頂,當著院內外所有人的面,一口將整株草吞了下去,居高臨下,望著下方已經傻眼的付大山與付孫氏說,「我寧死,也不會嫁人為妾。」
「百兩銀,一具屍。」
「這具屍體,你們交還給縣衙吧。」
「記住,一命還一命,今後付青娘與你們再無瓜葛。」
纖弱的身影立在牆頭,如雪中寒梅,一身傲骨,寧死不屈。
生機漸漸從她臉上消失,身子一軟,墜下牆頭,正砸在付大山與付孫氏身上。
兩人害怕屍身磕壞,用雙臂緊緊扶穩。
再低頭看,那雙黑白分明卻失了神採的眼,正倒映著他們的醜陋。
院外,付家村的人終於回過神來,驚恐地扯開嗓子。
「出人命了!」
「付大山兩口子把青娘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