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兩件稀奇事
睡覺之前,小茹喝了澤生為她煮的紅棗銀耳湯,這一晚上她睡得還算安穩。
只是接連這幾夜,全縣怕是沒有幾個人能睡得安穩的,就連澤生也一樣。
他輾轉反側,聽著小茹均勻的呼吸聲,想到她肚子里又有了他的孩子,他既感覺幸福,卻又很害怕,生怕這般寧和的日子被打破,生怕小茹那如此柔和靜美的臉上帶有憂愁。
這幾日聽聞有一些人家跑到外縣去躲著,因為他們有親戚在那邊。但大部分人家都是沒有親戚在外縣的,除了挖坑就是挖地洞,不是往地里埋首飾,就是埋錢罐子。
澤生想到自家有那麼些錢,完全可以帶著全家一起去外縣安全的地方躲避,包括爹娘、大哥等自家人,還有小茹的娘家人,都可以一併帶去。
可是帶著孩子顛簸,若在路上遇到叛軍怎麼辦?豈不是自投虎穴?或許還是老實等著明日上午將地洞挖好,全家人搬進去?
若是前幾日就想到這一點,趁叛軍離此地還很遠,沒那麼快能來此地時,他已帶著全家人去外縣就好了。只是當時他和小茹都覺得叛軍不太可能從石鎮過,沒太恐慌。
而這幾日被村民們恐慌情緒所感染,他是越來越緊張了。如今是進退兩難,去外縣的話,又怕路上遇險,就在本地等著,他又心焦不安。
這一晚上,他幾乎沒合上眼。
次日上午,一家人就搬去地洞了。為了能快速挖出地洞來,他們一家和其他三家共同挖出了一個較長的地洞。
所有人都半彎著身子才能鑽進去,因空間狹小,得一人挨一人坐著,個子高的稍抬頭,就會撞著腦袋。
每個人手裡都還拿著一些準備好的乾糧和水。
澤生時不時伸手摸摸洞頂,怕土鬆動,若是塌方下來可就壞了。幸好方老爹和洛生有蓋房子的經驗,懂得如何控制支撐力,這個地洞還算是安全的。
只是呆在裡面才半個時辰,小茹就受不了了,太憋氣了。洞口那麼小,裡面人多擁擠,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是難受。
再憋一會兒,她胃裡一噁心,頓時想吐。她捂住嘴,連忙彎著九十度的腰,往外跑。
一出洞口,她便吐了。澤生手裡還抱著小寶呢,趕緊跟著出來了,給她遞上水,「要不我們就在洞口透氣吧,還可以給大家望望風。」
小茹喝了口水,再呼吸著外面新鮮的空氣,感覺舒服多了,「嗯,我們不要進去了。也許本來沒什麼事,可別呆在裡面憋出事來。」她又朝洞里喊著,「小清,你把大寶也抱出來吧,別把孩子悶著了。」
小清抱著大寶出來后,瑞娘也抱著她那兩個月大的女兒跟著出來了。
緊接著洛生又領著牛蛋出來。
洞裡面的其他人慢慢的也都憋不住了,全跑了出來。澤生將小茹吐的東西都埋在了土裡,大家就聞不到氣味了,全都排在坐在洞口處坐著。眼睛都四處張望的,只待發現有情況,立馬鑽進洞里去。
儘管個個心裡都焦慮,十分害怕,嘴裡還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話。
張氏與明生娘還在聊著小茹的事,「我家茹娘好像又懷上了,瞧她剛才遭罪的那樣。本來還想找老郎中來把個脈,好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真懷上了,可是老郎中一家去外縣了,根本尋不著人。」
明生娘道:「這會子還把什麼脈呀,反正不管懷沒懷上,也不耽誤什麼事,又不是馬上就要生,有啥好擔心的。鄒寡婦一家才著急呢,她兒媳婦挺著九個多月的大肚子。若是真要生,怕是連穩婆都找不到。你沒見著鄒寡婦自己包了一把開水煮過的剪刀帶在身上么,就是以防萬一。」
她這一說,大家都唏噓起來,為鄒寡婦一家著急,若是真要生該怎麼辦?沒有穩婆在身邊,哪裡放心得下。若是一邊生孩子,一邊來了敵人豈不是完蛋了?生孩子總不能不出聲吧?
才一說到此事,就聽到不遠處有婦人疼得大喊大叫起來。
大家立馬跑過去看,只見強子將她娘子橫著抱出洞來,想抱回家去。在他看來,生孩子也得躺床上去生啊,哪有在野外生的。
可是他的娘子拚命叫喊,「快放我下來,等不及了,孩子好像要出來了。」
鄒寡婦也鑽出洞來,跟在後面追著,直呼道:「還回什麼家啊,就在這裡生吧!」
「啊?這裡怎麼生?」強子急得汗流浹背。
鄒寡婦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裳,墊在地上,「快將翠娘放下來吧。」
強子六神無主,只好聽他娘的,將他娘子放在那件薄外裳上躺著。
鄒寡婦又道:「你也把外裳脫下來吧,等會兒好包著孩子。」
這會子好些婦人都圍了過來,男人們趕緊站遠了,生孩子的事他們可不敢看。
鄒寡婦又招呼著張氏過來,「你兩個兒媳婦都生過孩子,你也都在旁看過穩婆怎麼弄的,能幫幫忙么,我怕自己弄出差錯來。」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張氏有些害怕。可是鄒寡婦沒親眼見別人生過孩子,張氏還真擔心她會出差錯,便猶豫著走過來,蹲在地上,像穩婆那樣,看翠娘的下面是啥情況。
這一看,張氏嚇一大跳,「哎呀,都露出來了一點,就要生了!要生了!」
翠娘自己也止不住想往外拱。其他婦人圍成一圈瞧著,鼓勵她使勁。
小茹也在其中,看到這一幕,她的心揪得生疼,翠娘千萬得順利將孩子生出來呀,若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眼見著孩子的頭要出來了,小茹根本不敢看,趕緊捂住眼睛。才過一會兒,她便聽見孩子哇哇大聲哭了出來。
婦人們齊呼,「生出來了!生出來了!還是男娃!」
鄒寡婦與強子皆緊張又歡喜,而且翠娘看上去還挺精神。小茹不得不佩服她,看來翠娘不僅身子皮實,心理素質也極好。在野外生孩子,且沒有穩婆接生,她竟然不哭不鬧,只是用心使勁生孩子。
要放在自己身子,小茹想想都覺得可怕,她怕是慌得直哭,沒力氣生孩子了。
「快剪臍帶吧!」大家催道。鄒寡婦將準備好的剪子拿了出來,手直抖,不敢剪,這活她沒幹過呀!
鄒寡婦將剪子遞給張氏,「你見過穩婆怎麼剪的,你……你來吧。」
「我也不敢!」張氏慌道。
婦人們都嚷道:「有啥不敢的,你以前見穩婆是怎麼剪的,你就照葫蘆畫瓢那麼剪唄。」
還有人說得十分輕鬆,「應該就跟剪地瓜藤一樣吧,喀嚓一下不就完了么!」
這些人說起來倒是容易,若讓她們自己來,她們肯定就跑遠了。張氏回想了一下穩婆那手勢,咬咬牙,一下將臍帶給剪了。
在旁的強子終於放心了,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直呼謝天謝地,就是忘了謝張氏。
鄒寡婦將強子脫下來的衣裳包裹著孩子。張氏學著像穩婆那樣給翠娘處理血水,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感嘆道:「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還當了一回穩婆。」
她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來,早已忘記這次出來是躲著打戰。
因為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不少,大家都不想再回洞里去了,裡面太憋悶了。有的人就坐在小山頭上望風,緊盯著村子那邊的動靜,有些膽大的直接收拾東西回家。
小茹徵詢澤生的意思,「我們是回家呢,還是在這裡等著?」
澤生還未回答呢,東生一步一步地他們面前挪過去,嘴裡還冒出一句:「回……家。」
澤生與小茹皆目瞪口呆,東生會說話了?
澤生跑上前去,叫著他,「東生!」
東生緩緩回過頭來,神色雖然還是有些麻木,但比以前好多了,他的嘴嚅動了好一會兒,一吞一吐道:「澤……生?」
澤生頓時興奮地跳了起來,招呼著大家,「東生會說話了!他認得我!小茹,你也過來讓東生瞧瞧,看他認不認得你?」
小茹好奇地走過來,跟東生打著招呼,「你好,東生,我是小茹,你還記得么?」
東生歪著腦袋瞧了她半晌,然後點頭,「茹……娘。」
小茹驚得不會說話了,東生真的是認識她啊!因為那回拉架之事,她心裡一直存有愧疚,雖然至今也不知道他當時被石頭砸與腦袋受傷到底有沒有關係,只是她心裡那個疙瘩一直難以平下去,偶爾會冒出來,讓她有些不安。
這回見東生看似慢慢要好了起來,她真的很高興。
這下村民們又全都圍上東生了,這個問一句,那個問一句。
「東生,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么?」
「東生,你知道芝娘去哪了么?」
「東生,你家小丫頭叫啥名字,你說得出來么?」
……
東生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大部分問題他回答得還是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的小丫頭叫什麼名字,他答得十分清楚,「方……綠……丫。」
村民們為他歡呼起來,圍著他七嘴八舌。東生娘從洞了鑽了出來,見大家這般熱鬧地圍著自己的兒子,她跑上前去,得意道:「我家東生前兩日就開始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話了,瞧你們稀奇的!」
大家打趣道:「東生娘,那你得準備著給東生再說一門媳婦呀!」
本來大家十分恐慌地來躲戰亂,沒想到被鄒寡婦的兒媳婦生孩子和東生說話這兩件事給鬧得忘得差不多了。
剛才有些膽大之人回了家,這會兒又有人跑了上來,邊跑邊直呼喊:「田吏長派人到我們村裡來傳話,說叛軍昨晚就從林鎮過了,好像半夜就往南面去了。」
所有人皆歡天喜地,全都跑下了山。
到了午時,林鎮有不少人來方記鋪子里來買東西,這讓澤生很意外。自家的鋪子雖然算是有名氣,也只不過本鎮上的人來買。林鎮與石鎮相隔那麼遠,他們怎的想到要跑這裡來買東西?
澤生因帶著一家人才剛下山,正在收拾著家,鋪子還是關著的,貨也都在家裡。他見來的人多,而且都到他家門口找來了,便將貨物都搬回了鋪子里。
因為這幾日鋪子一直是關著的,雇的夥計們都回家了。澤生與小茹只好自己動手。
可是小茹有了身孕,才搬一會兒東西,就頭暈了起來,還不停作嘔。澤生連忙將她扶回了家,讓她在床上躺會兒。
澤生他一個人忙就行了,反正來的人都等了那麼長時間,也不差這麼一會兒。
澤生見他們大都是來買菜籽,便問道:「莫非叛軍從你們林鎮過,將菜都拔走了?」
一位老大爺嘆道:「可不是么,昨兒個夜裡大家都躲在坳下的深坑裡,只聽見一陣馬聲和那些賊子的嘈雜聲,誰都不敢出來。大清早一起來看,十之有七八的菜園都空了。田裡的稻穀也都被踩得橫七豎八,幸好這些還沒成熟,否則也要被那些人收了去。」
另一位中年男人道:「他們來不及收稻穀。我躲在洞里聽到那些人喊著說,要到前面十里的地方做一頓飯,讓兵士們吃飽,可能到再往南走,快到縣城的地方就要交戰呢!」
澤生見他們這般說,心裡很高興,「也就是說,並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哪家被搶?」
「好像只有一人受傷了,就是我們林鎮上賣菜籽的老高。聽說他是半夜起床到屋外小解,被叛軍的馬給踢了。因為他在家躺著養傷,關了鋪子,我們才想到要到你這裡來買的。至少搶奪之事,好像真的沒有,他們只惦記著吃一頓飽飯好打戰,拔菜都像一陣風,哪裡能抽出空來打劫?」
大家都在慶幸,各家只是損失了幾塊地的菜而已,稻穀雖然踩得亂七八糟,只不過少收一些糧,並沒有他們開始想象地那麼可怕,怕被搶劫,被燒房子,被殺害。
因為以前聽說,只要發生戰亂的地方,就會民不聊生,現在他們想來,也沒有那麼恐怖嘛。
只是,大家才慶幸這麼一日,第二日他們就聽到了之前所擔心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在縣城附近的一個鎮,也就是林鎮再往南的一個鎮,那裡山林也很多。敵我雙方在山谷里展開了兇殘的搏殺,最後一直廝殺到縣城裡去了。
一些兵士為了躲追殺,闖到縣城的老百姓家裡去了。不僅有許多百姓被殺,還有不少人家財物被搶。那種姦殺女人的恐怖事件也有好幾例。
雖然朝廷軍打勝仗了,叛軍潰散了。但是老話都說,贏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話是沒錯的。縣城周邊,屍首遍地,好幾日才被清理乾淨。
或許那些潰逃兵士想趁此打劫,然後揣著錢財,好逃回家過日子,所以好些百姓在自家院子里發現了脫下來的戎裝或軍衣。
再過一日,這些平民老百姓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被官府抓去了,說他們私藏叛軍,弄得滿城風雨,不得安寧。
澤生想到季公子的爹娘都在縣城裡,他家宅院大,作坊也多,十分招搖醒目。他就想著去卞鎮瞧瞧季公子,好打聽一下他家的事,希望他家沒出啥事才好。
小茹本也想跟著澤生一起去,上回從揚州給小芸和雪娘買了禮物,到現在還沒得空送過去呢,而且還有一大包禮物是要送給孤兒院孩子們的。
她跟著澤生才出自家院子,就噁心嘔吐,走路時腿都是軟綿綿的,很無力。
澤生只好又將她扶回家,「你身子不舒服就別去了,我替你把這些禮物帶給芸娘和雪娘。」
他還為小茹打水,讓她漱了漱口。
小茹囑咐道:「你還得跟孤兒院的孩子們說,這是小茹大姐姐親自為他們挑選的哦。」
澤生嗤笑一聲,「大姐姐?好吧,就說是小茹大姐姐。莫非你覺得他們叫你嬸嬸,把你給叫老了?」
小茹嘻嘻笑道:「我還沒到二十歲,實在不喜歡聽他們叫我『嬸嬸』,聽上去好像我是中年婦女似的。你說,我這回懷孕怎的和上次反應大不一樣。你還記得么,懷大寶和小寶時,我只噁心那麼幾次,從來沒吐過,而且特別能吃,經常能吃得下三碗。這回可好,不能吃不能喝的,噁心嘔吐得厲害,整日暈乎乎的,腦袋不清醒,四肢也無力。」她說著又打起哈欠來,「還一天到晚睏乏得很。」
「既然跟上胎反應不一樣,表明這胎很有可能不再是男娃了,你該高興就是,只是你要多受些苦頭了。」澤生將她扶回卧房,攤開疊的被子,「你好好睡一覺,我會早去早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