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武榜八十甲
一
那日自從七公子施展過那道從天而降的劍法之後,說是替謝相才重新尋半截劍條來,但是足足過了將近一旬時間,謝相才都沒有再見到對方的影子。
好在七師兄是出了名的隨心所欲不靠譜,少年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求人不如求己,少年乾脆自己尋了一截還算筆直的竹筒,找街上的木工討教了一番之後,自己在小屋內打磨出了一柄看起來還算是「工整」的竹劍。
這天清晨,謝相才自屋內洗漱完畢出門,趕去後山之前,順路拐進小巷中,到賣包子和燒賣的紅奶奶攤前,買了幾個熱騰騰的燒賣當作是早餐。
就當少年付完錢準備邁步離開之時,一道隱匿在小巷盡頭黑暗中的氣息,無意被其察覺到。
謝相才愣了愣,隨後用荷葉包住燒賣,將它們揣進懷中。
他轉過身來,看著陰影處那道緩緩蠕動的身形。
身形纖細修長,起初佝僂在黑暗之中,當其感受到少年投射而來的目光之後,先是陰森一笑,旋即緩緩自小巷盡頭的角落之中直起身來,一步步往前走到距離少年身前幾丈處。
那人一襲黑衣,身後兩柄長劍交錯,雙劍一長一短,長者七尺,短者三尺。
「噌——」
黑衣人一言不發,雙手伸到背後,長短劍一齊出鞘。
兩道寒光一閃,緊接著一道破風聲響徹在小巷之中,少年抬頭望去,黑衣人的身形已是消失在了原地。
謝相才身後,紅奶奶雙眼微眯,臉頰之上並未有著一絲慌張與驚恐,只是默默地將小推車拉出小巷。
黑衣人身形剎那之後出現在少年的身前,手中兩柄長短劍,先是交錯,瞬息之後驟然分開,兩道劍影帶著凌厲劍氣朝著謝相才面門襲去。
少年眼眸微抬,腳掌一點地面,身子擦著地面朝後掠去,後退的同時,他手掌伸向腰間,竹劍瞬間出鞘。
「嘭——」
竹劍抵住兩道劍影,緊接著謝相才小臂緊繃,勁氣盡數灌入竹劍之內,沉悶聲響起,兩道劍影霎時間消散而去。
黑衣人眼神微變,身形再度緊逼,一手正握長劍,另一手反握短劍,長劍大開大合,短劍犀利藏拙。
寒光映射在謝相才臉頰之上,緊接著兩道劍氣擠壓空氣,聲勢驚人地朝著他的胸膛撞去。
謝相才深吸一口氣,身子一顫,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
停留在原地的殘影,令得黑衣劍客撲了一個空。
當劍客意識到大事不妙之時,謝相才已是腳掌猛踏一側牆面,朝著其背後衝去。
謝相才右手緊握竹劍,劍刃對準黑衣人的後背。
「哧——」
竹劍看是沒有什麼殺傷力,但卻一擊貫穿黑衣劍客的胸膛。
黑衣劍客顯然是有些低估了少年的實力,僵硬地轉過身來,雙眼震驚地盯著一臉平靜的少年。
謝相才鬆開手中竹劍,黑衣劍客一身勁氣漸漸散去。
少年雖然這一劍重創了對方,但心中並未起什麼殺心。
他走到黑衣劍客的面前,蹲下身來,沉聲問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對我動手?」
劍客面目猙獰地看向謝相才,「安慶武榜八十甲,陰陽劍韓衛,奉尚寶監大人之命,來取你項上人頭!」
謝相才聞言一怔。
尚寶監?
他娘的這個死太監不是前些日子剛被七師兄廢了嗎?
想不到這傢伙如今沒了武功,還敢來東風城找麻煩。
就在謝相才沉吟之時,一抹寒意忽然湧上心頭,他驚愕地低頭,只見黑衣劍客袖間,不知何時已是探出一柄手掌長短的小劍,劍刃之上蘊含著黑衣劍客畢生勁氣。
少年面色大變,手掌試圖用力朝黑衣劍客緊握袖劍的那隻手拍去。
然而為時已晚,袖劍距離他的胸膛已是不足寸許!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根頭髮絲兒粗細的紅線,憑空出現,纏繞住那柄袖劍,只聽「咔嚓」一聲,袖劍當即崩裂成道道碎片。
謝相才眼露震驚,不過當即偏轉掌風,朝著黑衣劍客胸膛砸去。
這一掌硬生生地將貫穿對方胸膛的竹劍震出,插入一側石牆之內,隨後只見黑衣劍客口吐鮮血身形倒飛而去,將小巷盡頭的石牆砸成廢墟。
謝相才心有餘悸地站起身來,抹去額前冷汗。
看來自己還是涉世未深,居然對前來取自己性命的人存有一絲憐憫之心。
若非先前那不知名的強者出手,恐怕現在的自己已是一具屍體了。
少年四處張望,未曾在小巷之中見到第二個人。
他只得嘆息一聲,朝著小巷盡頭的廢墟走去。
此刻的黑衣劍客,氣息已經消散在這片天地之間。
謝相才彎下身子,用手在對方的身上扒了扒,無意之間發現懸挂在其腰間的一塊令牌。
他好奇地將令牌解下,放在陽光之下將其好好打量了一番。
令牌由一種散發著淡淡香氣的木材製成,木材通體呈現深褐色,其上紋路宛如水波,以一點為中心向四周擴去。
令牌的中央,刻有「八十甲」三字。
謝相才當即恍然。
在這三字的右下角,還有這兩個金粉匯成的小字「韓衛」。
然而當謝相才視線轉移到這兩個蠅頭小字上時,其忽然迅速蠕動起來,轉眼之間儼然化為「謝相才」三字。
少年一驚,還未有所舉動,令牌已是劇烈顫抖一番,旋即自己掠入他的腰間。
遙遠的京城監武司內,懸挂在牆壁之上的武榜忽然一陣搖晃,看守武榜的老者眼眸微抬,旋即其中的渾濁之色消失了大半。
排在第八十甲的韓衛名號,忽然被另一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接替。
謝相才。
老者有些驚異地看著這個從未在大慶國土之內聽過的名字,片刻之後走到一旁塵封了好一段時間的櫥櫃前,翻出厚厚一沓紙張,來回尋找了好幾個時辰,方才在記載北域戶口的老舊紙張之上,找到了這個名字。
豐雪村,謝相才。
豐雪村……
老者托著下巴沉吟片刻,終於在一剎那雙眼瞪大。
他娘的清夢城的那個什麼小公子,不就是從哪兒來的?
原來如此。
清夢城,不老仙寢宮,一隻信鴿飛入大殿,落在三公子的桌前。
三公子解下信鴿腳上綁著的信件,有些好奇地將其攤開。
「謝相才,武榜八十甲。」
簡短八個字。
三公子見狀微微點頭。
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二
謝相才強忍著噁心,將想要刺殺他的那黑衣劍客的屍體處理妥當,又將這件事傳信給了七師兄之後,方才整裝往後山趕去。
少年腰間跨著竹劍,一步步朝著山頭走去。
越往上走,越覺得不對勁。
誒,這滿山頭的荔枝樹香,到哪兒去了呢?
謝相才最終停在了山頭之上,他抬起頭來,試圖尋找那本在山頭最為醒目的那一株荔枝樹。
然而當少年望向前方時,卻是愣在了原地。
在後山正中央的草地之上,竟是突兀地栽著一棵桂花樹。
桂花樹不是很高,僅僅只比如今的謝相才高出半截身子。
謝相才近乎是在一瞬間,就辨認出了這一株桂花樹。
他內心極不平靜地走上前去,一直來到桂花樹跟前。
少年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掌,撫摸著桂花樹深褐色的樹皮,其上,幾道淺白色痕迹若隱若現。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從天而降,輕輕落在謝相才身旁。
是七公子。
七公子輕輕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笑問道,「小師弟,熟悉嗎?」
謝相才見到七師兄那張滿是笑容的臉頰,一時間控住不住內心的情感,眼淚「嘩」的一下奪眶而出。
七公子見狀,笑得更加燦爛。
小半晌過後,謝相才滿臉通紅地轉過身來,但是雙眼仍有些泛紅。
謝相才手指不斷婆娑著面前這株桂花樹凹凸不平的樹皮,腦海中儘是兒時自己在樹上玩耍的場景。
謝府之中,少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那「沒什麼本事」的父親,還有自己院里的這株桂花樹了。
誰曾想,七公子居然不遠萬里,將這一株桂花樹帶到了東風城來。
少年沒想到,這僅僅只是醉酒時的隨口一句,便被七師兄一直記在心上。
「小師弟!」
忽然,七公子叫了謝相才一聲,少年猛然抬頭。
只見七公子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酒釀餅,餅上插著一根紅蠟燭。
少年怔怔地看著那根蠟燭。
七公子將酒釀餅端到少年面前,催促道,「吹蠟燭,吹蠟燭!」
謝相才回過神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
今天真的是自己生辰。
他從七公子手中端來酒釀餅,用力將其上插著的蠟燭吹滅。
七公子嘿嘿一笑,隨後拍了拍巴掌,朗聲道,「咳咳,都出來吧!」
少年又是一愣。
隨後七道身影不知從何處掠來,一齊落在謝相才跟前。
謝相才依次看去,嘴巴逐漸長大。
「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師父,你們怎麼都來了?」
站在末尾的虎頡冷哼一聲,走上前去拍了下謝相才的腦門,這次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親昵,「不還是在意你這個寶貝小師弟嗎?」
謝相才鼻子一酸,若非師兄以及師父全部在場,他保不準又會「哇」的一聲哭出來。
虎頡見少年有些崩不住了,趕忙一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哭別哭,多大的人了!你師兄們各自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現在就讓他們給你吧!」
謝相才聞言,當即破涕為笑,滿眼期待地看著七位師兄。
少年捋起袖子,搓著手等待著幾位師兄將禮物遞上前。
虎頡看著少年滿眼的亮光,笑罵一聲,「看看你小子這貪財的模樣!你師兄要給你的禮物,不是什麼物件,而是沒人教你一套武功!」
謝相才聞言,並沒有多少失落,雙眼之中的亮光更盛。
有一說一,現在的他並不缺少什麼東西,缺少的正好是能夠防身並且拿得出手的武功。
少年心中十分清楚,自己這幾位師兄傳給自己的招數,定然是上品中的上品。
虎頡腳掌輕點地面,身形掠上桂花樹枝頭,十分悠閑地躺在其上,看著樹下的師兄為師弟傳道授業解惑,嘴角弧度逐漸上揚。
師兄疼愛師弟如此,師弟敬重師兄亦如此。
一時間,這位活了不知道幾百年的老傢伙,竟是有些於心不忍,他抬起頭來望向上方天際,眼眸微眯間,一道巨大的輪廓若隱若現。
白髮少年凝視天空,天空亦在凝視山頭之上的眾人。
與天博弈,後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