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脆弱
第十一章脆弱
除了手上有點水,這次葉白柚幾乎是空手而歸。
囤積的泥鰍干還有五十多條,用一個大大的白棉布的口袋裝著,放在廚房房樑上掛著的籃子里。
加上那點粟米,換做他一個人,撐一個半月應該是可以的。但現在撿了個拖油瓶,還是個病秧子。怕是半個月都難。
「哎!」
當初怎麼就心軟了呢。
「葉哥哥,你嘆什麼氣呀?」長安背著的大背簍里也打了水,不過比葉白柚的少些。裡面還有一些綠葉子的野草和葉白柚讓他弄的茅草根之類的。
林林總總應該有一把。
放在以前,餵雞雞都不一定得吃。
葉白柚瘦成瓜子的臉扯著笑:「走累了而已。」
「那我們歇會兒再走?」長安停下來,身後墜著的背簍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瘤子,將他的肩膀壓得塌陷。
葉白柚看向他家對面,那一排排種在河岸邊的果樹都乾枯得已經沒了葉子。
葉白柚將手中的傘微傾。「也不打個傘,熱著了又要喝更多的水。」
葉白柚將這小孩當自己弟弟一樣。
「你先回家,咱們剛剛不是說好了一起去看看趙阿爺?」
「不用,今天這點累還比不過昨天。」葉白柚一咬牙,一步踏入光線底下。眼皮子被燙得一抖,葉白柚加快腳步。
「那就是白關山阿爺家。」李長安對著隔壁指了指。
「餵了些吃的進去,現在已經睡著了。」言罷又瞪著長安,心有餘悸,「你這小子,早上的話可是把我給嚇了一大跳!」
快速到家,葉白柚照例先檢查一下家中那個病秧子。見人熟睡著,葉白柚關了門就往村子里走。
「我這個身板兒,可是帶不走的。」
李長安轉身嘀嘀咕咕:「明明你還說了葉哥哥也是小孩子的。」
今天出來得早,外面還是火燒般的太陽。
李登科坐在堂屋,手搭在桌上,垂著個腦袋像是睡著的模樣。
也是可惜得很。
兩人站在樹下,總比外面那全無遮掩的地方舒服些。
葉白柚很欣慰,不枉費他費了那麼多的口舌給他將閻王殿的故事。
葉白柚想到還在家裡躺著的人,嫌棄又感激。
老爺子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從並排的兩座茅屋出來,隔壁茅屋已經升起了炊煙。
「不用,有你們帶回來的糧食,我們這些個老頭子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嗯嗯。」李長安眼中的光芒驟然暗淡。
李長安最看不得這種無聲無息的模樣,心中一驚,急忙出聲。「阿爺!」
「行,下次記得。」
「老爺子,是家裡那個人拿出來的。」
老爺子摸了把自己稀稀拉拉的白鬍子:
腳落在滿是黃泥灰的路上,走個幾步半個鞋子就像是重新染了色。塵土帶起,葉白柚蒙住口鼻,走得飛快。
「是是是,是要好好感謝他。」李登科將站在自己跟前的李長安撥弄開,「去看你趙阿爺去,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摻和。」
「那趙阿爺呢?」
不過小孩的臉上儘是笑意,眼中多了與以往不同的生動。
「沒啥吃的都能活,何況是現在還多了一份糧食。」
「我來看看有什麼用得著我幫忙的。」
李長安撓了撓頭。「阿爺,我沒撒謊的。」
人湊齊了也不耽擱,沿著村中的寬敞泥路又走了大半,趙全阿爺家就住在這個泥路的拐彎兒處。
李長安放了東西后,一直站在他家院子門前等著。這會兒葉白柚一來,直接跑了過去。
「好,長安也回去,我守著這兒就行。」
「阿爺沒在家,我著急。」
李登科拍了拍自個兒孫子的腦瓜子,像拍瓜一樣。完了對葉白柚連忙招手:「柚哥兒,站在外面不熱。」
葉白柚不多留,家中還有事情等著他。「既然暫時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哥哥,快進來!」李長安熟門熟路地將院子的圍欄拉開。
「葉哥哥!你來了,我們快走吧。」
白關山,一個滿臉鬍子,長得很兇的老頭兒。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是獵戶,後來有了兒孫之後從山上搬下來。即便是年紀大了,身體也還算硬朗。
見是自己孫子,他如老牛般的聲音慢悠悠道:「吼什麼呢!你阿爺我還沒死呢。」
葉白柚穿過來以後,不是在山上就是在上山的路上。這還是第一次到這邊來。
「回家了,葉哥哥。」
茅屋外,葉白柚跟李長安一高一矮並排立在傘下。
他倆都瘦,頭髮枯黃,皮膚黑黝。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人。
「明天咱們得換一座山了。」葉白柚跟長安商量著明天的計劃。
「那不如去我打水的那座山?」
李長安打水的山是夾在在兩座大山間的小山包,就像大菌子邊腳依傍而生的小菌子。
「那邊也靠近山的外圍,你以前去過那麼多次了,應該也找不出什麼。」
「那……葉哥哥,你想去深山裡面嗎?」
虎山綿延千里,最高的山峰直插雲霄。
常年被濃霧水汽籠罩的地方,有大蟲、有狼群還有黑熊。早年間還沒有旱災,李長安經常被山中的虎嘯狼吟嚇得睡不著。
大人最喜歡說的是,要是小孩不聽話,山上的大蟲就會下山來將小孩抓進山裡。
但好在那些東西只在深山裡活動。村腳除了會有野豬破壞農田,其餘的時候都安靜怡然的。
曾經不是沒有去深山裡的人,但是那些在當時來說還是青壯年的人,進去了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就比如說,白關山阿爺的大兒子——當時村裡最厲害的獵戶。
從那以後,再沒人敢進深山裡去。
「旱災年,外面沒有多少食物,它們會往山裡面走。」
「原本我們是從北面上山的,這次我們換成西面。」
李長安握緊雙拳,眸光堅定:「好,我知道了。」
——
回到家后,靠近堂屋的那一間卧房之中依舊沒有動靜。
葉白柚推門看了眼,也不知道人是睡了過去還是暈了。
條件不好,一天吃兩頓。葉白柚也不像之前那麼吝嗇,還是給他煮了一點泥鰍粟米粥。他自己則吃三根兒蒸好的泥鰍加一點涮鍋水就行了。
飯碗端進屋裡,葉白柚坐在桌邊,面前擺著自己那份兒。
巴掌大的粗瓷盤子里,三天泥鰍整齊橫放在其中。上面的肉稀爛,中斷還有細細的小骨頭露出。
賣相不怎麼好,但能吃就行。
旁邊瓷碗中,涮了給沈無璟煮了粥的開水,帶著朦朧的白。依稀可見碗底有著十幾粒的粟米。
累了一天,再不好吃的東西放在嘴裡,總添了那麼一點獨特的滋味。
葉白柚慢慢吃著,眸光又被床上的人給攫取住。
一個大男人長這麼好看幹嘛。
即便是過了這麼多天的苦日子,這人依舊是膚如溫玉,人如松月。要對比一下自己,就是大白鶴跟小瘦猴。
上輩子,他好歹也是有腰細腿長,帥氣俊逸的系草。
葉白柚思緒飄著飄著,又回到了現在的處境上。
「哎!」他重重一嘆。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注意這些有個什麼用呢。
葉白柚撐著臉,啃著泥鰍,清亮的眼睛就沒從床上的人身上挪開。
無法,這人是真的好看。好看得能下飯。
自己吃完,又伺候大爺。
葉白柚這一天才算這麼結束。
——
寅時,天將亮。
林霧縹緲,飄零的落葉堆積。山霧瀰漫,空氣中涌動著久違的濕意。
葉白柚站在自家院門前遠遠望去。雲霧在雲層下方凝聚,成片成團的,一端牽連著底下的密林,一端又在半空散了去。
越往遠處,就愈發只能看出一點清灰色的影子。那邊是更高的山。
這還是來了這麼久,葉白柚第一次在遠山上看見宛若實質的雲霧。
「多好的水啊,怎麼就是不挪到這邊來呢。」
等待李長安的間歇,忽然聽見屋裡一聲哐當的聲音。
葉白柚一驚,起初以為是廚房來了東西,結果辨別出是在沈無璟的房間。腳步一轉,匆匆忙忙進去。
「沒事吧!」
推門一看,人躺在地上!
「哎喲喂!大哥,你不疼啊?」葉白柚忙上前給人扶起來。
結果人緊閉雙眼,看著是沒知覺的。
「這麼大人了,怎麼睡個覺都能摔在地上!」葉白柚說著,吃力地將他扶起來放在床上。
直起身後又仔細打量了下他的位置,隨後躬身下去又抵著人的腰將他往裡面推了推。
完了撐著腰大喘氣兒,虛弱得額頭冒虛汗。
「好了,這下總不會掉下去了。」
人給伺候好,葉白柚重新出門。
室內昏暗,他絲毫沒注意到沈無璟紅潤的耳垂跟顫唞的睫毛。
羞的!
「葉哥哥!」
還沒走出院子,淋籬笆外就傳出李長安小夥子的聲音。很激動,像剛被捕撈起來的在篩子里彈跳的魚。
葉白柚站在路邊等他。
小夥子身上什麼都沒有,甩著腿兒踉蹌著幾乎摔倒。
「你慢點!東西怎麼不帶上?」葉白柚忙上去。
「葉哥哥……」小孩急速停在葉白柚的面前,止不住的眼淚宣洩而出。
「出什麼事了?」葉白柚心中咯噔一下。
「趙、趙阿爺去了……嗚……」小孩哽咽著說完,忍了好久的哭聲再也止不住。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聽著葉白柚心中不是滋味。
「去看看。」葉白柚直接將背簍放門口,隨著小孩去趙全老爺子家裡。
葉白柚在跟前走著,小孩墜在後面抹眼淚。
爺爺看見了也會傷心,他是村裡的男子漢,要立起來。
不能哭……嗚……
不能哭!
眼睛被粗布磨得通紅,李長安像沒有知覺一般,摁住眼睛要將眼淚壓下去。
葉白柚步子邁得極快,走著走著就變成了跑。
塵土在腳下飛揚,心裡也如浮萍般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好脆弱啊……
人命,真他娘的脆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