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反目(四)
第七十章反目(四)
*撕破臉了*
命令一下,峰巒間便有上百道影子竄入漆夜,姿態之如魚得水,動作之雷厲風行,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們是早有準備。
擂台下,八卦方位閃爍,一個巨大的陰陽兩儀圖隱隱浮現——太極伏魔陣。
「且慢!」觀景台西首的一人拍案而起,正是蒼穹掌門沈在清,與薛朔遙遙隔著數里遠,揚聲質問,「薛長老,敢問這是何意?」
薛朔鏗鏘回道:「魔刀孤飲問世,想必沈掌門也明白是怎麼回事,百年前正道諸門圍剿魔祖北冥君,將他的本命魔刀孤飲加了七道符咒封鎮,這世上,除了他本人的戰意,沒有任何人能夠喚醒孤飲!方才沈掌門也看到了,小徒胡秦捨命一擊,竟被那蕭洛一抬手輕鬆解決,這是一個不到弱冠的少年人該有的實力嗎?!」
「——再者請看太極伏魔陣!」
薛朔提劍指向下方,只見那水墨畫一般的陰陽圖上,正如海浪一樣,翻湧著黑色的霧氣。
「魔氣?!」「好強的魔氣!」「我的天,這得多可怕的魔族,才能讓伏魔陣沸騰成這個樣子!」
那所謂的伏魔陣,本就不是為了真能降服蕭洛,而是證明他的身份罷了,一時間人心惶惶,刀兵一把接一把地出鞘。
無數或懼怕、或仇恨、或殺戮的眼神從四野射來,立在風波中央的蕭洛,無動於衷,良久,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眉眼含笑,往遠遠的某處一瞥。
薛朔沒想到他會說話,一時竟噎住了,只覺一道熾烈的殺氣從下方掠上來,剮得臉皮生疼,他一蹙眉,怒極反笑:「蕭洛,你天魔族血脈當真強悍,被五雷正法誅滅都能留一縷殘魂,苟且偷生這麼些年,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廢話!蕭洛當然是沒有,有的是魔祖北冥君!」薛朔沒好氣地打斷,厲聲道,「百年前烏桓城三千條人命,一夜之間被人取走,血祭養傷,天理難容,以為當時他一死便能謝罪了嗎?!」
蕭洛:「……不知。」
薛朔:「那你倒說說,烏桓城不是你屠的,又是誰屠的?」
「是啊!烏桓城三千亡魂,死不瞑目,至今還有鬼火遊盪在那空城附近,罪魁禍首不伏誅,怎對得起那些枉死的百姓?」
薛朔冷笑:「沈掌門,你身為仙門首座應該明白,個別弟子修個魔功,入個魔道,的確可按戒律處之,可若是門中出了為禍蒼生的大害,就要交至仙盟,共商議之了。」
「藏雪聖君當真是昏聵,昏聵啊……」
目光交匯處,江歲寒臉色白得嚇人:「阿洛——」
總會有這麼一天,不過遲或早罷了。
薛朔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一問三不知,誰信你的?」
「可是,藏雪聖君成名已久,早就是正道修士的楷模,他怎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幫親不幫理呢?當年仙盟圍剿北冥君之舉,是他師尊凌霄真人扛鼎而為,他這麼做,豈不是當眾打了恩師的臉?」
「那你待如何?」這一句,是蕭洛問的。
沈在清頷首:「不錯,仙盟約定的確有這一條,沈某從未忘記,只是薛長老也說了,須是為禍蒼生的大害,才值得這般興師動眾,蕭洛入蒼穹門下十一年,並未有何傷天害理之舉傳——」
薛朔:「今日這個場合,你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知情了!」
蕭洛眉梢微挑,淡淡道:「烏桓城三千人命一事,我並不知情。」
半血紅瞳,殺戮道的象徵,因方才孤飲認主,他深埋體內的魔性一舉被激發了出來。
蕭洛:「我沒有必要說謊。」
沈在清壓了壓他肩,從容不迫:「薛長老,蕭洛是我蒼穹門下弟子,出了任何差錯,理應歸我蒼穹派管治,我這就帶他回山,按戒律處置。」
「我也信。」一眾口誅筆伐中,沈在清鎮定自若地跟了一句,感受到身邊江歲寒既驚又喜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轉頭望向薛朔,「薛長老,不瞞你說,百年前仙盟圍剿一舉,可能存在差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第一個傳遞北冥君行蹤的人,是貴宗前宗主曲逍吧?」
「北冥君重生后做了他的徒弟,他當然得朝著徒弟說話了,不稀奇,不稀奇。」
「我信。」江歲寒緩緩起身,面容沉靜如水。他雪衣霜發,清貴俊美,在寂冷的夜色里顯得極為扎眼,各派修士不論境界高低,紛紛側目而視。
「是又怎樣?」薛朔懶洋洋地一抬眉,胸有成竹,「少宗主心懷蒼生,窺得魔頭蹤跡,第一時間就向當時的首座凌霄真人透露了,這才有了數日後名震天下的大圍剿,若論功德,曲逍少宗主才應是第一人。」
「嗯。」沈在清點點頭,不疾不徐,「倘若大圍剿從根上就是錯的,那麼曲逍少宗主,也該是第一罪人才對。」
「你放——放什麼厥詞!」
薛朔氣昏了,本來想說「放屁」,說到一半想起來自己如今也是一宗之主,不能這般粗魯沒教養,硬生生中途改了回來,壓下怒氣,冷冷地環視著蒼穹派諸人:「沈掌門,藏雪聖君,看來,今日你們決意要護這魔頭了?」
「不錯。」
沈在清說完,左手掐訣化出靈劍,雲袖輕拂,御著一道明光掠下,如入無人之境,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擂台上那魔氣翻騰的太極伏魔陣,竟被他一劍震碎了!
都說沈掌門溫和好言,徐徐如林下風,可今日一見才知道,他手裡的劍,決然不是好惹的。
「……」薛朔目瞪口呆。
緊接著,蒼穹派陣中又是一道強大靈流沖開,裴松雪一襲楓紅長裙,眉目凜冽如霜:「薛朔,你是哪裡來的跳樑小丑,我門下弟子何時輪得到你來管教?」
「姓薛的,之前你清理你的門戶,我等外人給足面子,一點沒插手,現在反過來,你倒想喧賓奪主了?」梅玉書掌中托著三枚傀儡符,身後除了傀七,還護衛一般的飄著另外兩個陌生傀儡。
他側撐著臉頰,勾唇慵然一笑:「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唰唰唰十道劍影飛過,在西方觀景台上圍列一圈,璀璨如龍——皓夜城白梟圍捕獵物的陣仗。
暮歸山身姿筆直,御著劍影,凌空踏前一步:「薛長老,有話好說,無話便戰,在下奉陪。」
一時間,蒼穹派數位高手全都亮劍,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不久前還訓練有素的無涯宗弟子們,忍不住都露出了怯意。
溫不昧遭擒,門內其他幾位長老,修為上沒有能單打獨鬥勝過對方任何一人的實力,更不提對面還有個天下第一的藏雪聖君,以及最最最要命的六界魔祖。
就算無涯宗佔盡了天時地利,有護山大陣作保,但這一戰若打起來,誰勝誰敗不一定,此後南無涯的臉面算是都丟盡了!
其餘別的門派中人,見此情景,也都生出了退縮之意。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薛朔卻輕鬆地笑了一下,打破僵持。
「沈掌門,為了一個魔頭,你我兩派之間僵成這樣,何至於呢?」
沈在清微微笑道:「至於不至於,可不是薛長老一人說了算的。」
「也是。」薛朔嘆了一聲,緩緩搖頭,似乎頗為惋惜,「既然貴派不屈不撓,那薛某也只好用點手段了。」
「?」沈在清眉心一蹙,還未來得及有所思考,就覺丹田氣海窒塞,經脈中的靈力像被什麼東西截殺了似的!
——化靈散!他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果然,回頭看去,蒼穹派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了靈力寂滅的跡象。
「……」江歲寒握不住劍,扶著石桌,單手捂住小腹,冷汗涔涔而下,抬眸恨聲道,「薛朔,你在茶水裡下了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薛朔得意極了,雙手負背傲然道,「藏雪聖君倒也不傻,立馬就能明白過來中間曲折,既然如此,本座也不瞞你們了,在座諸位蒼穹派道友,今晚婚宴的茶水裡,兌有五毒化靈散,無色無味,一般人發現不了,喝下去了,兩個時辰后必然生效!」
江歲寒咬牙;「你卑鄙!」
薛朔冷冷一哼:「卑鄙?若不是本座未雨綢繆,先下手為強,今日北冥魔頭豈不是就你們護了去?」
「……」江歲寒無話可說,此刻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晚間婚宴上,獨獨四師兄奚凌缺席不在了。
笑話,若是葯聖奚長老在這,區區一個五毒化靈散,能瞞得過他的法眼?
兵敗如山倒,一盞茶前還氣勢高昂的蒼穹陣營,很快就被化靈散折騰得人困馬乏,修為越高,中毒越深,若不趕緊就地打坐調息,待毒素蔓延到心脈,便有性命之危。
薛朔能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也是眾人想象不到的,沈在清、裴松雪、梅玉書、暮歸山等人無法,只好撤了攻勢坐下來,與體內猛撲的毒藥作鬥爭。
勝負立判。
沈在清闔著眼,因中毒之故,音色有些亂:「薛朔,你今日當著天下同道的面,對蒼穹派使出這般下作的手段,日後無涯宗將再也無顏立足於世。」
薛朔不以為意:「有顏無顏,不如成王敗寇,大丈夫成事不拘小節,今日本座擒了魔祖北冥,乃是不世之功!你們這些不分是非的阻攔者,日後才是將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
沈在清:「……愚昧。」
薛朔不理睬他,一擊得手,乘勝追擊:「天下同道,請聽本座一言!藏雪聖君江歲寒與魔祖北冥君,乃是歷經數世的情劫孽侶,他們二人,絕非純粹的師徒關係!想擒魔祖,須得先擒江歲寒——」
他一扭頭,喝道:「曲邈,李無為!」
「屬下在!」「屬下在!」兩道幹練的影子閃上前來。
薛朔:「各帶一百名弟子,擒下江歲寒,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是,宗主!」「謹遵宗主命!」曲、李二人抱拳領命,鏘鏘長劍出鞘,風馳電掣地向那雪衣人掠去。
江歲寒半步金仙的修為,席間沒有防備,中五毒化靈散最深,此時小腹丹田處疼如刀絞,幾乎喘不過氣來。
見對面有人殺來,他勉強想拿起玉山傾抵禦,卻手抖得一絲氣力都無,眼見對方劍風掃至三尺內,猛然,一線血色紅光從斜刺里突出!
「啊!」「呀!」齊齊兩聲慘叫,曲邈和李無為執劍的右手齊腕而斷,血盈九天,有如獻祭!
塵囂散去,一片濃濃的血腥氣中,蕭洛挽著孤飲凌空走來,周身魔氣凜冽,半血紅瞳妖異可怖,真氣震開一具掛在刀刃上的屍體,森然開口:「好,既然都說魔祖北冥殺人如麻,為禍蒼生,那今天我若不開開殺戒,血洗個把峰巒,倒真對不起這讚譽了。」
觀景台上,江歲寒衣袖被劍風掃中斷了一截,正衣衫不整,狼狽不堪,見蕭洛走過來,笑得辛酸又欣喜。
「阿洛,你沒事啊?」
「沒事,我沒事,師尊,放心吧。」
蕭洛挽刀於背後,俯身扶起他,當著三清山萬千人的面,拂開他頰側霜白的髮絲,輕輕一吻,柔聲道:「我知你心善,不忍多傷無辜,但是這些人,為了名利什麼都做得出來,不值得你憐憫。」
「師尊,從哪開始殺起,我都聽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