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前塵（二）
第七十二章前塵（二）
*禁地遇粽子*
當然了,那或許根本不是曲若煙的心魔井，那日她只不過是誤打誤撞闖了進去，勾起了在黑水村的可怕回憶,被嚇得失魂症發作,正好在花園裡碰到了他們。
江歲寒滿腹疑惑，來不及一一去串聯,就見那翠色的玉簡有了動靜——
【二位恩公，事已至此,你們應該也明白了,我就是蘭因譜的主人,從前名喚阿九。】
【薛朔小人之心，在茶水中下毒，令二位受苦了，五毒化靈散解藥就在旁邊，每人一粒,葯到毒清。】
「……」江歲寒與蕭洛俱是驚愕,沒想到對方連薛朔會在婚宴上下毒，以及下什麼毒都預料得清清楚楚。
蕭洛將人好好地放到其中一張石凳上,抄起那與白瓷瓶，回頭望了江歲寒一眼，後者點了點頭,有氣無力,他這才擰開瓶塞,動作慎之又慎,懷疑溫不昧在其中做手腳。
白瓷瓶里裝著十幾顆紅色的小藥丸,蕭洛倒出一顆,毫不猶豫地放入了口中。
「等等——」江歲寒顧不及阻止,雙目睜大。
蕭洛微笑著握了握他的手：「師尊，你我不明藥理，也沒見過五毒化靈散解藥究竟什麼樣，我先來試試，若是沒什麼問題，你再服藥不遲。」
不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修道者，充其量，就是個相貌出眾的人族。
「……」見他已然吞下去，江歲寒也不好再說什麼，眼波動了動，徒勞地道，「那你小心些。」
「好。」江歲寒接過，仰頭咽下，在原地靜息打坐一陣，逐漸發覺原本如乾涸河道的經脈，重新有了波濤流動的舒適。
「可是，」江歲寒剛一張口，被他一根食指貼在唇邊止住，「古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勞，現下這樣子，怎麼好讓師尊沖在前頭。」
溫不昧做了無涯宗近百年的宗主，若真是個鮫人，怎麼會一點蛛絲馬跡不露？修真界早有規矩，不收鮫人入門，像無涯宗這樣煉鮫人魂為己用的更是如此，這些形容美麗的妖物，生生世世只配為奴。
毒素已經在化解，全部清除也不過是時間問題，江歲寒憂心三清山上同樣中毒不淺的師兄師姐，但薛朔帶著數千無涯宗弟子就守在禁地外，若是直接這麼正面殺出去，恐怕會是一場惡戰。
可是……溫不昧為何會是鮫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更何況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加起來僅認識了不到半天。
江歲寒手指觸到燈盞根部的時候，忽聽得一聲極細微的響動，像針刺一樣，極易忽略，幸虧他修為高深，耳目都比尋常修士強了不知多少倍，一瞬間就捕捉到了那一縷閃過的聲音。
所以……
「師尊，解藥應該是真的！我等了一陣子，丹田氣海窒塞的痛感確實淡去不少。」耳畔響起蕭洛驚喜的聲音，一顆紅色的小藥丸順便被遞了過來。
「阿洛，我們找找禁地有沒有別的出口。」痛楚稍歇，江歲寒就起身來四處打量，蕭洛與他兵分兩路，在周圍石壁上尋找可能存在的機關。
因是瀑布后水簾洞，無涯宗禁地中濕漉漉的，石壁上布滿了青色的苔蘚，摸上去又膩又滑，江歲寒掌心托著一團幽藍剔透的冰焰，從最右側開始，一點點寸土不落地摸索過去。
江歲寒有此疑惑，並非沒有原因，這個世界的鮫人從大海到了陸地，由於種種不得已被迫破體之後，他們為了自保，常常會偽裝為凡人，混跡人間，發色眼色等明顯特徵能用障眼法掩蓋過去，但耳下的魚腮和血液中的海腥味，卻是任何法術都遮蓋不住的。
想到這，江歲寒不由苦笑，大概阿九那一句「永遠不會忘記你」云云，也只是用來穩住他的虛情假意吧。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鮫人雖是妖族的一種，卻因根骨不好，經脈天生不適合靈力修鍊，頂多做個有點能耐的妖修，要想修鍊到元嬰化神甚至大乘以上的境界，堪比登天。
今日在喜宴禮堂中，溫不昧被胡秦捅了致命的一刀，當時流了那麼多血，若真有鮫人族特有的海腥味，不會沒人發現。
洞壁上嵌著一盞長明燈，火苗微弱，銹跡斑斑，不知已默默燃燒了多少個年頭。
但說實話，江歲寒並不怪他，因為在那樣的情境下，中元之夜只能出去一個人，想必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會那麼抉擇。
不是他對蘭因譜的主人抱有偏見，而是心魔井中的鮫人阿九，實在不像是個知恩圖報的，反過來，自己明明救了他，並且答應帶他出去，他卻……
江歲寒停下來，手掌輕輕撫上微熱的長明燈，推著那燈盞的邊緣，向下稍微一使力——咔噠！長明燈直接翻了過來，火焰連著燈油一起，傾倒下來，霎時就要點燃他雪白的法袍。
然而，在火焰與法袍相距三寸之遙時，一層冰潤的清光驟然浮現，穩穩地將其檔格開來。
下一刻，山洞中異響頻生，石塊伴著灰塵簌簌落下，像觸動了某種機關，原本光滑平整的石壁上，漸漸現出了縫隙。
蕭洛驚異地回頭：「師尊，你找到機關了？」
「……嗯，應該是吧。」江歲寒點頭，戒備地盯著洞中正在發生的變化，雪袖一翻，本命劍已擎在手中。
約莫半盞茶過去，東西北三面石壁中，各出現了一扇盡容一人通行的細窄石門，門戶洞開，彷彿在歡迎外來者的進入。
「師尊，禁地里可能有守衛的妖獸，多小心一些。」蕭洛在前，拋出一道流火符照明，緊緊牽著江歲寒的手，二人一先一后，緩緩走入了西面石門。
甬道很長，很安靜，除了他們幾不可聞的呼吸腳步，旁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前面就是個拐彎處，蕭洛走得格外小心謹慎。
忽然，一物從黑暗中飛了出來，撞上拐角處的石壁，掉在了地上，蕭洛微微一驚，借著火光定睛一看，發覺竟是一截人的手臂！
「師尊小心！」他飛速跨前一步，彎刀孤飲橫在身前，鋒芒如血。
可接下來，竟什麼動靜都沒有，只留那一截鮮血淋漓的斷臂躺在角落，蒼白的手指微微抖動，像是死不瞑目。
「……」蕭洛輕蹙起眉，正要上去探查，衣袖被拽了一下。
「阿洛，你有沒有發現，方才有點奇怪？這斷手飛過來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撞在牆上也是一樣，應該……不是活物。」江歲寒站位靠後，遠離變故，此刻更能冷靜地觀察細節，他輕輕嗅了嗅，不太確定地說，「你聞，空氣里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海腥味。」蕭洛一下就分辨了出來，「這是截鮫人的手臂。」
說話間，一連串細小晶瑩的珠子從拐角那邊滾出來，鋪在地面上，像海水一般，散發著粼粼的光輝。
鮫珠？
蕭洛和江歲寒對視一眼，俱從各自眼中看出了驚訝，當下再不遲疑，朝甬道的另一邊衝過去，誰知剛一露面，一道雪泠泠的光影就劈了下來，竟是一把鋒利無匹的靈劍！
蕭洛早有準備，舉刀一掃，便是硬碰硬的狠招，刀劍鋒刃相撞，如太乙流星，火花四濺，對方似是沒想到有不速之客到來，一時不察，趔趄著後退了幾步，蕭洛抓住機會，彎刀橫劈出去，刀意崢嶸凜冽，魔氣翻卷如龍，在這甬道狹小的方寸之間，掀起了一片狂暴巨浪。
霎時，光華耀目，燦如辰星，彷彿九天銀河傾落，飛流直下三千尺！
自五毒化靈散漸漸消解之後，蕭洛的修為已恢復了七七八八，這一招更是用上了九成靈力，就算對面是位大乘境高手，在這樣的短兵相接下，也一定不能全身而退。
甬道石壁受不了震蕩，石塊嘩啦啦地往下砸，一片濃烈塵埃中，一個黑影停留片刻，突然像離弦箭一樣，倏地沖了上來！
——這人竟然沒事？！
江、蕭二人大驚，顧不得對方到底何方神聖，雙雙出手制敵，他們本是師徒，又是道侶，平日喂招切磋很多，對各自的招式和心意十分了解，臨陣時配合極有默契，刀光劍影幢幢，如行雲流水，絲絲入扣，將那兇悍的人影封禁在三尺之內，困獸一樣，左衝右突，逃脫不得。
「嗬，嗬，嗬！」此人暴怒，喉嚨里聽著不像人聲，倒像是某種野獸失控后的吼叫，蕭洛與他斗在一處，一時難解難分，刀劍俱是極快，密密匝匝看不清路數。
江歲寒躍出陣外，雪衣飛揚，指結法印：「寒冰鎖，纏！」
立時，漫天冰霜化作鎖鏈，從刀光織就的大網中滲透，朝著那人八方四面糾纏而去，毫不意外，將其捆了個嚴嚴實實，蠶蛹似的，動彈不得。
蕭洛趁勢一掌擊出，正印在那人胸口位置，手掌落處，凹下去一個深深的五指坑。
好奇怪的觸感，乾癟陳腐，不像打在活人身上。
蕭洛心中閃過這樣一絲念頭，見對方搖晃著倒下，提刀掠空向後躍開。
方才三人交了一戰，禁地甬道塌了幾乎一半，坍圮的石壁中間，戰敗者渾身纏滿寒冰鎖鏈，灰頭土臉，傷痕纍纍，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試問當今世上，還有誰能在他和蕭洛二人聯手之下，挺得過五十招？江歲寒心裡說不震驚，那是不可能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人的臉，待煙塵散盡之後，終於看清了其真面目——
「咦？」他一下沒忍住，低低驚呼了出來。
只見地上的人鬚髮皆白，雙眸緊閉，一張老臉像縮了水的腌蘿蔔，溝溝壑壑，難看之極，可即便如此，也依舊能從五官輪廓中看出，他就是溫不昧前塵憶夢中，那個險些問鼎天下第一的無涯宗前前任宗主，曲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