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過去
第四十六章過去
零碎的記憶跌宕在腦海深處,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范小鹿嘶了一聲,然後緊緊的捂住了隱約有些疼痛的小腦袋,眼角滲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但是她細微的小動作很快引起了謝必安的主意。
微涼的手掌觸碰著她的額頭,她被換了個姿勢圈在懷裡。
「頭疼?」謝必安溫和的聲音近在咫尺,他有些焦急的問道。
「……頭疼。」范小鹿察覺到微涼的手掌大大的降低了疼痛感,一言不發的貼的更近了一些。
下一秒,溫暖的氣息從那支手掌跌宕過四肢百骸。
「……」范小鹿睜開眼睛,委屈巴巴的表情忽然一秒切換至欣喜:「不疼啦。」
她是真的很容易開心。
就如同曾經一樣。
小白。
范小鹿又小聲的開口。
看著面前的孩子依舊懵懂的樣子,他明白了什麼,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可以。」
想傳也得有命傳吧。
「必安哥哥。」
「……這怎麼還特意帶下來了呢?」牛頭喃喃自語:「這是可以帶下來的嗎?」
這個稱呼跨越了亘古的時間長河,將他刻意遺忘與擱置的記憶逐漸呈現在面前。
他沉默了一會兒,婆娑著傻孩子的腦袋。
「你記起來了?」他彷彿聽到了自己不存在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的聲音,聲線也因為過渡激動而有些顫唞。
「等我長大以後就能喊小白了?」
「那是因為大家是大人。」謝必安逗她:「這是大人之間的稱呼。」
「我可不可以,有些時候……」她想了想:「也喊你小白?」
「嗯?」
牛頭馬面在看到白無常的一瞬間如釋重負,忙不迭的作勢要從裡屋跑出來,但是與此同時,被抱在白無常大人懷裡的孩子又險些驚呆了他們。
來來往往的鬼差看到這一幕全部驚掉了下巴,但是很快他們都迅速拾起了自己的下巴,根本不敢將此刻看到的這幕八卦傳出去。
然後倆個人突然一起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們來到了黑無常大人正在種蘑菇的辦公室。
小姑娘很聽話的重新閉緊了眼睛,小腦袋擱在謝必安的肩膀上。
「為什麼不可以?」小姑娘的嘴巴撅了起來:「哥哥都喊你小白,孟婆姐姐也喊……很多人都能喊。」
「嗯?」
「……對。」他說:「現在只能喊必安哥哥。」
馬面覺得這獃子活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情商,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腦袋上,拎著搭檔的脖頸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不忘點頭哈腰:「白無常大人您好,白無常大人您辛苦了,白無常大人沒什麼事情我們就先走了哈。」
「可以睜開眼睛了。」謝必安無奈的看了眼兩隻像兔子一樣躥走的同事兼下屬,他示意范小鹿上前:「不是要去和哥哥道歉嗎?」
「哦!」小姑娘噠噠噠跑到了角落裡的蘑菇面前,輕輕的戳了戳他:「哥哥?」
後者前腳被戳正欲暴怒,後腳抬起頭時看到了面前的天使降臨。
他瞬間拋棄了「那就零點五個時辰不要理妹妹好好懲罰她」的可惡想法,「汪」的一聲哭了抬手將妹妹抱住。
范小鹿:「哥哥,對……」
對不起。
「對不起!」范無咎滑跪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妹妹,我再也不跟你生氣了,嗚嗚嗚你,你想和那個鶴什麼的玩,我也不吃醋了。」
謝必安:「……」
他就知道。
話說小黑這種忍辱負重的模樣甚至讓人幻視了被扣了綠帽依舊選擇當然是原諒她。
「就是……你能不能不跟他每天玩好久的時間,這樣我……不開心。」遇到妹妹時,原本為數不多的智商會自動下線的范無咎,嘴巴笨拙的喃喃說道:「……就感覺你被他搶走了。」
「哥哥。」
女孩子的兩隻小小手捧起了鬼差少年的臉龐,她一字一句的對范無咎說道:「哥哥對我來說,永遠都是最重要的哥哥。」
「我也喜歡鶴言,但是他是爺爺奶奶雇傭過來保護我的,我們總共都沒有待多長時間,比起鶴言——」她鄭重其事的說道:「我果然更喜歡哥哥哦。」
范無咎此刻的表情愣的非常傻。
「雖然哥哥做飯沒有鶴言做的好吃……」她感覺不對,及時停止了這個話題:「但是哥哥會耐心的給我編頭髮,會帶我吃很多好吃的東西,會帶我離開山村去更大更廣闊的地方,會在壞人面前保護好我。」
「我最喜歡哥哥啦。」她宣佈道。
自此,范無咎單方面宣布的與妹妹冷戰計劃徹底潰不成軍。
他緊緊的抱著妹妹,已經感動到不會講話了,除了嗚嗚還是嗚嗚,彷彿化身了嗚嗚人。
「小白!!!」不過他想到了什麼,刷的一下抬起頭,目光炯炯望向白無常的方向,後者被他水汪汪的大眼珠子閃了一瞬:「你是我一輩子的摯友!親兄弟!」
謝必安:「……咳。」
「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先去辦公了。」白無常笑眯眯的做了個請滾蛋的手勢:「你趕緊帶小鹿回去,記得路上不要嚇到她。」
「好嘞!這就滾!」
看著大傻子帶著小傻子匆匆離開的背影,謝必安沒忍住又笑了。
這個笑容徹底落到了范小鹿的眼裡。
她收回視線,安靜的趴在了兄長的懷中。
她想,小白笑起來果然很好看。
—
從地府回歸現世的過程稍微有些漫長。
范小鹿趴在哥哥的背上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一個相當漫長的夢。
在夢裡,她的名字也叫做范小鹿。
那是距離當今十分遙遠的亘古時代。
久到什麼程度呢?
久到世間仍有魑魅魍魎縱橫,人間的妖氣濃重,即便是普通人類也能見到妖怪的程度。
彼時的小鹿是皇城中並不受寵的公主,她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離世,失去庇護的她,和同父同母的兄長扶持著,在宮中艱難的長大。
兄長並不擅長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對待父皇的提問常常一問三不知,將開蒙的先生氣到半死。
不過兄長很快展現出了他驚人的天賦,他的力氣出奇的大,在十歲那年連守衛皇城的士兵都會被他撂倒在地。
於是他們的父皇想要培養一個皇子做將軍,扶持太子。
那時的軍隊不僅要與鄰國作戰,抵禦外敵,還常常要與非人類交戰,平均壽命甚至不到三十歲。
年幼的公主從未和兄長有過長時間的分別,但是在兄長去學習武藝之後,倆個人見面的次數愈來愈少。
年幼的公主在又一次偷偷去見兄長回來的路上,看到宮中有一群人拿著鋼叉和火把,他們見到了這個存在感稀薄似幽靈的公主,絲毫不恭敬且不耐煩的詢問她,是否有看到一隻兔妖。
公主指著另一邊說,兔妖往那邊逃走了。
在追捕妖魔的宮人離開之後,她抱起了剛剛藏在自己身後的兔妖,它漂亮的皮毛浸透了鮮血,此刻已經奄奄一息。
那時的皇宮甚至整個世界都教育孩子,妖魔是邪惡的存在。
只有公主記得,在她年幼時快餓死,兄長磕頭都沒辦法給她從御膳房求來一碗熱粥的時候,是名為姑獲鳥的妖怪為她帶來了甘甜的羊乳,在她高熱瀕死時,是揮手可以喚來雪花的妖怪一遍遍的融化自己的身體為她降溫,在沒有人記得給兄妹倆送食物時,有一些開啟了靈智的小動物將野果推倒了他們的門前。
年幼的公主在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就像人類沒有非黑即白,傳言中可怖的妖怪,尚且有善良的一方。
後來,姑獲鳥為了保護那些尚未化形的小動物,被箭射死在了第十七次圍捕妖族的戰爭里,能呼喚雪花的妖怪和她一起葬身火海。
人類為了那場勝利的戰爭歡慶鼓舞,小公主將姑獲鳥留給她的羽毛和雪妖給她捏的不會融化的小雪人一併埋葬。
她並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朋友死掉了,這些人會這樣開心。
所以她會在今夜出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兔妖。
小公主認為它是兔妖,然而它實際上是所剩不多的訛獸一族最後的幼崽。
訛獸從出生起就活在被人類殺掉的恐懼中,所以它睜開眼睛看到小公主時,第一反應並非是得救了,而是驚慌失措的狠狠咬住了她為自己上藥的手。
儘管咬到鮮血淋漓,面前的小公主卻依舊沒哭。
她用另一隻手撫摸著訛獸的腦袋,輕輕安撫著它,讓它不要害怕。
在這個奇怪的人類的安撫中,訛獸緩緩鬆開了嘴巴,信任了這個就算被它咬到鮮血淋漓,都沒有傷害它一分的人類。
再後來,呆在偏僻宮殿的小公主,逐漸往自己的房間撿了很多小妖怪。
它們都是從未傷害過人類,卻不被人類留下活路的妖怪。
訛獸啃著一點都不好吃的胡蘿蔔,望著小公主的背影發獃。
它覺得這傢伙是全天下最大的大傻瓜。
也是最善良的大傻瓜。
直到某一天,小公主往宮殿裡面撿回去的東西,把所有小妖怪都嚇的不輕。
她撿回來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少年的身上血糊糊的,受了這種瀕死的傷多半凶多吉少。
人類當然不至於喪心病狂到對同類下手的地步。
訛獸湊上前嗅了嗅,察覺到少年並非此世之人。
大概率是天道沒有閉合時,被處刑墮入凡間的天人後裔。
天人後裔的血肉可以自行再生,食用則可以讓人擁有延續壽命的神奇作用。
天知道這小子之前經歷了什麼。
訛獸百無聊賴的趴在床邊,把自己沒多大點的妖力拍給天人後裔——這個種族很神奇,不管是仙術還是妖術都能化作能量為己用。
雖然杯水車薪,不過聊勝於無。
於是少年終於渾渾噩噩的清醒了過來,他望著湊到自己面前驚喜的面孔發愣。
那麼多人類要殺了他,唯獨她要救他。
明明是人類,為什麼呢?
「我是范小鹿,你叫什麼名字呀?」夢境里,小公主湊到面前問他。
「……小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