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學習的環境
第九章學習的環境
他就這樣把珍貴的繼承人帶回了家
奚佑似乎覺得「教唆」好學生翹課很有趣:「不算考勤,最後一節課,去不去也無所謂……嘶,走過了。」
他打滿方向盤,掉頭進入右側的小巷。
埃德蒙還在思考如何陳述自己不逃課的理由,但他的想法已經完全被奚佑帶偏。
只聽他說:「不是這樣的,最後一節課也很用,老師會給出重點和考試範圍,平時不上課的同學,可以趁此機會補救……」
說到這,他突然卡了個殼,隨即生硬轉折道:「但,這是不對的,老師們學識都很淵博,認真聽講能收穫許多東西。」
奚佑沒有說話,眼角溢出一點微不可查的笑意。
片刻,他目視前方,輕描淡寫地為這次逃課之爭畫下句號:「那就去上課吧。」
反正,也上不了幾次了。
這或許是他在諾亞身邊養成的習慣。
半小時后,奚佑依照記憶,把車開到了一家小店門口。
埃德蒙:「……」
埃德蒙正在吃他的千層面,聞言愣了下,似乎剛想說什麼,手機突然一震。
埃德蒙大概從未在現實中進過這家頗負盛名的小店,以至於只保留了它的位置,卻換掉了它的內容。
「您好,請問吃點什麼?」店員是個長相甜美的姑娘,聽到風鈴聲,她從后廚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點單本。
他要收回之前說的話,這家店雖然還在,但賣的卻不是鹽焗蟹。
奚佑覺得埃德蒙偷懶了。
這裡不知道算是什麼裝修風格,木質桌椅,牆上貼著褪色的海報,桌角還擺著一瓶黃色的塑料小雛菊;
老舊的白熾燈昏暗不清,風扇咯吱作響,扇葉的影子在白色的鏤空花紋桌布上緩慢轉動,涼快倒沒多涼快,只是微微有些晃眼。
想到這,奚佑輕咳一聲:「我最近很忙,需要過段時間才能帶你熟悉商會分支,這兩周你可以按照原本的計劃自己安排。」
「再加個燉小牛肉。」奚佑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手肘鬆鬆地撐著椅背。
非常抱歉,海頓老師身體突發不適,今晚空間組合設計一課暫時取消,望互相轉告]
奚佑:「……」
奚佑把傘留在車上,沒有帶下去。
一瞬間,他很想讓人去查查那位「海頓老師」是不是真的病了,但似乎又沒什麼必要。就這樣,晚課取消。
過馬路的時候,埃德蒙始終不自覺落後半步。
雨停了。
奚佑抬頭瀏覽牆上的菜單。
埃德蒙眼前一亮,稍稍坐直了些:「好的,謝謝您。」
這當然只是他的借口,卡洛斯·林並不是什麼日理萬機的大忙人。
奚佑又舀了一勺蔬菜湯,心想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結賬的時候,奚佑往後一靠:「你請客。」
「一份乳酪焗通心粉……一份蔬菜湯。」
雖然夢境中聖蒂斯整體的畫風被魔改過,但好在大致的布局沒有變,遊客們喜愛的鹽焗蟹也沒有變成什麼奇怪的東西。
校園時光確實是美好的,奚佑自己也時常想念。
是助教群發的郵件。
店裡只有他們兩位客人,菜品很快上齊。
埃德蒙。
埃德蒙當然非常樂意,甚至還鬆了口氣,不料剛把手伸進口袋,奚佑就在他面前放了張卡:「用這個。」
[各位同學:
只不過,他的大學意味著無休止的酒精、重金屬搖滾和公路旅行,課是上過一些,勉強混了兩個學位,最後也沒做出什麼成績和埃德蒙的學習態度完全不一樣。
奚佑彷彿能看見他頭頂突然豎起的耳朵。
兩人吃飯的速度因此慢下來。
店員又看向埃德蒙,後者的肚子恰好發出一聲輕響。
奚佑舀起一勺蔬菜湯,狀若平常地問道:「這都什麼月份了,怎麼還開著風扇。」
聖蒂斯本該是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夏季晴朗乾燥,冬季溼潤多雨,夢境中卻似乎完全沒有什麼季節變化,每天15℃上下,陰雨、霧靄、多雲……他甚至不能確定埃德蒙正處在春季還是秋季學期。
他今天穿了風衣、戴了圍巾,這家店卻開著風扇,是不是有些奇怪?
可這裡除了他,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覺得奇怪。
「您稍等。」
他尷尬地看了奚佑一眼,磕絆道:「一份菠菜肉醬千層面……」
埃德蒙疑惑道:「這麼突然?下午才剛收到最後一章的講義……」
真是個熱愛學習的好孩子。
都是些普通的意式菜,奚佑興緻缺缺,為了不讓埃德蒙不敢點餐,他還是隨便說了兩個。
他捏著餐巾紙,好半天沒反應過來:「這、這是……?」
「安東尼從前也有一張。」奚佑說。
埃德蒙盯著那張卡。
是了,貝克家的繼承人怎麼能身無分文,這似乎是很正常的,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埃德蒙知道這張卡的真正含義。
他不能,一邊花著人家的錢,讓林接送他,帶他吃這個吃那個,一邊又覺得商會的手段太臟,不願接近。
他繼續盯著那張卡,然後又看了眼卡洛斯。
沉默蔓延開來。
奚佑沒有出聲打擾。
這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但不管他花上多長時間,最終的結果只會是一個。
果不其然,十分鐘后,埃德蒙拿起這張卡,走到前台結賬。
奚佑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圍好圍巾,拎起斜對面椅子上埃德蒙的舊書包。
「……林。」
「卡收好。」
「……收好了。」
「嗯,那走吧。」
「去哪?」
「送你回家。」
天已經徹底黑了。
溼潤的路面倒映著樹影,暖黃色的燈光暈開一圈又一圈,像是把滿天看不見的星河都塞進了這淺淺一攤水窪里,胡亂攪作一團。
他們沿著環海公路向前賓士,激起一片洶湧的水霧。
走到一半,奚佑突然想起資料中埃德蒙母親的種種虐待行為,於是冷不丁問道:「你和你的母親……一直住在那間房子里嗎?」
「是的,」埃德蒙說,「但十五年前她…生病了,被送進精神病院……」
那時馬庫斯·貝克在哪裡呢?或許在忙著培養安東尼,期望把這段恥辱的婚外情完全拋之腦後。
又或者,他覺得自己太「笨」了,私生子的地位本就尷尬,假如既不聰明也不勇武,又憑什麼被認回家族。
但不管怎麼樣,他沒有多想關於「親生父親」和「母親」的事。
拋棄和虐待,似乎都只是被灌輸在腦海中的背景資料。
隔著一層衣服,他按住手臂上的傷疤,以一種詭異的邏輯,在沉默中說服了自己:
嗯,如果不加入商會,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無辜的人會被傷害。林做的這一切,也並不是他自願的,是馬庫斯·貝克要求的。
那麼,我當然不應該對他擺什麼臉色,至少,他沒有傷害我,或許還在關心我。
甚至於,我對他親近的態度,會讓他覺得取得了我的信任,準備和我好好相處。
我不能反覆無常。
那是不對的。
嗯。
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奚佑突然踩下剎車:「今晚去我家吧。」
頓了頓,他又補充:「東城太遠了,明天送你上學不方便。」
沒來由的,他不想讓埃德蒙回到那個地方那個潮濕的、陰暗的、充滿血腥回憶的地方。
埃德蒙:「這會不會太麻煩您……」
「不會,」奚佑打起轉向燈,準備在前方掉頭,「有管家和傭人,不需要我做什麼。」
於是,他就這樣把珍貴的繼承人帶回了家。
侍從們完全沒有準備,手忙腳亂地把兩人迎到客廳,飛快在奚佑隔壁收拾出一間房。
二十分鐘后,埃德蒙端著一杯牛奶,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乾燥鬆軟的被褥,整齊的書桌,亮度柔和的護眼燈……奚佑甚至還吩咐所有人不要大聲說話或走動,不要打擾他學習。
埃德蒙不好意思地回過頭:「林……只是一次期末考試。」
很簡單就可以拿A。
「哦,「奚佑立在門外,「……學習就該有個學習的環境。」
這話說的,像是忘了自己當年所有的作業,要麼是在噪雜的酒吧做的,要麼是在越野車的後座做的。
埃德蒙眨眨眼。
他們又聊了幾句,多半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再然後,他們互道晚安,奚佑帶上房門,回到自己的卧室。
四周陷入寂靜。
埃德蒙輕輕拉開椅子,愣了好半天,才掏出第一本書。
一個學習的環境。
他以前從不敢奢望。
馬庫斯缺席了他全部的童年和青春,瑪麗亞則痛恨翻書和寫字的聲音,會在他做數學題的時候衝上來,按住他的腦袋往牆上撞。
埃德蒙吐出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忘記除了中國建築史以外的其他東西。
兩個小時后,他複習完前六章,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聽到門外有窸窣的響動,打開門,看見一位端著托盤的侍者。
「本、本頓少爺,」侍者嚇了一跳,「先生讓我給您送些點心,學習累了可以吃。」
「多謝您,」埃德蒙接過托盤,「他睡了嗎?」
「是的,先生已經睡了。」
「他囑咐您早點休息,別學太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