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突然燃起的棉線把莫辭和伊恩同時嚇了一跳。
莫辭是沒想到伊恩的巨力使得生火一次性成功，小部分是驚訝，大部分是驚喜。
伊恩的反應比莫辭大得多，他的耳朵豎起，長尾捲住莫辭腰部，一個用力就把莫辭帶離了河邊，連退幾大步，暗金的瞳仁收縮成豎瞳，神態凝重。
莫辭完全狀況外地被伊恩帶離了剛剛成功的火種，她能充分感受到伊恩的警惕，因為年輕獸人尾巴尖尖上的毛全都炸起來了。
他沒有逃得太遠，反而是以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觀察著剛剛引燃火種的地方，警惕著，疑惑著。伊恩以一種完全保護性的姿態將她護在身後，全身肌肉緊繃，隨時可以發動起來帶她逃跑。
但他又沒有徹底跑開，火讓他警覺，也讓他渴望。
在貢卡大陸的傳說中，火是獸神的神跡，是亦正亦邪的化身，是既大方又頑劣的精靈。
火可以給部落帶來美味而富於營養的熟食，在雪季帶來溫暖，供養嬌氣的雌性和幼崽，極大地增加他們存活下來的幾率。火也可能會點燃樹木，灼燒森林，炙烤森林中的一切活物，數月不絕，直到豐饒的林地變成枯焦的死寂之地。
獸神的偉力太過恢弘，普通的獸人無法控制，在每個部落里，只有族長才被允許接觸火，掌握火。
所以伊恩對部落沒有其他獸人那種依賴眷戀。
伊恩神情凝重地把莫辭往樹上放，莫辭不肯，摟著伊恩的脖子不撒手，連連拒絕：「不要，伊恩，帶我過去。我們一起過去。」
既然伊恩知道火，莫辭反而心裡有了點底，她摟著伊恩的脖子堅決做一隻小考拉，雙眼看著獸人仍是豎瞳的眼睛，認真道：「火不危險，伊恩不怕，莫辭會用。」
她拍拍伊恩還在炸毛的尾巴，輕聲喊他：「伊恩，過去。」
伊恩崇拜獸神，懼怕火的力量。而作為豹族部落里最強大的青年勇士，他同樣相信自己的力量。
伊恩也很堅持：「火很危險，莫辭不去，莫辭聽話。」
豹族部落里的火也由族長掌控著，其他的族人都不被允許接近這可怕又神秘的傳說。
伊恩見過火種，也見過族長使用火，他雖年輕，狩獵和貿易的足跡卻已達到過許多其他的部落。他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聽說過，火會憑空出現，由族長之外的人掌握。
莫辭很難想象自己居然能在一個原始森林裡的獸人臉上看到這麼複雜的表情。
伊恩條件反射一般摟住莫辭，輕輕拍她的後背：「莫辭，不怕。」
自伊恩十六歲開始獨自狩獵之後，尖頭犀，毒牙蜥，獅鬣狗，蠻骨獸……貢卡大陸上最狡猾最殘暴的獵物一一殞命於他的牙刀與利爪之下，每一次狩獵，撲殺，精準的判斷，老練的迂迴，獵物瀕死前的顫唞，都給了伊恩最堅定的自信。
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掌握火，他說不定就能養活自己撿到的小雌性。
每個部落的火種代代相傳，火的延續，代表著部落的延續。如果族長失職，那這個部落的火種就會熄滅，族人離散，成為廣袤大陸上無依無靠的流浪獸人，逐漸失去蹤跡。如果某個部落惹怒了獸神，獸神就會降下懲罰，讓這個部落的火種失控，帶來亡族滅種的可怕災難。
伊恩的神情逐漸堅定，想要養活小雌性的渴望戰勝了對火的懼怕，他決定再去看看剛剛出現火種的地方，但是，首先要保證小雌性的安全。
獸人知道火，而且知道火有危險性，所以獸人們的時代是認識了火，但還不會利用火嗎？莫辭思緒發散，她對人類進化史只有個大概的輪廓，並不能準確說出能用火的時代應該屬於直立人還是智人，又距她生活的現代隔了多少萬年。
所以伊恩對火的懼怕同樣虛無縹緲，狩獵的力量與技巧可以通過反覆嘗試、練習獲得。他相信控制火的能力也一樣。
「我沒有怕，是你在怕。」
知道了可能也幫助不大，獸人和人類相似，但有不同，這滿森林的動物植物沒有一個她認識。
莫辭在心裡吐槽了一句，為了獸人的自尊心，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而是認真地看著說道：「莫辭不怕。伊恩，也不怕。」
小雌性態度鄭重，不像說謊，伊恩猶豫了。
摩攃生熱，可以點火。乾燥、風、助燃物可以加劇火的燃燒。雷電可能帶來天然火。水可以滅火，隔絕氧氣可以滅火……
關於安全用火的知識，莫辭有充分的自信，只是礙於語言不通，暫時沒辦法教給伊恩。
不過這也沒關係，只要學習就好了。她會在實用中教會伊恩用火，而等伊恩對她的獸人語教學告一段落，她再把那些經驗總結給伊恩聽。
小雌性說，她會用火。
伊恩不是沒有猜測過莫辭的來歷，此刻，早已有之的疑惑再次會浮上心頭。
沒有哪個部落會讓雌性幼崽流落在外，沒有哪對父母會把年幼的雌性一個人丟在迷霧森林。
莫辭瘦得過分，蒼白的小臉兒還沒有他的手掌大，伊恩曾經以為莫辭是不夠健康所以被遺棄了。
但那可能嗎？在他的認知里，即使是重病到瀕死的雌性幼崽也足夠珍貴，部落會想盡辦法讓雌性幼崽活下來。
除非，她在出生時帶來了摧毀整個部落的災難，是不被獸神接納的邪惡異端。
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相比於豹族部落里活潑鬧騰的小傢伙們，小雌性安靜的過分，懂事的過分，挑食但是並不嬌氣，即使他一直投餵給她的是不和胃口的食物，她也只是拒絕，從來沒有吵鬧過。
她是那麼漂亮，可是那花瓣似的小嘴巴甚至不會說獸人通用語。
她身上帶的東西也全都是伊恩沒見過的奇怪物品。
她獨自流浪在迷霧森林，然後被他撿到。
伊恩垂下眼眸，下定了決心。莫辭是他撿到的雌性幼崽，安靜而柔弱，嬌氣而美好，她也許在某個部落是被獸神排斥的異端，但她是屬於他的神跡與恩賜。
莫辭還不知道由於語言不通和行事差異，她的身世被伊恩腦補得如此離奇曲折，她見伊恩漸漸放下戒備，再次催促伊恩帶她過去。
乍現的火苗意味著她的小工具和伊恩的操作方法都是對的，現在，他們只要重複一下之前的步驟就可以了。
她已經滿腦子都是香噴噴的烤肉了！
在莫辭的催促下，伊恩帶莫辭重回河邊。莫辭撿起已經快要被鑽破了木板，想了想，比劃著讓伊恩在木板的另一端用指甲挖出一個小凹槽，然後將木棍放上去，再次鑽磨。
伊恩的動作快得幾乎出現殘影，很快，木板上再次出現了黑色的木屑，而這一次也許是伊恩做的認真，木棍與木板的相連處甚至冒出了白煙。
莫辭示意伊恩繼續轉動木棍，她則把剩下的棉線、樹葉纖維和一些乾燥的樹皮小心地湊近，橙色的火苗躍動起來，莫辭按住伊恩的手臂，一點點添加著小樹枝，直到河邊升起一個小小的火堆。
「成功了！」莫辭忍不住歡呼。
伊恩的明亮的瞳孔注視著莫辭，他靜靜地想，如果小雌性願意一直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可以去做任何她希望的事，無論與獸神的旨意是否背離。
莫辭自己照看著火堆，不斷往裡添加樹枝樹葉，讓它燃燒得更加旺盛，然後用動作指揮伊恩把細角羊的肉分成小塊，用樹枝串起來放到火上烤。
在高溫的作用下，粉紅的生肉逐漸變色，散發出熟肉的香氣。
終於聞到了熟食的味道，莫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直吃水果，她也很想念肉的味道。烤肉的間隙她偷偷看了一眼伊恩，美食當前，青年獸人居然這麼沉得住氣，一點沒露出渴望和垂涎的饞意，只是專註地翻動著烤肉，時不時防備地盯著火堆。
莫辭只能根據肉的顏色和氣味判斷，他們的烤肉應該是可以了。她揮揮手，示意伊恩不用再烤了。然後她稍微在保留火種和直接滅火之間猶豫了一下。
伊恩鑽木取火的天賦非比尋常，但是她們以後可能沒有棉線那種助燃物了。莫辭最終還是抽出一根燃燒的枝條插進泥土當做火種留下，然後，在伊恩炯炯有神的注視下，她用大葉子從河中打水，澆在燃燒的火堆上。
「看，火沒有了。」莫辭澆滅火堆對伊恩示意。
伊恩撥開燒焦的樹枝樹葉，確定了沒有殘留的火種，嚴肅地點頭：「火沒有了。」
哎呀，終於輪到獸人學她說話了。
莫辭挺直腰板，心情頓時變得更好：「伊恩，吃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