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邱天純純是被餓醒的,肚子「咕嚕嚕」響了半晌,腦袋卻迷糊著,實在懶得睜開眼睛。
外面依稀傳來豬叫雞鳴,時起時伏,還挺有節奏。
等等……
精裝公寓怎麼會有人養豬養雞?
還在做夢?
可是夢裡的飢餓感怎麼這麼真實?
邱天仍懶得睜開眼睛,右手下意識摸向飢餓難耐的肚子,觸到薄薄一層皮,摩挲幾下,猛地頓住——
手底下的膚質粗糙乾澀,癟到能觸及皮肉下骨頭的硬度。
這啥情況?前幾天才去美容院保養過,任誰都說她膚如凝脂玲瓏有致好嘛!?
直至手緩緩上移,摸到一馬平川的胸……
邱天一下子睜開眼,先勾頭朝自己胸口看——粗布遮蔽下難掩瘦骨嶙峋的一馬平川。
眼前不是她租在校外的精裝公寓,也不是學校里的四人間宿舍——
嗬嗬,哼哼——
「啊!!!!」
老娘引以為傲的大長腿呢??!?
她下意識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院子西側,一間搖搖欲墜的屋棚,豬叫聲連綿不絕,分辨不出有幾隻,可叫聲甚是歡騰,有如千軍萬馬。
邱天一愣,扭身去看,院子東側一間冒著炊煙的小破屋,黑洞洞的門裡走出一個年輕女人,眉眼清秀溫柔,是好看的長相,只是面頰乾瘦不甚水靈。
「死妮子還睡!?草也不割豬也不喂!」
「妞妞快起床!娘來了!」
這回輪到邱天僵住,她緩緩轉頭,再度打量這個凶神惡煞的女人。
「……親娘?」
面前的女人容貌尚可,可是眉眼吊梢,表情兇悍,實在惹人不喜。她上著灰朴撲的粗布褂,下面穿辨不清顏色的褲子,膝蓋處打著補丁,此時單手掐腰站在床邊,另一隻手上來就扯被單,嘴上罵罵咧咧。
「你……你說啥?」女人氣得聲音發抖,「你再說一遍?!」
這什麼破夢!?老娘的34D呢??
身後是她被丟出來的低矮草舍,相鄰緊挨著另外一間略寬大些的草房子,令人不由想起杜甫那間為秋風所破的「茅屋」。
邱天疼得尖叫,「有病啊你?!」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手哆嗦著指著她鼻子吼:「不禮貌?親娘喊你起床不禮貌??」
「還敢犟嘴!欠收拾!」女人在她大腿上狠掐一把。
她傻眼了,饒是保送全國第一學府的頭腦此時也愣生生宕機,不對,是直接死機。
邱天驚坐起,幾分詫異地看向來人。
女人不再答話,直接上手將她拎了起來。
「叫喚啥?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誰讓你穿這麼白的衣服,跟奔喪似的……」
「吱呀」一聲戶樞響,邱天轉頭看去,見一個矮瘦的小男孩啪嗒啪嗒跑進來。
什麼玩意?
娘是誰?這男孩是誰?妞妞……又特么是誰?
到底被這個自稱是她娘的女人給拎出了門,壓根沒時間思考便被丟到院子里。
恰在這時,北側大草屋裡傳出爭吵。
面前偌大的院子,剛下過雨,未乾的地面泥濘不堪,稀稀落落的青石零散地鋪在泥地上,直通破敗不堪的木門。
「大姐,」光腳男孩迎上去,「飯好了嗎?」
邱天尖叫著從床上彈跳而起,誰知動作太猛,「噗通」又落了回去。
邱天趕緊從她身旁跳開,視線再度從整個房間掃過,越發覺得詭異,房間從構造到陳設都簡陋至極,她甚至懷疑自己跌入深谷后后被人販子拐賣了,思及此,邱天心中的弦霎時繃緊,思忖須臾只得將激怒的氣焰壓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你有話好好說,沒必要上手掐人,不禮貌。」
「好了。」女人淺笑了笑,愈加顯得溫和。
話音一落,女人動作猛地僵住,一旁小男孩亦驚異地張大嘴。
「娘,先讓妞妞吃飯吧,吃完飯再去。」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靠,這死女人勁這麼大!
邱天扭動身子不住地尖叫,很快發現不對勁——
她的身體竟然這麼輕這麼小,被女人單手拎起,腳都碰不到地面……
「還傻站著!趕緊割草餵豬!」
手加重力道在胸口揉搓幾下,觸感那麼真實,那麼……平坦。
「邱玉環!!」
這一摔致使目光慢慢聚焦,入目是低矮的房頂,視線一轉又看到黑乎乎的牆壁。
邱天趕緊護被子,驚恐加意外之下,聲音都變了,「你誰呀?!幹嘛扯我?」
混沌的腦中湧出一連串問號,未及開口詢問,就聽到門外逼近的腳步,緊接著「嘭」地一聲,門再度被推開,一個中年婦女沖了進來。
邱天猛地回神,看到那中年女人往她腳邊丟來一隻破筐,破筐顛簸幾下,裡面蹦跳著一把刀鋒鈍鈍的鐮刀。
「你!」
「啪」的一聲,像是一記巴掌,緊接著女人特有的撕扯嚎叫自屋內傳出。
「這倆冤家,一天不打就難受,打死拉倒……」
長著吊梢眼的娘語氣恨恨地叨咕,話雖這麼說,卻提步朝屋裡走。
年輕溫柔的女人稍一遲疑也跟了進去。
院里一時只剩邱天和男孩。
後者愣愣站了一會兒,似乎是對這場面司空見慣,他兀自拎起破筐,嘟囔道,「我去割草。」
邱天腦子懵懵的,抬眸看那男孩一眼,只見他正拖著那口偏大的破舊竹筐,破筐拖在地上,人已走出了門,泥濘地上卻落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印記。
她獨自站在偌大的院子里,終於有時間思考一個卓絕古今的哲理命題:
我是誰?我在哪兒?
當然無人回答,耳邊聲響卻猶如一場人間喜劇——
「哼哼,嗬……」西側豬圈傳來豬叫。
「咩咩,嘜……」木門南邊窩棚里傳來羊叫。
「咕咕,噠……」西南角菜地的盡頭,雞窠里傳來雞啼。
然而北側正屋裡的打鬧壓住一切聲響,堪比殺豬宰羊。
「二妮我給你拼了!!」
「誰怕你?!來呀!」
「造孽呀!大妮快拉住三妮!」
一陣風吹來,菜地里一棵大樹枝葉搖晃,邱天也隨之身形晃動,終於一屁股跌坐在地。
低頭,一處泥窪里還積著水,依稀倒影著她的身影——乾瘦的小臉,蓬亂的頭髮,豆芽菜似的身形……
她猛地抬手在自己乾瘦的臉上揉捏幾下,倒影中的人兒動作與她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她徹底傻眼,腦中如萬馬齊喑碾過最後的記憶。
邱天——北大公認的才女校花,保送入學的學霸,在一次翼裝飛行中遭遇氣流,偏離航線,跌落深谷,醒來后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貧窮之地,成了一個營養不良面黃肌瘦的土妞子。
這是什麼玄幻劇情??
在時高時低的吵鬧聲中,她很快弄明白這家的人口構成。
表情兇悍的中年婦女是娘,清秀溫柔的是大姐,吵架的是另外兩個女兒,去割草的小男孩是老幺,而她——此時的土妞子,顯然是這家的幺女。
不及細想穿越的緣由,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平地炸雷般響起。
「翻天了?不想上學就全都給我幹活去!只出不進還有臉吵吵!」
尖銳嘈亂的吵鬧聲隨之戛然而止。
沒一會兒,兩個身高相差不多的女孩子前後腳從屋裡走出來。
一個白襯衣青布褲,胸口蹭了塊突兀的灰,齊耳短髮,五官舒朗而神情冷漠,標準的厭世臉。
另一個穿褪色的藍格褂,灰褲灰鞋,隨手攏著兩根鬆散的麻花辮,與那中年婦女如出一轍的細長吊梢眼,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刻薄。
「看什麼看?滾一邊去!」藍格褂嫌棄地瞪她一眼,扭身走進冒煙的小破屋,出來時啃著塊乾巴巴的餅子。
邱天猜這小破屋大約是……廚房?至少功能和廚房相當。
白襯衣已經走到門口,又被大姐喊住。
「二妮,帶上飯再走!」
白襯衣頭都沒回,冷冷強調,「叫我邱玉珠。」
大姐無奈又縱容地嘆息一聲,「行,邱玉珠。」
說著三步並作兩步邁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上提著個網兜,裡面裝著一隻有些變形的鋁製飯盒,她緊走幾步追上白襯衣,「帶上吧,中午吃。」
白襯衣半推半就地接過,扭頭走了。
娘從北屋走出來,先對大妮說,「吃完趕緊去上工。」轉臉看到邱天,吊梢眼一眯,眉毛往上飛起,「讓你割草餵豬,還在這兒站著?!恩賜呢?」
恩賜?
邱天愣怔幾秒,想起那個男孩,「去割草了。」她如實回答。
誰知這位「娘」一聽就炸了,「你個懶東西!我讓你去割草,你轉頭派給你弟,我看你是欠收拾……」說著就去門口操起笤帚疙瘩。
大妮趕緊攔著,同時給邱天遞眼色,「妞妞快走,快去找恩賜!」
邱天沒動,學著白襯衣的口氣冷哼,「我叫邱天。」
拉扯的母女倆頓住,顯然不相信這話是從向來蠢鈍的妞子嘴裡出來的。
倚門啃餅子的三妮卻彎腰大笑,語氣嘲諷,「誰給你取的學名?你還沒上學哪兒來的學名?」
邱天一愣,低頭看那汪泥水窪,渾濁中的倒影確實是個單薄的土妞子,可怎麼看……也該到學齡了吧?
「為什麼?」她下意識問。
「什麼為什麼?」
對啊,什麼為什麼?
她腦中有無數問號——為什麼她會來到這個地方?難道她已經死了?翼裝飛行出事大抵是難以生還,那這兒又是哪兒?天堂?地獄?還是彌留之際的幻想?
大姐注意到她失神的樣子,輕聲說:「娘不是說了?讓你先在家餵豬養雞操持一些,順帶看顧著恩賜,過兩年再和恩賜一起上,到時候找老師給你取個像樣的學名。」
邱天低頭看自己豆芽菜似的身子骨,就這營養不良的造型還要餵豬養雞幹家務……外加看孩子?
這話同時提醒了吊梢眼娘,她猛地掙開大妮的拉扯,上手扯著邱天胳膊將她從地上拽起,緊接著便在她屁股上毫不留情地踹了兩腳。
「讓你去割草割草,你給我問些沒用的!趕緊去!」
邱天踉蹌幾步,頓覺屁股生疼,心道這女的是不是打人有癮?忍了這半天,她這火爆脾氣早忍不住了,轉身跳開怒道:「沒完了是吧?憑什麼踢人?!」
眾人被她這一聲怒喝驚得愣在當場。
須臾過後,吊梢眼女人反過悶來,嘴都氣哆嗦了,「敢回嘴?還憑啥?憑我是你娘!!」說著劈頭蓋臉的巴掌朝她身上招呼上去。
「你是我生的,打你天經地義!」
「打死你當我沒生!」
「賠錢的玩意,鬼上身了咋地,敢回嘴了!」
邱天一時反應不及,頭上結結實實挨了幾巴掌,頓覺頭暈目眩。
此時大妮也從愣怔中回神,趕緊將她護在身後,連聲勸道,「娘別打了,妞妞肯定是睡莽了。」
邱天哪兒受過這種委屈,腦袋不知是氣的還是被揍的,嗡嗡響著疼,與此同時無數念頭競相冒出……
報警!告她違反義務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讓她挨罰!
然而恰在此時,院子外傳來一連串拖著長腔的吆喝。
「出工咯——」
那聲音先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後面跟著還喊了句什麼,邱天沒聽清,似乎是指明了某個地點。
女人冷哼一聲,猛地將邱天丟到一旁,「回來再收拾你!」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從屋裡闊步走出來,他身形高大,肩上搭著藏青色半舊褂子,方頭,粗頸,黑紅的臉膛,男人抬頭瞟了邱天一眼,轉而對女人說,「一大早就你特么能嗷嗷!」
女人撇了撇嘴沒敢吱聲,接著跟著男人朝一旁的草屋裡走去,女人還不忘扭過臉來低聲咒罵,「都是些沒用的玩意,掙不上工分,要你們有啥用!?」
三妮正在啃餅子,沖她的背影無聲地翻了個白眼,邱天跪坐在地,卻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或許她穿越的不僅僅是空間……
想到某種可能性,她試探著問三妮,「今年是……几几年?」
三妮冷瞥她一眼,「咋地?你抽啥風?傻子開竅了?」
邱天皺了皺眉,壓著火氣問,「我只是想問問今年是几几年,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
「七零年,咋的?」三妮不屑地打斷,俯身湊近打量她的臉,似乎是覺得今天的妞妞格外不同,下意識冒出一句,「只聽說過發燒燒壞腦子的,沒見過還有燒機靈的。」
然而邱天卻是被她話中的前半句驚地僵住了。
這無疑是一記冷槍,令她渾身冰冷,思想和認知也彷彿被冰凍住一般,「咣當」一聲被槍擊中,坍塌崩裂。
七零年……
七零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