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來的人是招待所老闆娘,巧的是這位老闆娘有一位當警察的家屬。
於麗華住招待所的這幾天一點都不消停,因為嫌老闆娘家不到四歲的兒子太鬧,當面發了好幾次火。本著顧客至上的原則,老闆娘處處賠小心,也多番叮囑兒子安靜些。可是男孩子本就愛玩愛動,沒一會兒就把大人的叮囑忘到九霄之外。
這天兩人住房到期,老闆娘覺得反正人快走了,就沒太管孩子的調皮。誰知一眼沒看到,自家兒子就被這個大肚子的女人踢翻在地,摔得頭破血流。老闆娘趕緊帶孩子去醫院,回來的時候倆女人已經收拾東西跑了。
好在招待所里多的是目擊者,且這位外鄉女人外形特徵足夠醒目,再加上孩子父親是警察,一番追查盤問,很快,兩口子就追到了這裡。
老闆娘怒目盯著於麗華,要她給個說法,於麗華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警察中略年長的那位走到於麗華身側,低頭看了一會兒,轉而問邱玉環,「你是她家屬?」
邱玉環嚇得嘴唇發白,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警察只得問另外兩位正常人,「你們是她什麼人?」
邱天回答,「我們是同鄉,她們來北京看病,沒地方住,我愛人就幫忙付了招待所的錢。」
老闆娘此時認出陸豐年就是頭天來付錢的人,她眼中噙著淚問,「你們實話實說,你們這同鄉是不是神經病?好端端地把我兒子……」頓了頓她一下子哭出聲,「我兒子頭上豁了那麼大一道口子,人到現在還迷糊著!」
陸豐年眉心深蹙,不好發表什麼意見。而於麗華蹲在地上,嘴裡一個勁念叨「別抓我別抓我,我不要坐牢」之類的話。
實在有些可疑。
邱天和陸豐年眼看著他們把於麗華和邱玉環帶走,邱玉環這才反應過來,嚷嚷著讓邱天救她,而於麗華腿已經嚇軟了,只能被人架著走。
邱玉環仍是不懂,目光中的迷茫不像是裝的。
而還有一種可能,上一世的塵封往事中,如果她沒經歷那場翼裝飛行事故,便不會穿越,更不會與陸豐年相遇,他們便會在各自的時空之中,走向各自的人生。
邱天點了點頭,兩人推門走進院子。
很快,她的異樣引起了警察的注意,警察公事公辦地說,「身份證拿出來看一看。」
一場鬧劇中場散去,巷子里冒出許多看熱鬧的人。陸豐年虛攬邱天一下,輕聲道,「先進去吧。」
警察一時無語。
她有這種表現也正常,畢竟坐過牢,想來那幾年的牢獄生活必定是苦不堪言的。
這個年代身份證已經出現,但不算普及,偏遠農村沒有身份證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是眼前的這兩個人一個瘋瘋癲癲,一個唯唯諾諾,且又把人家孩子打得頭破血流,警察只得暫時把這兩個身份存疑的人帶回派出所。
她才不當這個冤大頭。
邱天握住他的手,低頭,額頭抵在他胸口,陸豐年順勢摟住她,低沉而輕柔地問,「累了?」
沒有彼此的人生。
「我看得抓緊讓大姐通知家裡來人。」陸豐年一邊關門一邊說,「你三姐和於麗華都稀里糊塗的,講不清道理。」
另一位警察解釋,「就是證明你身份的一張小牌牌。」
邱天沒有作聲,抬手環住他的腰。她不想告訴陸豐年,某一刻她幻想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在那種可能里,他們鮮有交集,終將漸行漸遠。
「我明天早上就給大姐打電話。」邱天皺眉道。
邱天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她今天在電話里已經讓大姐知會於麗華家了。然而現在情況出現新變化,原本要賴著去生孩子的人,如今卻因為打傷人而進了派出所。
邱玉環迷茫地搖頭,「身份證是啥?」
需要付什麼責任,受什麼懲罰,醫藥費的承擔,是否有罰款……諸如此類問題總得需要於家人來處理。
於麗華陷在恐懼里,狀若瘋癲,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警察只好轉向邱玉環,「身份證。」
陸豐年默了默,抬手在她蹙起的眉心輕點一下,低聲說,「讓她們去派出所待幾天也好,省得到處惹事,再跑你單位去攪和。」
可不知為何,邱天此時卻依稀生出一種直覺——她和陸豐年終究會相遇,無論在哪裡。
第二天一早,邱天就近找了個公共電話亭給大姐打電話,可大姐那邊卻遲遲無人接聽。邱天以為是時間太早,掛斷電話后並未作他想。
上午她又抽空給大姐打了個電話,這回有人接了,卻不是大姐,是她辦公室里坐班的一個女孩。女孩說邱總休假了,這幾天都不會過來。
邱天下意識以為大姐是回北角村說於麗華的事,且大姐那裡有陸豐年辦公室的電話,有什麼結果她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陸豐年,故此邱天仍未作他想。
然而萬萬沒想到,中午快下班的時候,陸豐年火急火燎趕來找她,一見面就說大姐來北京了,馬上就到站。
邱天驚得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扭頭便去請假,接著開車帶陸豐年風風火火趕去車站。
不早不晚,正好趕上大姐他們出站。
邱天再度愣在當場,來的人除了大姐,竟然還有三叔邱南山,以及邱玉環的對象於啟發,於啟發還揪著一個老氣橫秋的男人,邱天認出那是張樹根,於麗華跟過的那個老頭。
邱天感覺這一天出乎意料的事是一樁接一樁,一時間竟忘了該幹嘛,直到陸豐年提醒才反應過來,趕緊迎了上去。
「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邱天目光從大姐和三叔臉上一一掃過,激動且興奮,「太突然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大姐握住她的手,避開於啟發和張樹根輕聲說,「我回家的時候正遇見三叔回來探親,三叔聽說后怕於家人不地道,特意跟過來的。」又說,「本來爹也要來,趕巧恩賜談的對象領回家了,我就沒讓他來。」
邱天暫時忘了那些狗屁倒在的事,喜道,「恩賜都有對象了?」
「可不嘛,頭陣子相的,倆人看對眼了。」
那邊陸豐年正和三叔說話,邱天也走到三叔面前,卻見三叔雖老了些,氣質卻是杠杠的,男人味十足。
「三叔,咱都多少年沒見了,你和米蘭姐……」她趕緊改口,「你和我三嬸這些年還好嗎?」
三叔溫厚地笑了笑,「米蘭挺好,知道我要來北京,也急得想過來,只是最近有些害喜,聞不了一點汽油味。」
邱天瞪大眼睛驚異道,「米蘭姐又懷孕了!?恭喜恭喜!」
三叔難得有些難為情,「本來沒打算要,都那麼大歲數了,可是米蘭捨不得。」
另一邊被晾了半天的倆男人臉色又沉又尷尬,然而邱天此時根本顧不上那些爛事,一邊挎著大姐和三叔,一邊扭頭對陸豐年說,「我的車坐不開這麼些人,你帶他倆打車去吧。」
陸豐年倒沒啥意見,只問,「帶去哪兒?」
眼下正是晌午,是吃午飯的時候,邱天想了想,說,「我們先去吃飯吧,吃完飯直接去派出所?」
三叔和大姐都點頭同意。
邱天於是對陸豐年說,「就去上回咱去的那家飯店吧,正好離派出所不遠。」轉而又對三叔他們說,「等忙完這事,我和豐年再好好招待你們。」
大姐笑著拍她的手,「行,我和三叔才不跟你客氣。」
幾人分乘兩輛車出發來到飯店門口,陸豐年知道邱天不願意跟那倆人同座,便直接開了兩桌。邱天、陸豐年、大姐和三叔坐一桌,於啟發和張樹根單獨坐另一桌。
然而那倆人也是不對付,於啟發滿臉橫肉,對著張樹根吆五喝六,張樹根嚇得連屁都不敢放。
昨天邱玉珍和邱南山找到於家的時候,於家上下也正找那姑嫂倆找得沒個頭緒。於啟發對邱玉環雖沒多少感情,可於麗華到底是他親妹妹,他趕緊跟家裡人商量了一番,得儘快把於麗華接回來,該治病治病,該手術手術。
至於張樹根,是他娘攛掇著一起帶來的,張樹根肯定不願意來,於啟發便把人摁著揍了一頓,專挑著寸勁打,看不到傷,可疼得要命。
這一遭手術不定花多少錢,要不是張樹根那老混蛋,於麗華哪兒至於遭這個罪。頭一個孩子明明是他的種,他不僅不認,還把孤兒寡母趕回了家。這幾年兩人藕斷絲連又黏糊在一起,沒多久於麗華肚子就大了,本以為能安安穩穩生個兒子徹底跟了張樹根,誰知去醫院一查,肚子里非但不是孩子,還是個能要人命的瘤。
邱天這會兒才知道原來於麗華早就確診了卵巢腫瘤,情況很危急,必須儘快做手術,可於麗華始終不信,非說肚子里是張樹根的種。頭幾天她趁家裡沒其他人,要挾著邱玉環帶她來北京檢查,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兩桌人各懷心思吃完了飯,又分乘兩輛車徑直奔派出所而去。
抵達派出所的時候,先前那倆警察剛好也在,一聽說是於麗華的家屬,頓時都鬆了口氣,讓他們交上罰款和醫藥費,趕緊把人帶走。
於啟發和張樹根跟著去領人,邱天順便問了一下那個受傷孩子的情況,警察說好在只縫了幾針,觀察了幾天沒什麼別的損傷,不然還真不能這麼簡單就算了。
正說著話,關押室那邊傳來鬼哭狼嚎似的聲音,一聽就是於麗華髮出來的,她尖聲嚷嚷著,「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警察皺著眉攤了攤手,「天天嚷嚷自己要生,我看那肚子也不是臨產的樣。」
話音未落,那邊於啟發黑著臉把於麗華拖了出來,後面跟著邱玉環和張樹根,邱玉環半張臉又紅又腫,於啟發打的。
緊接著於啟發支使張樹根去交罰款,又把給那孩子治傷的醫藥費還給醫生,張樹根有苦說不出,只得硬著頭皮掏錢。
張樹根到底是不服氣,邱天冷不丁聽到他嘴裡低聲咒罵,「死娘們肚裡的瘤又不是我捅出來的……」
想想他也挺冤,可誰讓惹了不該惹的人呢?有些臊一旦沾上了,一輩子都蹭不掉。
晚上這家人的事邱天他們就不摻和了,愛住哪兒住哪兒,愛啥時候走啥時候走,反正她不伺候。大姐到底是可憐邱玉環,臨走前偷偷給她兜里塞了二百塊錢,讓她好生收著,自己留著花。
邱玉環眼神木木的,沒說感謝,也沒有拒絕,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像一具被這世間漚臭了的死肉。金寶長成不出息的模樣她管不了,家裡的男人她更管不了,於麗華說什麼就是什麼,把她死死踩在了腳底下。
可她知道,這是她的命,她認了。
這天晚上邱天請大姐和三叔吃全聚德,隔天,邱天和陸豐年請假陪他們逛了一天的北京城,給家裡每個人都捎帶了禮物。
第三天,三叔和大姐就回去了。
又過兩天,陸豐年給家裡安裝了電話機,邱天第一時間給大姐撥去電話,姐倆熱熱鬧鬧說了好幾分鐘。
大姐後來告訴她,於麗華到底被押著去做了手術,只是因耽誤太久,子宮和兩個卵巢全都切除了,什麼都沒留下。
邱天沉默了許久,她想起少女時期的於麗華,拋開一切來講,她也是一個青春漂亮的女孩子。
可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紀,沒有了那幾樣東西,也就等於提前進入了更年期。
她不會再來例假,不會再有孩子,也不會再有身為女性的慾望。且沒有了雌性激素的供給,她會加速老去,再也回不到從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