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蝶戀花(三)
第一百零八章蝶戀花(三)
◎「牡丹亭上三生路。」◎
中秋佳節,夜已三更,麒麟殿內的盛會依然熱鬧,絲竹管弦,裙擺旋轉,看得人眼花繚亂。
兩個小公主穿著紅艷艷石榴裙,還在顫悠悠學著走路的年紀,一前一後如兩個不倒翁,晃來晃去。
後邊跟著綾清與暖鶯,不停叫喚:「小心,公主慢點,千萬可別摔到。」
小傢伙哪會聽話,徑直往前去,左右的人自動散開,都知惹不起。
直到快出殿門口,被迎面而來的上官玉林伸手抱住,一邊摟住一個,笑嘻嘻,「大將軍知不知道你們如此頑皮啊,再鬧騰,一會兒我帶來的奶酥糖可別要了。」
兩個小姑娘似懂非懂,忽閃閃眨眼睛,十公主樂姚從身後走來,摸著小傢伙的頭,「別聽她胡說,不管聽不聽話,所有好東西自然都是咱們小公主的啊。」
「你再慣壞了她們,到時候大將軍頭疼。」上官玉林抱起其中一個,另一個被樂姚拉起手,漫步走著,「慈母多敗兒,該立規矩的時候不能心軟。」
「說得好聽,到時看你自己的孩兒怎麼弄。」樂姚眼皮一挑,秋波蕩漾,嬌嗔道:「不是也快有用武之地啦。」
十公主已懷有身孕,御醫才看過,明年開春小郡主就會出生。
上官玉林眼角都是笑意,「那公主等著看吧,我可嚴格得很。」
又惹得兩個侍女抿唇笑。
倒是以後的日子,需盡心過好,不枉此生。
暖鶯轉身喚春燕來伺候,自己到沉香殿送藥丸,進屋便聞見滿屋信引香,並不聲張,小心放到牡丹花屏外的紫檀束腰桌上,交代清楚出處,又退回去。
鬆開唇,瞧對方睡眼迷離,只耳後到脖頸這一段粉白,也讓她心魂不在,連下榻都捨不得。
大婚後住進花月巷,柳夫人疼愛,視如己出,十公主心滿意足。
想那威風凜凜的鎮國將軍,如今和個小貓似地纏在女帝身邊,怎麼尋思都可愛得很。
暖鶯回說是,聽上官玉林在邊上笑得開心,「這個豐抒羽,大名鼎鼎御醫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補藥就補藥,還天長地久丹——」
上官玉林笑著搖頭,「殿下如此聰明個人,怎麼說傻話,今夜乃團圓夜,還不給楚月的皇后,哦——大將軍多點邀寵的時機啊。」
抬眼看綾清與暖鶯走到近前,兩人慌忙拜了拜,將小公主接回去,恭順道:「公主,尚書令,怎麼才來,陛下都回沉香殿啦。」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忍不住捂嘴樂。
有關摘星樓之事,來龍去脈也已清楚,往事如煙,還能怪到妹妹身上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自是柔情蜜意,佳偶天成。
「好啦——我明白。」樂姚點頭,順手從身上掏出個紫金螺鈿盒,遞給暖鶯,囑咐道:「好丫頭,把這個拿給陛下,是豐御醫托我轉交的,她今日有事來不了,裡面裝著天長地久丸,今日服用最好,千萬別忘,去吧。」
「喲,那真不巧,我還想借空與陛下多說幾句話吶。」樂姚禁不住失望,十七妹平時政務纏身,她都湊不到跟前去,對上官玉林道:「要不,咱們去找她。」
「臣遵命。」
這楚月啊,甭管乾元還是坤澤,誰拿住誰,可不一定吶。
樂姚心裡飄飄然,事到如今還不敢相信自己有了家,她素來不愛無邊富貴,不羨滔天權勢,只想有的那個家。
「凡事還不興圖個吉利啊。」十公主撅起嘴,言語埋怨,「你們朝堂上不照樣愛說場面話。」
上官玉林馬上換臉,扶住對方手臂,乖巧得像只兔子,「公主教訓的是,臣再不敢胡說。」
「天長地久丸——」蘇涅辰咬著懷裡人耳垂,喃喃低語,「名字不錯,我拿來讓夫人吃。」
「好,反正生下來我便不管啦,都交給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尚書令。」
她環緊她的腰,痴痴地問:「要不要啊?」
霜雪方才打個哈欠,迷迷糊糊,「什麼丸?」
「天長地久丸。」蘇涅辰樂悠悠,「服下咱們就可以生生世世相愛,天長地久啊。」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霜雪騰地睜開眼,又重複一遍,生生世世,忽然意識到她哪裡還有啊,早就立下誓言,只有這一世了。
身子仍在柔軟臂彎,大將軍的懷抱比春天還溫暖,方才又如烈火一般燃燒,柔情繾綣讓人貪戀,一生不過七八十年,實在太短。
霜雪想得傷心,眼眶溼潤,將頭埋入對方胸懷,嚶嚶哭得委屈。
蘇涅辰愣住,如何說哭就哭,忙摟緊安慰,「陛下是不是怕苦,我去找蜜棗來,再說既是補藥,肯定沒多難吃,要不臣先嘗一口。」
人家不吭聲,哭得更凶,她沒辦法,只得先把螺鈿盒取過來,打開看,卻見一張娟黃細紙,其他什麼也沒有。
「陛下,你看——」吃驚地遞到眼前,用帕子拭去對方的淚,「豐御醫估計有要緊話說,還必須背著人。」
霜雪也吃驚,用指尖夾起,納罕豐抒羽能有何事,搞得神神秘秘,前幾天風翹留封信就走了,難不成這位也要重蹈覆轍。
琢磨歸琢磨,顯然不信。
等讀完紙上所寫,頓時臉色煞白,半天沒說出話,嚇得蘇涅辰也要瞧,霜雪打個激靈,隨手扔進榻邊的娟紗燈里,燒了。
扭頭已是眉眼帶笑,修長手臂摟上蘇涅辰肩膀,紅唇瀲灧,嬌媚動人,「大將軍,那是天長地久丸的配方,只許一個人瞧,你要讀了,就不靈啦,我可還想與將軍永世糾纏啊。」
蘇涅辰眉眼彎彎,懶得刨根問底,左右眼前人笑了就成,「我也願與公主,永世糾纏。」
她過來吻她,從鼻尖到唇角,下巴滑到脖頸,往愈發綺麗軟膩的地方去了。
如窗外秋雨,綿綿不絕,無邊無際。
好似十七公主的喜悅,慢慢溢滿全身,終於搞明白真相,原來當初自己重生另有乾坤,實際上她根本沒去過奈何橋,而那些不能言語的夢境,只是種預示。
一輪明月,一場雨,照舊落在翰林醫官院,冰窖內,豐抒羽還坐在冰床邊,手上端個半開的描金花盒,裡面放著兩枚藥丸,一紫一紅。
她自言自語:「當初我只有三枚救命丹,一枚送給蘇大將軍,一枚給了你,另一枚早就被十七公主服用,她當初不同意與蘇大將軍的婚事,置氣自殺,我沒別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將丹藥餵給她,竟不知此葯有扭轉時空之力,方成全一段佳話。這一年來,我尋遍五湖四海,終於又尋到那味藥材,再製成一枚,可惜時間太久,已不能救你。」
悔恨不已,深深嘆息,忽地又怔了怔,望著那一紫一紅的藥丸,雙眸瞬間聚起風雲,伸出手,將紫色丹藥放入口中,含化后又服下紅色丸藥,合衣躺在承歡身邊,閉上眼。
紅色乃救命丹,紫色是穿腸毒。
她沒別的辦法,只能先死後生,換來重新一世。
興許能夠遇見故人吧,遇見身邊人。
她曉得那夜承歡原是想引自己去太極殿,剛好與皇帝一網打進,順便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口,可後來對方卻改變主意,放過了她。
為何啊——主使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但人家留她一條命,如今還上一條命,也說得過去吧。
又或許是她身為醫者善心亂髮,見不得那個畫影般的女孩兒,總帶著一副鬱鬱寡歡的神色,沒來由得讓人心疼,讓她心疼。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①。」
一樹梨花,一樹海棠,微風蕩漾,金絲織錦,吹散紅□□影,落入一池綠水,豐抒羽恍惚迷離,再度睜開眼,手心觸上寒意仍在的石板面,瞧著眼前春景發獃。
果然回來了,卻不知今夕是何年。
猛然間聽到不遠處有人訓話,粗聲粗氣地:「哎呦,你這個小崽種,打水都不會,白生得這張漂亮的臉,繡花枕頭沒得用,今兒就在這跪著,不等太陽下山別動,我可一會兒差人來看,不聽話,仔細你的皮。」
那邊只有哭泣聲。
豐抒羽彷彿意識到什麼,站起身,跑過去,就在梨花林邊的假山石下,顫巍巍跪著個小宦官,瘦小身體一片紙似地,雙腿貼著髒水流淌的地面,垂眸低首,低低啜泣。
「你叫什麼名字?」她輕輕靠近,俯下`身,「春天也冷,別跪在地上啊。」
對方抬起頭,淡淡五官沐浴在春光里,活生生又起了一層艷來,瞧見個錦衣玉服的少年公子,曉得身份尊貴,怯怯地回:「奴叫承歡,剛才做錯事,被公公罰。」
「哦——承歡啊,真是個好名字。」
「嗯?」
「承歡膝下,福樂無邊。」
豐抒羽目光如水,瞧見對方白凈掌心貼著幾朵桂花,心尖微顫,那是她給她的桂花。
耳邊傳來小戲子唱曲聲,鶯鶯燕燕,「眼見春如許,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但使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