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花開花落(十二)
第十三章花開花落(十二)
冬日的天氣沒個准,早上明媚如春,下午一股腮幫子作氣吹了吹,雲層打個卷,又開始下雨。
蘇家的院子叮叮咚咚,烏青的瓦盛著水,連綿不絕,愈發像江南了。
霜雪站在廊下,吩咐暖鶯去取茶具,丫頭笑嘻嘻瞧屋裡的駙馬爺,「公主想喝茶還不容易,奴親自去弄,還能讓殿下沾手。」
她噓了聲,「沒事,今日閑,杵在屋裡和個樁子似地無趣,去吧。」
侍女會意,不大會兒端來飛銀龜茶盒,並著白瓷長頸水注,黑釉盞,一個茶筅,全都仔細擺在牡丹花屏內。
蘇涅辰看著有意思,喝個茶竟如此麻煩,她在外邊都是熱水泡一下就成。
霜雪先打開龜茶盒,聞了聞江南的白牡丹茶,像個教書先生。
「煎茶,煮茶,點茶,無非就這些東西,除了茶要好,重要的是器具與水,山水為上,江河為中,井水為次,講究的是甘,清,輕。」
說罷用水注里的沸水暖盞,取一錢茶粉放入盞中,再注入一點沸水,用茶筅攪成膏狀,接著將水倒入黑盞四分之三處,又開始迴旋拂擊,直到鮮白泡沫浮出茶麵。
「這便好了。」公主遞過來,「將軍嘗嘗。」
她只怕再待下去,雙手拉不得弓,揮不起劍。
她與父皇並不親近,儘管對方看起來十分慈愛。
伴君如伴虎,霜雪在很小時便懂。
索性一口喝完,「公主不如多做幾盞,一次喝個夠。」瞧對面人眉眼微彎,問:「是不是太累,明天我來。」
「在下一介武夫,本來就做牛做馬。」
可她仍舊喜愛著冬天,大雪紛飛的季節,她遇見了她。
霜雪忍不住笑,沒見過如此誇張之人。
過不了多久,都會被鋪天蓋地的白茫茫淹沒吧,想起年少時光也和這窗外的天氣似地,母后仙逝,日子便昏暗陰沉,寒冷徹骨。
她抿一口,綿軟輕甜,與往日喝的簡直天壤之別,難怪一幫文人墨客圍著杯茶能坐大半天,確實有說不出的樂趣。
「你要喝得來,咱們天天弄,又不值什麼。」
屋外的雨越來越大,零星雪花飄下來,霜雪單手撐住臉,一望無際地瞧出去,綠得綠,青得青,屋檐上的瓦片黑哇哇一片。
帶點怒氣的目光盪過來,金簪子落下影,那點兒氣全被散了去,只剩嬌嬌俏俏,誰見了能不迷糊啊!
蘇少將軍也迷瞪了。
駙馬成畜生,那她這個公主成什麼了,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霜雪不樂意地哼一聲,「胡說!」
目光一碰,又兀自躲開。
蘇涅辰長出口氣,一套操作下來比練劍還費勁,連忙用雙手接住,「千萬別灑,金子也沒這個貴重。」
「我能,你可不行!」
自從那一夜看見父皇將母后踹到地上,母親為此卧床半月有餘,她就再也無法敬愛他了。
「不是殿下自己講的嘛。」
「那我可跟著夫人享福了。」
「累到不累,但哪有人一連好幾盞地喝,人常說一杯為品,二杯為飲,三杯四倍飲牛馬,將軍要多少才夠吶!」
她原在開她玩笑,蘇涅辰也識逗。
「將軍歡喜什麼樣的天氣?春日暖陽,秋高氣爽,或是冬日飛雪。」
蘇涅辰順著目光往外瞧,不明白四季交替有什麼不同,在她看來都差不多。
「冬日吧,草原荒涼,咱們與番子都要屯糧,邊境安定不少。」
季節竟和戰爭有關,霜雪意外,她眼裡都是些風花雪月,春天紅花最適合做胭脂,夏天茉莉可以變花茶,秋天螃蟹最肥美,冬天藏雪,來年烹茶。
可沒想過還會和性命攸關的戰事相連。
「將軍,那——其他的日子吶?」她怯生生地問:「都不太平嗎!」
蘇涅辰笑笑,「秋天最危險,草原豐收,番子兵強馬壯,無事便來挑釁,春夏相對好些,臣也很鐘意春天,楚月可以主動出擊,燒掉番子儲存的糧草,讓他們欲哭無淚,再不敢輕舉妄動。」
眸子燃起光,聚著星辰璀璨,楚月最年輕的護國將軍,說起帶兵打仗如數家珍,自信而張揚,讓對面的公主心情蕩漾。
相比之下,自己懂得太無用。
她痴痴地望過來,蘇涅辰噎住,好端端說起打仗,血腥又枯燥,公主怎會愛聽,面露尷尬,「殿下贖罪,臣就是很枯燥,並非有意講這些。」
「我愛聽的——」唇角輕牽,「將軍多說些。」
忽地瞧見廊下飛來一團火,定睛看原來是個紅衣侍女,腳下生風地走進屋子。
玲瓏繞過花屏,扭身一拜,「三公子,夫人想和你說話。」
蘇涅辰回好,旁邊的霜雪也起身,卻見對方眼尾一挑,竟顯出幾分嬌縱,「夫人,老夫人說只想和公子講句貼己話。」
明擺著不讓去,公主也不生氣,取了把傘,囑咐帶上。
蘇涅辰隨對方走出屋,瓢潑大雨中順著長廊走,剛過院門,來到鵝卵石鋪出的□□,她撐開傘,招呼玲瓏躲到下面。
「大雨滂沱,也不打傘。」掏出帕子,對方直接拿過來擦臉,噘嘴不言語。
小丫頭被慣壞,明明是自己不聽話跑回來,倒還使性子生氣,她還沒急吶。
「等雨停之後就要回去。」蘇涅辰慢悠悠地:「真要捨不得離開,也可以多玩幾日,想買的都能買,不用替我省錢。」
「將軍變著法把我送掉——嫌棄嗎?」怒氣沖沖地開口,「要這樣,直接把我給了,不是更好!」
瞧瞧,話都說不清楚,她能不擔心。
「那不叫送掉,是送回。」拉玲瓏往邊上靠,在一個水榭里合上傘,「你早點把信帶給段將軍,讓他給陛下請奏,我才能早點回去。」
「此話當真,我怎麼不信吶。」騰地背過身,尋思那封信還不是為了搪塞人,如今娶到嬌妻美眷,才捨不得回大漠草原。
她無論如何也不安心,冒那麼大的風險來京都,還不是為了瞧一眼大將軍的新娘,都說對方乃天下最美的坤澤君,還是個公主。
今日瞧見,確實名不虛傳,心裡更不舒服,從小到大少將軍身邊只有自己,如今從天而降個大美人,還是正妻,小丫頭醋意大發。
孩子似的眉眼,稚氣未脫,霧沉沉天氣里也能瞧見漲紅臉,玲瓏生得極白,一看就不是純正中原人,頭頂辮子卷了幾層,像年畫上拿著糖葫蘆的可愛娃娃。
蘇涅辰捲起淋濕的衣袖,只覺得她太皮,「你在飛雁城裡等著,不出三個月,我肯定到。」
語氣認真,玲瓏心尖動了動,轉過身,用帕子替她擦長衫上的水漬,忐忑地:「將軍,你——喜歡公主嗎?」
蘇涅辰怔住,全天下也就玲瓏敢這般問,跟著自己長在邊境,養成無所顧忌的性子,口無遮攔。
「人小鬼大——」她甩了甩手,又重新拿起傘,「快走吧,母親等急了。」
玲瓏卻不動彈,杵在原地不吭聲。
蘇涅辰轉身,「怎麼?」
「沒怎麼——」她抬起眸子,難得露出扭捏姿態,「就是,老夫人沒想見將軍,我胡說來著。」
蘇涅辰禁不住蹙眉,「膽子也太大了!誰教你撒謊。」
「奴再不敢!」她湊過來,鼻尖聳了聳,也有些可憐樣,少將軍從沒朝自己發過火,真要氣不順,她也怕。
「將軍彆氣,我現在去給夫人認錯。」
忽地乖巧,蘇捏辰無奈,伸手拍一下對方額頭,「認錯就不必了,但下不為例。」
瞧對方眼神柔和許多,玲瓏嬌媚一笑,「我好久都沒和將軍說過話,心裡想得很,而且也擔心,」悄悄踮起腳尖,附耳,「那個秘密,公主她——」
玲瓏在身邊多年,無論受多重的傷都是對方照顧,對涅辰的性別很清楚。
蘇涅辰搖頭,「安心,只要你不說,沒人會曉得。」
「奴當然不會亂講!」她又急了,睜著雙大眼睛發誓,「若是我說漏半點,將軍就取走我的命。」
蘇涅辰玩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快步回到鳳棲閣,進屋半邊衣服已濕透,霜雪取新衣服來,笑吟吟地問:「和母親說話,這麼快就回來?」
蘇涅辰沒吭聲。
對方意味深長地嘆口氣,語氣揶揄:「我看不是老夫人叫你,只怕身邊人有話講。」
「你又知道了,什麼也瞞不過公主。」蘇少將軍只得承認,「前後左右大概只有我最笨。」
十七公主笑彎腰,不再言語。
問多了不好,該說自然會說,她懂。
作者有話說:
蘇涅辰(哆哆嗦嗦):公——公主好大度!
霜雪:往後等著瞧。
少將軍除了公主之外,不會喜歡任何人。
看到有小可愛在問楚月為何以男子乾元為尊,這個有原因,後面會說清楚。
還有公主重生這條線,後面也會講。
申請了個榜單,新文大吉啊!么么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