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開花落(五)
第六章花開花落(五)
通往望月亭的長廊下種著一樹樹桃花,秋季來臨,那些花兒落盡,但香氣猶在,惹得不知名小蟲子盈盈繞繞。
有些膽子大的飛到紅燈籠里,飛蛾撲火,燭火炸個響,讓十七公主回過神。
她站在暗處,對方看不清,想必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公主吧,瞧蘇少將軍依舊低下`身子,謹守規矩,不抬頭冒犯。
暖鶯禁不住哎呦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驚到,餘光望向公主,雖是夜色迷離,卻能感到對方紅了臉頰。
「蘇——將軍不必多禮。」霜雪不自覺咬緊嘴唇,素來清冷的生線起了柔波,「我無事,還要多謝將軍。」
她在月色下瞧她眼線優雅的弧度,細長飛入兩鬢,夜色下凌厲感十足,鴉青色睫毛如蟬翼般抖了抖,看對方直起身,目光依舊低垂,「夜太黑,小娘子走路留心,既然無事,在下便告退。」
說罷繞過主僕二人,只留下一個俊挺身影,落到公主心上,月下如妖。
霜雪一時緩不過神,真的是小田舍奴,絕對沒錯——心裡頃刻間湧起無邊無際的喜悅,竟忘了詢問對方為何會在此。
她沒看清楚她,認不出來又何妨,想到這裡忍不住樂,還是那麼傻乎乎的呢。
暖鶯瞧對方一會兒樂一會兒愁,越發好奇,莫不是秋艷說的女兒家成婚前都會情緒不穩,剛才又無意間撞見駙馬爺害羞,沒想到一向清冷的公主也會這般。
如此看來,還不能輕易下論斷。
「自己講的——」她一臉錯愕,和做夢似地,柳貴妃趕忙安慰,「公主別慌,沒有蘇少將軍,咱們楚月還有的是絕頂乾元君啊,我看那個郝副將也不錯,再說殿下本來也不願意,如此一來剛好有說頭,蘇少將軍婉拒親事,陛下雖然愛才,也不會拿公主的終身玩笑。」
「本主才說的啊,就剛剛,公主不是遇見了。」滿眼確定,怕對方不信又重複一遍,「少將軍也抹不開臉吶,但此事非同兒戲,所以才讓我去給陛下講明白,但我想還是先與公主通個氣。」
霜雪嫣然一笑,柳貴妃平日最為討巧,清楚她不喜歡與后妃來往,所以從不刻意親近,今夜卻單獨來約,想必有難言之隱,耐住性子道:「貴妃有話直說。」
「哦——」無論如何話還得說,順手拉了拉披帛,緩緩道:「公主,咱們也親近,我就不繞彎子了,蘇少將軍這個傷倒沒有命運之憂,但也是件大事,若成婚,怕會影響殿下!」
命根子!霜雪騰地愣住,一時懷疑自己幻聽,半晌獃獃地問:「貴妃,從何處聽來?」
但她會不會已經忘了她,尋思到這一層,公主又兀自嘆氣。
霜雪點頭,心裡想著那句夜太黑,小娘子仔細走路,不自覺放慢腳步。
柳貴妃最會看人眼色,公主還小,不通人事,自己這般打馬虎眼確實不成,索性附耳:「殿下,不就是傷了那處——命根子。」
柳貴妃頓頓,公主適才著了急,千真萬確,有點鬧不明白,按理對方不同意這門親事,剛好順水推舟回絕,自己也能做個人情,豈不兩全其美。
小心向前幾步提醒,「殿下,柳貴妃可還等著。」
對方張口又合上,欲言又止,待兩邊人都退下,方才猶猶豫豫地開口:「公主,這個——讓我如何講啊!」
秋風越來越涼,吹的人臉上起了細密疹子,冷公主低下頭,瞧腳底盪起的裙角,深吸一口氣,事情再明白不過,人家懶得結親。
那會兒撒謊自己是十公主樂珧,對方不也信了,她不是也騙了她,說是進宮獻藝的伶人之子。
一直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如今活生生來到眼前,總算沒白活一次。
一番話說得雲里霧裡,霜雪越發糊塗,她不是個猜來猜去的性格,心裡還惦記前廳的蘇涅辰,眉宇露出一絲不耐煩。
「蘇將軍受了傷?」頓時臉色大變,又怕對方方起疑心,連忙斂住神色,淡淡道:「我剛才看到將軍,並沒有異樣啊。」
惹得柳貴妃起身來接,拉住她的手,先親親熱熱地坐到亭子里,又忽地嘆口氣,素來春風滿眼的臉頰竟染上一絲憂慮,霜雪倒不急,神態自若地問:「貴妃找我有話說?」
命根子——蘇涅辰她倒是有啊!
「唉,還不都是為了公主的親事,剛才蘇將軍對我說——他的傷!」
也罷,重活一世,不見得事事都會照舊。
她臉色沉了沉,對面的柳貴妃不敢吭聲,用餘光打量,不知公主心裡在想什麼。
「多謝娘娘,為我籌謀。」霜雪抬起頭,沒有預料中的晦氣,反而眼波流轉,「依我看,這件事就不用告訴父皇了。」
柳貴妃啊一聲,如墜五里霧中。
霜雪笑道:「我還有件事要麻煩娘娘,請給蘇少將軍帶句話,就說——我不介意。」
柳貴妃的眼睛睜得老大,懷疑對面人是不是瘋了!男子乾元與女子不同,要是傷了命根子,以後可無法生育,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十七公主身為絕頂坤澤,這麼好的苗子,不生孩子未免可惜。
而且對方一直不願意,怎麼這會兒就變了。
柳貴妃可不能稀里糊塗,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殿下莫非要嫁過去,即使蘇少將軍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公主嗯了聲,臉頰緋紅,「這幾日我也想了許多,如果不是蘇將軍在前線浴血奮戰,霜雪早就遠嫁突厥,如今他為此負傷,我更不能忘恩負義。」
「殿下,想好了?」
「嗯,還請娘娘替我給父皇也說一聲吧。」
這句話說到柳貴妃心上,皇帝正為此事發愁,既然公主願意,她何樂而不為。
午夜已到,麒麟殿內的官員隨皇帝到院中賞月,黃花梨長桌早早擺好,供著瓜果糕點,侍女太監穿梭其間,給眾臣斟滿桂花酒,燭火搖曳,歌舞昇平,處處一片歡天喜地。
十七公主站在寬大的屋檐下,遠遠望著這一片荼靡盛世,緋紅與碧綠的官袍被秋風吹起,她一眼便瞧見蘇少將軍的紫金緞袍,流光溢彩,矜貴無雙。
對方正與太子寒暄,人人都說自己哥哥乃楚月最具風華的乾元君,此時與蘇涅辰站在一處,兩人身高無差,但將軍的身形略顯瘦削,反而更有種玉樹臨風之感。
也許她看她無論如何都順眼吧。
霜雪忍不住抿唇,這人怪會想招,還傷了命根子,堂堂一個鎮國大將軍,說起謊來順口得很。
她偏不拆穿她,非說不在乎,看對方還有什麼辦法。
小田舍奴,十幾年前打翻母親留下的霽色花瓶,氣得她直哭,長這麼大都還沒那般哭過,現在想起來都心疼。
可此時卻是柔情蜜意,那個寒冷的冬天,由於有了對方,她才懂得哭,學會笑,自從母親走後,說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哪裡來的小田舍奴,還不快就地正法!」
眸子里全是淚水,順著潔白臉頰簌簌而落,霧蒙蒙地盯著眼前的小兒郎。
對方也不知所措,立刻扔掉手裡彈弓,俯身去撿碎在雪裡的瓷片,一邊慌忙道:「我——我不是存心,剛才看見只鳥兒,哪知不小心打到你的花瓶。」
掏出帕子,將那些碎片放好,又小心翼翼遞過來,「小娘子,真對不住——我給你再買一個吧。」說著忽然嬉皮笑臉,一雙桃花眼彎彎,「幸虧沒打到你。」
她見她竟笑了,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怒火中燒,一把奪過那裹著帕子的碎片,「你還不如打著我,這個瓶子天下獨一份,說賠——如何賠!用你的命來償。」
不過個瓶子而已,再貴重也比不上一個人的命,對方也不樂意起來,「無論多少銀子,我賠就是,動不動拿人命說事,小娘子未免過分!」
過分——她長這麼大還沒聽過這兩個字,氣得渾身哆嗦,「人命如何,又不是我的命!上至天子,下到貧民,做錯事就要受罰!你——你從哪裡來!」
「我!乃伶人之子,等過了春,沒幾日就回江南。」
「伶人之子!」她哼了聲,語氣帶上輕蔑,「不老實在梨園裡唱戲,拿著彈弓跑到這裡作甚!還口口聲聲要賠,你有銀子嗎?」
眼前人蹙起修長的眉毛,「我有沒有銀子是自己的事,不勞煩小娘子操心,明日就拿來。」
顯然是厭煩了,原本的歉意由於她態度傲慢也蕩然無存,轉身便要走,霜雪哪裡肯信,伸手去拉,還沒挨到對方,整個人卻被騰地環住,她身嬌肉貴,根本不是這個小田舍奴的對手!
心裡害怕,正想坦白身份,冷不防已在人家懷裡,抬頭迎上一對揉碎金子的眸子,她屏住呼吸,喊道:「大——大膽!」
對方完全沒搭理,只拉起她的手,滿眼看傻子的神色,「你沒事吧!不知道帕子里有碎片啊,還握得那麼緊,看——都流血了,疼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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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