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區區一張麵餅就把你收買了?」季恆顯然不認賬,當年沈楓因何退出朝堂,沈臨昭不知道,自己卻很清楚,他深知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否則沈楓必定黑臉,「倘若我今日答應,往後再有什麼要求,又該如何應他?」
小姑娘聰慧得很,就沒聽過這樣的歪理,從來不都是吃人嘴軟的么?
看樣子是不肯了。俏俏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戚梧,戚梧也知道季恆的良苦用心,佯裝什麼也聽不懂的模樣,跟著站起身來,「殿下,卑職去結賬。」
「……」
看著前後離坐的兩個人,俏俏想說什麼,生生地給咽了下去。
沈臨昭生性爽快,有什麼事也不會往心裡去,真當季恆好奇他是不是被自己氣走的時候,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從幾隻荷花燈的後頭露了出來,「殿下好容易才來豫州一次,今日是上巳,自然少不了花燈祈願。」
季恆向來不喜嘈雜的街市,剛想開口婉拒,卻見有隻白皙柔嫩的手掌伸了出去,小心翼翼撫了撫花瓣,臉上寫滿了歡喜。
「俏俏姑娘想去?」沈臨昭趕忙遞了一盞給她,「把心愿寫在這花燈上,同星君虔誠請願,來年定能如願。」
想嬤嬤回來,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俏俏用力地點點頭。
季恆不忍心掃她的興,也只好隨著沈臨昭的指引,一路來到河邊。
季恆抬手蓋了蓋額頭,看了看四周,幸而沒人。
不用他開口,俏俏瞧見這一幕,也安心地踩了上去,果然,只是看著嚇人。她放下心來,學著旁人的模樣,閉上眼雙手合十,默默許願。
「戚將軍想許什麼願?」好容易尋了個人少的地方,沈臨昭把毛筆一一遞給每個人。
「什麼?!」季恆以為自己聽錯了,微微蹙眉,險些嗆出內傷。
這兩人說話間,俏俏已經在花燈上寫好了心愿。離河邊還有一段距離,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地把手向前伸,花燈也不能安穩落在水面。
到底還是個膽小的姑娘,猶豫了半天,也沒敢往前挪半步。鞋面已經濕了,俏俏擰眉,望著黑漆漆的水面,小心翼翼。
「不成……嗎?」
突然間有個高大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季恆在右前方輕輕落腳,曲膝穩穩地蹲下。
「怎麼不成?」沈臨昭見氣氛詭異,忙開口道,「戚將軍娶那麼多夫人做什麼?再說咱們大魏律法規定只能娶一個,你這願望恐怕星君不能答應吧?」
「……」
『沒有心愿么?』她把花燈拾撿起來,捧到他面前。
「好像是這麼個禮!」戚梧點點頭,看了眼負手而立的季恆,悄聲道,「殿下,只是我那心愿恐怕有些見不得人?」
想來,半數人許的心愿,無非就是雙親安康,無病無痛,亦或者仕途順遂之類的,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羞恥的心愿。
河燈隨著水流緩緩遊走,俏俏才看到他身旁不遠處那盞被擱置的花燈。
「也是!」戚梧也覺得這個願望有些離譜,再者季恆那鋒利如刀刃的目光,自己要是再說下去,恐怕沒什麼好果子吃。
「怎麼會呢?不說出來,星君又怎麼會知道?」沈臨昭半點沒有要糊弄他的意思,神情十分誠懇。
「什麼心愿?」儘管他聲音輕,但架不住沈臨昭耳朵尖。
「沒有。」季恆道,冷冷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無趣。
夜風微涼,河兩岸早圍滿了祈福的善男信女,他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各色各樣的花燈漂浮在水中央,同天上的星河落在一起,發出斑駁的幽光。
「我想娶十個夫人。」
「願望這東西,說出來是不是就不會靈驗了?」戚梧想動筆,又有些猶豫。
明明熱鬧的街市,在俏俏的眼裡,瞬間寂靜了下來,只是因為他不高興。
她能看出他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
「戚將軍,從前我只在先生的畫本上看到過你,一身鎧甲,英姿颯爽,哪裡沒想過你原來和鄰家大哥一樣平易近人,」沈臨昭忍不忘好奇心,非要追問個水落石出,把戚梧逼得沒轍,「我真的只是好奇,別無他意,所以想問問……」
「問吧!」戚梧已經做好了對方虛心求教的準備,順帶挺了挺腰板,「我可告訴你,這兵書上寫的和上戰場是兩碼事。」
「戚將軍,不瞞你說,我就是好奇,你為什麼要娶十個夫人?」沈臨昭怯生生道。
「……」
「一個洗衣,一個做飯,一個唱曲……」
「……」
季恆抬手想接那花燈,小姑娘卻往後一躲,認認真真地,在他掌心寫字,是因為害怕許的願望實現不了?
季恆沉默了,沉下眸子,不敢對這麼清澈的一雙眼。鮮血白骨這麼多年也走過來了,季恆第一次害怕直視自己的內心。
從來不懼怕什麼的。
他想天策軍好好的,那些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能平平安安。可尋常人眼裡簡單的事,在士卒們身上卻是難以登青天。
我替你許罷。
小姑娘也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儘管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但想到在幽冥谷的慘敗,內心一定不好受。
平安。
嬤嬤說過,無論輸贏,將士們需得平平安安地回來才好。
兩個字寫出了季恆心中的願景,像被人挪開了壓在身上的一塊石頭,撥雲見日。
「平安。」他跟著低聲一句。
俏俏歪著腦袋,雙手托腮看著河面,鴉羽般的睫毛輕輕扇動,巴掌大的臉頰被燈火映照地通紅。
那麼多人許願,星君又是如何分辨?
遐想間,便聽得河對岸的人群中有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人們紛紛轉了方向,往城樓的方向小跑而去,一時間河岸邊冷清了不少。
「前頭髮生什麼事了?」攀談甚歡的戚梧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扭頭回望。
「香囊會,」沈臨昭道,「豫縣每年都會舉行,若有相中的郎君,姑娘便會將手中香囊砸在他身上,香囊為數最多者可以得到神鐵打造的匕首,相傳那把匕首名曰龍闕,為名匠所造,曾是虞將軍的貼身武器。」
季恆本沒有什麼興緻,但聽到虞將軍的時候,面容微動,低咳道,「俏俏想不想去瞧瞧?」
小小的身軀幾乎是從地上蹦了起來,原以為他不會答應,誰想到主動來問,趕忙點頭,生怕對方後悔。
香囊會設在城中東北角的一處酒坊內,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台前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笑靨生花的姑娘們,她們以扇遮面,嬌羞地看著台上人,時不時竊竊私語。
台上站了三位男子,模樣都是一等一的好,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一顰一笑幾乎要將人的魂都勾了去。連向來自信滿滿的沈臨昭也自愧不如,滿眼艷羨。
「諸位看官,公子小姐們,今晚的香囊會就要開始了……」坊主是位貌美夫人,在台側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來。
那把被稱為龍闕的匕首被擺放在台中央的匣子內,上頭裹著紅色的細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殿下,這會不會是贗品?」戚梧端詳許久也沒能看出一點模樣,「說不定,是店家博人眼球的噱頭,想著能多賣幾隻香囊?」
「虞將軍本就沒什麼遺物留下,」季恆眼角餘光輕帶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倘若錯過,豈不可惜?」
「殿下想要,又何必白費這力氣?待卑職前去討個價錢,買下便是。」
季恆沒有回話,但看戚梧已經起身,尋了坊里做主的人,一番攀談之後,悻悻而歸,雙手空空如也。
「既是香囊會的主角,哪能那麼輕易買到?」季恆對此本就不抱什麼希望,再一低頭,才發現小姑娘用手仔細地在寫些什麼?
你喜歡?她問,眨著水靈的大眼睛回看了匕首一眼。
季恆點點頭。
小姑娘低頭戳戳手指,像是在苦思冥想些什麼。乍一看身旁的沈臨昭已不知去向,直到台下傳來雷鳴般的吶喊聲,眾人方才知曉。
雖台上站著的幾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到底是世家公子,沈臨昭往那一站,竟絲毫不遜色。先前心意已決的姑娘,微微有些搖擺。
突然其來的一幕,讓季恆收回了將行的腳步。
「這位姑娘可有興趣?」店家捧著簇新的香囊,滿臉堆笑,一一詢問著。
那香囊繡得好看,還有股淡淡的艾草香,俏俏揀了一隻捧在手心嗅了嗅。這味道,她喜歡的。
店家忙笑眼盈盈地看向錢兜子季恆,戚梧見狀忙付了賬。
俏俏掂了掂香囊,愛不釋手地端詳了很久,台下姑娘們已經紛紛將手中的香囊擲出,那叫好一個熱鬧。
原先的幾位本以為勝券在握,誰料想半路橫殺出一個,可又不算破了香囊會的規矩,只得忿忿不平,滿臉怨念。
沈臨昭幾乎獨攬了姑娘們的放心,香囊像雨點般紛紛砸在他的身上。
「還有幾位姑娘的香囊,又是要留給哪位如意郎君呢?」眼看差不多,坊主也開始發問了。
俏俏的心思只在這隻小小的香囊上,那上頭綉著桃花和白兔,栩栩如生的模樣,叫她百看不厭,全然沒聽見坊主說了什麼。
餘下的姑娘中早已心有所屬,不過是借香囊會的幌子,言說心意罷了。那坊主說了番道喜恭賀的話,轉身便朝著俏俏走了過來。
「不知道這位姑娘心慕哪位公子呢?」坊主也是頭一回在豫州見到如此水靈的姑娘,說話時,聲音少不得溫柔了許多。
自沈臨昭過後,俏俏見了許多陌生人,也就沒那麼膽小了,又瞧著坊主是個和藹慈祥的老人家,便不躲了。
那坊主指了指台上站的那幾位,示意她擲出香囊。
一時間,無數雙眼眸紛紛盯向俏俏,氣氛莫名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