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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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俏俏尚未回神,總覺得那位所謂的李大夫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季恆,也害怕是一廂情願的幻想。

顧溪橋提著食盒進屋,看著她目光所往的方向,心底皆明,卻又裝毫不知情,「在看什麼呢?」

『看雪,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她指指窗欞上厚厚的積雪,腦海中抹不掉的卻是那個身影。

「你要是喜歡,明日我帶你去南山,那裡有座梅園,」他說著,把食盒裡的點心置於案上,「剛剛是我太心急,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不去,』嫩如蔥白的手緊緊揪住他的袖口,衣裳被雨雪潤濕好大一片,微微冰涼,她的目光落在他通紅的雙手上,像被什麼刺痛,『大夫不是說了么,你的病要好好靜養。看雪來年也可以,不急於一時。』

顧溪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些點心也是和殿下的書信一塊到的,青州離上京路途遙遠,天又冷,我就讓廚房去溫了溫,不曾想竟忘了。」

此言一出,俏俏原本平靜的心突然跳個不停,可想到眼下自己的身份,毫不猶豫地將其輕輕推了出去。

「殿下也是你半個娘家人,」顧溪橋又把碟子輕輕挪回來,目光依舊溫和,「既是親人,因何要避嫌?難道一輩子都要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語里?」

「夫人,公子說得極是,」沉默許久的安樂也緩緩開口,「說起來,奴婢也很想念青州,想念殿下還有戚將軍他們。在奴婢心裡,他們都是骨肉至親。」

如若真的是季恆,安樂在他身邊那麼久,只會比自己早些認出來。可顯然安樂糊塗的表情已經言明一切,她有些悻悻地鬆開手。

顧溪橋感激她為自己開解,轉而從把碟子遞到她跟前,「趁熱吃。」

「昨夜積了好大的雪,她們在打雪仗呢,」安樂道,「姑娘可要一塊去瞧瞧?」

『外頭。』她指了指,偶有幾聲嬉戲打鬧的聲響,只是愈來愈遠。

看著她終於不再那樣避嫌,顧溪橋的心頭彷彿鬆了口氣,「明日李大夫要來給你號脈,我去找丁毅瞧瞧可有準備妥當。」

安樂捧著熱粥進屋,見她要下榻趕忙攔住,「姑娘慢些起身,先熱熱身子,外頭天寒地凍,少不得又要著涼。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必定事事如意。」

『這些都是殿下特意給他的,安樂你不許再吃了。』她故作生氣地把嘴一撅,低下頭去數裡頭的余量。

俏俏是個聰明人,儘管安樂極力掩飾,也還是不難看出破綻。

俏俏沒有半點胃口,拉著安樂回到榻前,聽著外頭並無動靜,這才安心在她掌心寫字,『方才那個李大夫,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隔了一夜,風雪越發大了,朦朦朧朧中只聽著耳邊有嘈雜的聲響,俏俏揉了揉眼眸,從綿軟的被褥中坐起身來。

她卻擺擺手,又墊腳看看外頭的動靜,動作輕緩地寫下『季恆』二字。

俏俏半信半疑地看著被推回來的手,塞一口到嘴裡,香甜軟糯,忍不住抿抿唇角的碎屑。

「那就更不可能了,」安樂當即搖頭否認,「殿下的身份是不能隨便回京的。奴婢知道姑娘想說什麼,不過算算日子也快了。今上同殿下感情深厚,往年年末都會召他歸京一同守歲,姑娘很快就可以見到殿下。」

「這一路顛簸,點心的賣相不太好,但吃起來總是香的。」安樂見她不肯伸手,便裝著狼吞虎咽的模樣,連送幾枚下肚。

明明什麼都知道,但卻不能說。只當成是對他最好的保護,於是也沒有再問了。

顧溪橋一走,俏俏笑容漸收,看著手裡的點心,百感交集。她心裡是高興的,因為對方還惦念著自己,可也是憂心的,季恆向來懂得分寸,那又怎會在如此不合時宜的情況下送這個?

能煞費苦心做此安排的,恐怕也只有顧溪橋。她不忍去揭穿,也害怕去面對。

「多謝公子,奴婢正眼饞呢!」安樂雖然對顧溪橋一直多有戒備,但他為自家姑娘做的點點滴滴,也都看在眼裡,沒料到對方會有此舉動,心頭不由一熱,舉雙手接過。

眼看碟子里的點心幾乎要見底,俏俏終於有了反應,趕從安樂下手前奪過,仔細地護住。

「姑娘定是認錯了,李大夫一直帶著冪籬並不曾露臉,若是故交,更沒有遮遮掩掩的道理。」安樂也怕她細問,心慌個不停,臉上勉強擠出幾分笑意。

「姑娘,顧公子說的不無道理,顧家上下也都知道你是靖安王府出來的,無論你怎麼做,總會有人別有用心,只要咱們行事光明磊落,哪管旁人說什麼,如今顧公子願意給殿下寫信,更說明他對姑娘的信任,姑娘不必自尋煩惱。」安樂想到他的舊疾,忽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故而也是閉口不談。

顧溪橋先是一愣,嘴裡像是被抹蜂蜜,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我不愛吃甜的。」

她點點頭,心裡卻沒了該有的歡快。

豫州也有雪的,只是不像顧家這般熱熱鬧鬧的。

暖粥下肚,胃裡舒坦不少,整個人也精神起來,轉眼一看,顧溪橋的床榻卻是空空如也。

「顧公子一早就出門了,說是要幫著姜夫人查對鋪子的賬目,不過很快就能回來。丁毅已經去驛站接李大夫了,雪太大,約莫會晚些。」不用她細問什麼,安樂從她的眉眼中也能猜出個大概。

她點頭,又慢慢地把粥往嘴裡送,心裡卻是七上八下。

天空灰濛濛的,庭院房舍遠山綠樹皆披上了厚厚的新裝。北風呼呼作響,刮在臉上像一枚請輕薄的利刃。一呼一吸間,氤氳出白茫茫的霧氣,才在廊下站了小一會兒,鼻子已然凍得通紅。她捧起雙手,輕輕哈氣又戳了戳,看著不遠處『混戰』的丫頭婆子們,實在沒那個勇氣。

太冷了,凍得渾身僵硬,眼淚鼻涕直流。

「姑娘,要不要試一試?」安樂看了一眼,並無姜夫人院子里的,這才安心開口。

俏俏把腳往後一收,堅決地搖搖頭。很快,那群正玩得起興的丫頭婆子們瞧見她二人,忙停下手中動作,「夫人安好,不知奴婢等可有驚擾夫人?」

被一群人盯著,仔細打量,是頭一回。俏俏的臉瞬間緋紅,隱約有些發燙。

「不曾,你們繼續,夫人也愛熱鬧的,」安樂笑著搭話,又替她攏了攏氅衣,「姑娘真的不去么?」

看她眼神,約莫是想去的。

正說著,有個身著綠色短襖的小丫頭輕手輕腳地朝二人走來,她手裡正提著一盞鵝黃色的兔子燈,笑臉盈盈道,「想必這位就是少夫人吧……奴婢白芷見過少夫人。」

見白芷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俏俏更是渾身不自在,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安樂。

「奴婢是院里新來的,都說少夫人花容月貌,奴婢今日得見才知道什麼叫天仙下凡,少夫人,你是奴婢見過的所有人之中,最好看的。」

若她不是個女子,俏俏還真就被她這痴傻望著的模樣給嚇到了,下意識地沖對方微微一笑。

「少夫人,這個給你,」白芷走上前來,把兔子燈遞給她,「是奴婢自個做的。」

白芷長得好看,笑起來也是甜甜的。因為知秋一事,導致她對顧家的人心有餘悸,但對這樣的姑娘,實在毫無抵抗力。

看著她接過兔子燈,滿心歡喜的模樣,白芷更是樂開了花,「奴婢還會做泥人,紙鳶,若是夫人喜歡,奴婢一併做好,送來給夫人。」

白芷說完,並沒有過多打擾,很是懂分寸地行了禮,退了下去。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安樂再看,身邊人隱約有些不對勁。

眼眶紅得像兔子一般,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這些場景,安樂不曾見過。在豫州,季恆領她去沈家,有個姑娘也給了她一盞燈籠。還有泥人,那是她決定分開后,想要留一個念想。

種種回憶重現在腦海里,她哪裡能忍住不會有半點動容。

顧溪橋說的很對,喜歡一個人,就會無時無刻不想著他,想知道他在做什麼,想把自己所見所得都告訴他。譬如眼下,最想做的,就是和他一同看雪。

能讓她胡思亂想,動這些不該有的念頭,也只有他了。

虞俏俏也是恍然間明白,這兩人之間的區別。顧溪橋不在,她也會擔心,可只要有人告訴他的去處,便不會一直惦念。

丁毅領了李大夫進來,瞧見廊下二人忙道,「夫人,李大夫到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把俏俏驚出一聲冷汗,她極其不自然地回身,沖不遠處的二人微微一笑。

同昨日一樣,李大夫還是帶著冪籬,腳步輕緩地步入庭院。

俏俏的雙腳不聽使喚地朝對方快走幾步,很快又停下來。安樂見此情形,忍不住問,「姑娘是不是想說什麼?」

顧溪橋不在,丁毅把李大夫送到之後也默默出了院子,丫頭婆子們忙著打雪仗,想要弄清楚李大夫的身份,眼下似乎成了最合適的時機。

『顧溪橋怎麼還沒回來?』她問,『昨日李大夫說起也要給他號脈的。』

「若不是姑娘提起,奴婢險些把這事忘了,」安樂並未察覺出異樣,只是想著丁毅應該不曾走遠,「姑娘稍候,奴婢去去就回。」

諾大的庭院內,剩下他二人。俏俏猶豫著要不要進屋,也害怕被人說閑話,停步在門前,往裡頭探過腦袋。

從暗中注視著李大夫的一舉一動,試圖捕捉些什麼,卻叫李大夫先發現了。

他知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怕會有損女子清譽,便心知肚明地走出屋子。俏俏等得就是這一刻,起初她有所顧忌,生怕又會同上次一樣,被知秋加個莫須有的罪名誣陷。

眼下兩個人都站在廊下,清清白白的,更沒什麼可造謠。

「斗膽多問一句,」李大夫恭敬道,「夫人的失語症是自小便就有?」

俏俏心不在焉,只想揭開他的冪籬一探究竟,哪裡還能聽到對方問了什麼,藏在袖子里的雙手早蠢蠢欲動。

「夫人?」李大夫以為她沒有聽清,於是又問。

她四下尋找,從地里撿回枯枝,在雪上划字,「不記得。」

自她有記憶起,好似就沒說過一句像樣的話,嬤嬤平日里不愛說話,幽冥谷又只有她二人,漸漸地她也不再記得。況且,嬤嬤說過諸多譬如禍從口出之類的話,因而她並未覺得不能說話有什麼不好的。

冪籬之下的人愣了愣,「昨日我給夫人號脈,未察覺有任何異樣。不知從前可有過什麼舊疾?」

俏俏仍是搖頭,『能吃能喝能睡的,哪裡有什麼舊疾。』

「依我拙見,失語症只是一時,不必太過擔憂。夫人不妨在平日里同顧公子多加練習,再加開嗓的良方……」

李大夫說什麼,俏俏都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殊不知她的眼珠子已經偷偷遊走了許多遍。

時機實在難得,她上面一步,趁著四下無人,微微躬身朝幕離裡頭望去。似乎是意識到對方在靠近,李大夫往後退了又退,腳跟后靠到台階上,毫無防備地跌坐下去。

俏俏驚出一身冷汗,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卻被不遠處的厲聲喝住,「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那雨廊之下,遠遠走來的正是姜氏和知秋。仍舊是一副趾高氣昂,死不悔改的模樣。

『李大夫摔倒,我想去扶他。』俏俏往旁掃了一眼,李大夫已經自己起身,正整理衣裳。

「夫人如今的身份不比在王府,男女之間應該留有分寸,再說了李大夫堂堂七尺男兒,難不成自己還起不來么?」知秋那叫人厭惡的語氣又冒了出來。

見到人摔倒了,伸手去扶,不是本能么?這也能大做文章?俏俏倒吸一口涼氣,『你都說了我是夫人,我是主你是仆,我做什麼,焉用你來評頭論足?』

知秋看出了個大概,氣得面目有些猙獰,拉拉姜氏的袖子,一臉委屈,「姜夫人,奴婢也是顧家的清譽著想,夫人非但不領情,竟還這般折辱奴婢。」

「這是誰?」姜氏冷冷開口,目光頗有些殺氣沉沉。

「回姜夫人,這是公子請來給夫人瞧失語症的。」安樂剛從外頭回來,便見這一幕,忙上前將俏俏護到一側。

「既是橋兒請來的,那便是貴客。不知是我們顧府哪裡招待不周,因何要戴著冪籬,還是說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那姜氏是聽了知秋的攛掇,半信半疑來的這院子,而在看到俏俏出手的時候,似乎全然信了。

「姜夫人見諒,在下相貌醜陋,恐會驚擾到旁人,因而戴此冪籬,從不離身。」李大夫不知道來者不善,只是真誠作答。

「皮下三寸皆白骨,相貌美醜又有何分別?」姜氏心中狐疑,淡笑道,「我聽聞你是受了靖安王的舉薦,來此給俏俏看病。這裡並無旁人,先生又是遠道而來,若不能得見顏面,豈不遺憾?日後若有人問起,知道的是以先生一番好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怠慢了,是個薄情的。」

「姜夫人,李大夫此舉想必情有可原,您宅心仁厚,定不會拘於此小節。」安樂看著這兩人突然出現,非比尋常,瞬間悟到了什麼,不慌不忙地接過話。

「我問的是李大夫,何時問的你?」姜氏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難不成你的主子沒有教過規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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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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