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紀玉棠的手抬了起來,落在了李凈玉的瘦削的肩頭,她凝望著眼前的人,咬牙切齒地擠出了兩個字:「高興。」
李凈玉與她對視,淡笑道:「我就知道你會為我開心。」察覺到了捏著肩胛骨的力道一緊,她挑了挑眉,沒有再繼續。
「你做了多少準備?你就沒有想過萬一嗎?」紀玉棠內心深處極為焦灼,似是烈火焚燒。她鬆開了落在李凈玉身上的手,用指尖用力地按壓著自己的眉心。在九州兩個人對付勝券在握,可偏偏李凈玉選擇了這麼一條極端的,甚至沒有跟她談過的極道。她會被紫氣斥出,也是因李凈玉的手段吧?她就這麼不願意對自己坦誠?開始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紀玉棠氣得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李凈玉道:「不會有萬一的。」這是她必須要走的一條路,說起來還得感謝太上一脈給了她機會。當然一切也是因為太上,如果不是什麼「道母之胎」,她身上就不會被種下太陰之煞,就不會被局限於一端,又何必重演自己的大道?
「你、你——瘋了嗎?!」紀玉棠指著李凈玉身體發顫,她進入此界的是一縷神意,也是氣狠了,使得這抹神意不太穩定,身上光芒盈動,彷彿要就此崩散。
李凈玉托著下巴,一臉悠然道:「你在擔心什麼呢?是怕我死了嗎?」
「你說呢?」紀玉棠咬著下唇,怒火燃燒,可看著眼前縮小版的李凈玉,一下子又泄了氣,「我不想你死。你、你要是出事了,我怎麼辦?」
「跟過往一樣生活,不就成了嗎?」李凈玉眸光閃了閃,笑道,「你不是巴不得脫離我嗎?」
「那跟死去也是截然不同的!」紀玉棠反駁道。
紀玉棠睜開眼眸望見了湊到了跟前的李凈玉,先是嚇了一跳,愣了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境。她耷拉著眉眼,抿著唇,心中像是一團棉花堵塞著,混亂的心緒浮動,既有見到李凈玉的喜,又有見到李凈玉的惱。
「這樣啊——」李凈玉拖長了語調,她睨了紀玉棠一眼,「你如今確認我尚在人世,那就可以走了。看我如今的模樣,也囚禁不了你,是吧?」
紀玉棠:「?」她面色微微一變,瞪著李凈玉道,「你騙了我還要我坦誠?」重新席捲而來的怒氣使得她的語調上揚,泄露出極為明顯的不快。
紀玉棠一臉懊惱,低聲道:「你總是在氣我。」
紀玉棠被氣得夠嗆,身上的光芒閃爍,彷彿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可一旦從此界抽離,又不知道要幾時才能夠找尋到這片新天。她沒有再看李凈玉那張氣死人的臉,直接伸手在自己眉心一點,卻是將自己的心識封鎮住,閉著眼盤膝坐在了樹下。
李凈玉嘆了一口氣:「小棠,坦誠一些不好嗎?」
「你不用躲,就你我如今的模樣也做不了什麼。」李凈玉雙手搭在了膝上,慢條斯理地開口。
李凈玉的手落在了紀玉棠下巴上,輕輕地將她的面頰轉了回來,她笑吟吟道:「又生氣了?」
李凈玉反問道:「你難道不是嗎?只不過我沒有你那麼愛生氣。」
這方天地的晝夜輪轉極快,一眨眼便過了三日。
紀玉棠:「……」
紀玉棠別開眼不看李凈玉。
紀玉棠:「……」她一點同李凈玉說話的想法都沒有,對上那張明顯稚嫩天真的臉時,比起過去更是無力。她哼了一聲,直接化作了一條白龍趴在了柔軟的草地上,金色的龍瞳獃獃地望著自己的尾巴尖。
紀玉棠悶聲道:「不知道。」頓了頓,又道,「你不能離開嗎?」
李凈玉「嘖」了一聲,雙眸沉沉地凝望著紀玉棠。
李凈玉面不改色:「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但是你對我……」輕笑了一聲,李凈玉灼灼地望著紀玉棠,「那算過去嗎?哦,還是算的,不過那是過去、是現在還會是未來。」
李凈玉見狀搖了搖頭,她伸手撿起了抓著草葉的小白龍,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見她如同過去一般首尾相銜,才笑了笑:「你這道神意能夠在這裡停留多久?」
李凈玉道:「暫時不能。這方世界是被我的血肉和元炁滋生的,同時我借著這方世界的蘊養才迴轉。在它徹底長成之前,我都要守在這兒,直到天地定名。」
紀玉棠:「如果我不來找你,你——」
李凈玉眨眼:「那我就獨自忍受千萬年的孤寂。」
紀玉棠並不滿意這樣的答案,她抬起了尾巴啪一下拍在了李凈玉的手腕上:「你真心狠,不對,你沒有心。」
李凈玉揚眉一笑:「我的確沒有心,它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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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道母,李凈玉雖然守著這方世界,但並不會幹涉此間生民的活動。
生民崇拜道母,獲得道母的護佑,而李凈玉自身在那股信仰之力的蘊養下,極快地成長。初見時還是十三四歲的姿態,然而在半年後已經成長到了二十歲時的樣態。她雖偶爾會變成幼時模樣去逗弄紀玉棠,然而對方完全不接招,在她變小之後,直接化作了更為纖小的龍身,最後李凈玉只能打消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紀玉棠懶洋洋地坐在了李凈玉的對面,前方是一張縱橫的棋盤,她擰著眉頭,捏著棋子狀若思索,可口中的話語並不停:「還是如今的模樣瞧著舒坦。」
李凈玉斜了紀玉棠一眼:「我怎麼不知道你還以貌取人?」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龐,慢悠悠道,「如今不會讓你想起某個人了?」
「什麼?」紀玉棠一愣,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一件舊事,櫻花落海洋她琢磨了一陣開口道,「數年前我去南疆一趟,師前輩她們好像提到了冉孤竹。」
李凈玉注視著紀玉棠:「她屍身和元靈都在我洞府之中。留著沒有多大用處,師叔會將她送走。」
紀玉棠「喔」了一聲,沒有繼續詢問,她並不關心的冉孤竹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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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玉棠在這方小界中停留了近十載,這道跨越無數亂流方能尋到路途的神意到了快要崩散的時刻。這一次來訪是偶然,下一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夠找尋到這方初生的天地了。
李凈玉偏頭望著紀玉棠即將潰散的身影,輕聲詢問:「臨近分別,你難道就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紀玉棠想了一會兒道:「等我。」既然能夠找到第一回,就能尋到第二回,管它多少年數,時間對於她們這個境界的修道人並沒有多大的意義。
李凈玉暗嘆了一口氣,她點頭道:「好。」
神意化身如同琉璃碎裂,數息之間半身便化作了塵沙被風吹散。紀玉棠忽地抬起了手,用最後的力量向著前方一點。一道響亮的聲音傳出,一道燦爛的焰火在半空中生出,緩緩勾勒出一顆愛心的模樣。李凈玉勾唇一笑,她的視線落在紀玉棠原先站定的地方,那兒什麼都沒有了,風吹過連一絲熟悉的氣息都不留。李凈玉斂起了笑容,忽然間感知到了自己的迫切,她固然可以在這裡等待紀玉棠,可不管如何她都是要回到九州的,她要全心意沉浸在這方天地中,直到它定名,在大道長河上留下自己的印記,而不是如同千千萬萬個崩毀的小界,消失在亂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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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數載的時間讓上境界的修道士摸到了新法,之後他們迫不及待地招收弟子,以期重建原先凋敝的宗門。在這個過程中,誰若能夠搶先一步,誰就可在這一新的紀年中獲得足夠的話語權。
八大仙門雖然崩毀,可他們都是有弟子在的。當初的那一劫數之中,並非所有人都追隨楊溪舟。這些存活下來的弟子如今再啟山門,可他們並沒有更易當初的名字。太上三宮在、浩然正道也在,只是它們與過去截然不同了。
紀玉棠無聲無息地走入白鹿學宮中。
她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眼中多了幾分訝異,又有些瞭然,只不過對方並沒有認出她,打了個稽首之後便轉身離去。
「紀師妹。」沈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紀玉棠轉頭凝望著她。如今的沈藻成為白鹿學宮的宮師,可那習性一點兒都不改,只是在弟子跟前會收斂幾分,不瀉出太多的輕狂與酒氣。
沈藻見紀玉棠轉過身來,又笑了笑道:「是雲師姐送過來的,不過雖然活下來了,可這兒不大好。」說著,沈藻指了指腦袋。
紀玉棠點頭道:「這樣也好。」只是比起剛才走過的那位,她更關心沈藻與雲赤心她們的關係,她眨了眨眼,「她回春秋天闕了?」
沈藻搖了搖頭:「她當初的確是殺了春秋天闕的無辜弟子,回不去的。」在執念消磨之後,她們誰都回不到最初。太上紀消亡了,但是「太上執」帶給她們的東西卻難以真正抹去,雲赤心有執,她自己何嘗沒有執念?思忖了片刻,她道,「你找到人了?」在早前,沈藻便聽說了紀玉棠閉關的事情。當然不是為了提升自身修為,而是為了尋找在那一戰中消失的人。
紀玉棠勾唇笑了笑:「找到了,但是還沒到時候。」說起來,她這次過來就是看看九州的變化、看看舊友,之後她要再度去尋找那方小界,或許以更多的神意前往,能夠使得那方地界成長更為快速?與沈藻寒暄了一會兒,紀玉棠便折回了閉關之處。
道德天印懸浮在了她的身側,一縷縷大道神韻被撬動,滋潤著她的法身。
原以為在前往那方地界一次后,多多少少沾染了那處的氣息,可實際上並沒有捕捉到多少痕迹。神意在浩蕩的星光長河中遊離,那些不曾定名的小界像是無根之萍,可能出現在過去,也有可能在未來顯化。在時光與空間的亂流中,連紀玉棠自身都不知度過了多少的年歲。
某一日。
隆隆的聲響在天穹中震蕩,在那浩蕩的星光中,一點暗淡的光芒忽地肆意的放出了光彩,彷彿要照徹整個宇宙。悠遠的、宏大的道音在四宇響徹,長河中倏然間落下了「靈玄天」三個字。這方世域上浮,在定名之後便有了自身的跟腳,不再縹緲無跡。
紀玉棠的神意在那灼目的光華中散去,她眼皮子倏然一跳,從入定中醒轉。
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驀地向著前方望去。果然,李凈玉如驚鴻照影翩然而來。
李凈玉朝著她洒然一笑:「我不喜歡等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