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吳王府,外書房。
朱元璋大馬金刀坐在主位,「我欲籌辦國子學,諸位可有良策?」
國子學乃歷朝歷代培養人才的機構,吳王勢力發展至今,能征善戰的武將從不稀缺,可擅治理國家的文臣確實少之又少。
主公能起建國子學之念,是件好事。
只不過,是不是有點太突然了?
他們這位吳王草莽出身,要沒人專門提出來,可能都不知道國子學三個字代表的意義吧?
劉基掃眼李善長,聽說他陪著主公、夫人和世子去了福樂酒樓捧場,
照理肯定是他提的,可看他那彷彿「嘎嘣全家」的表情,又不太像,難道裡頭還有隱情?
劉基沉思了會,沒想出個所以然,決定暫時略過其中的怪異之處,他拱了拱手,問道,「主公有何要求?」
國子學由來已久,主公沒有別的想法,只需吩咐下來,他們循照舊例即可。
劉基更驚訝了,以他對朱元璋的了解,他很在意自己的出身,怎麼突然?
書房一時之間靜了下來,誰也沒敢做那出頭鳥。
朱元璋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國子學當為國所用。」
古往今來,王朝建立之初,為著儘快坐穩皇位,安定天下,皇帝往往會與世家望族聯手。
不為國所用,難道還能為別的所用?
劉基微微挑眉:「主公的意思是?」
朱元璋同樣難以置信,「標兒?」
劉基又掃了眼沉默的李善長,一頓飯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璋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沉沉道,「往後,他們也不必再入朝為官。」
他眸光清澈,笑意盎然,那是少年人對外界的嚮往,以及世事皆在握的自信。
而書桌邊,從來默不作聲的朱標卻突然道,「爹,國子學籌建之事不如交由兒子來辦?」
他的話音剛落,數道視線齊齊向他聚集,全都充滿了驚異。
而他們的主公,貧農朱元璋竟妄圖開創歷史之先河么!
難怪李善長一臉的苦瓜相,這事要能搞成,於國於民都好,要搞不成,那得出大亂子!
哪怕多智如劉基,也陷入了難以抉擇的困境,一不小心可就得成千古罪人啊!
托朱元璋的福,他那天在門口實名制的親口好評,連日來酒樓生意好到火爆。
朱標:「爹,兒子讀書多年,想要看看自己是否學有所成。」
他在福樂酒樓遇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
他家標兒,不枉他多年栽培!
朱元璋抓起書桌邊的碗,猛灌了口冷茶,「也沒什麼,那些書香世家,百年貴族不是瞧不起我原是個農民么?」
他講得很直白,在座之人聽的很清楚很明白,也正因此,更覺震撼。
他家標兒自幼聰慧,可到底年歲尚小,且國子學之事,朱元璋並非不知道其中艱險。
朱元璋看著心愛的,出類拔萃的好兒子大笑三聲,連聲道「好好好!」
·
福樂酒樓新開,常樂近來的主要精力多是放在酒樓經營一事。
可主公既然特意召集那麼多人,想來是有什麼特殊的要求。
宋瑜兩歲多的兒子有點不大舒服,常樂索性把記賬之事也攬了過來。
元末明初那會,阿拉伯數字並不流行,記賬用的還是一、二、三
常樂看得眼花繚亂,趁著賬本還不算厚,趕緊給改了簡單的1,2,3
明媚的春日,燦爛的暖陽,擺在窗邊的書桌前突降下片陰影,常樂下意識擋住賬冊,再抬起眸,「世子?」
朱標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進了她的書房,正擎著似有若無的微笑。
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尚帶嬰兒肥的圓臉,怎麼做出的這表情。
常樂欲蓋彌彰般合起賬冊,隨後起身行禮,「見過世子。」
朱標略抬了抬手,「樂兒,不必多禮。」
他很自來熟的坐到了書桌對面,點了點被常樂合起的賬冊,「那是?」
常樂:「.福樂酒樓的賬冊。」
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剛才是她自個驚弓之鳥了。
朱標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多問,想來吳王世子家大業大,還沒把個酒樓放在眼底。
福樂酒樓緊挨秦淮河,自常樂的書房往外,是鱗次櫛比排列在河面的各式畫舫。
朱標的視線掠過波光粼粼的河面,似悵惘道,「那晚,幸而有樂兒在第一時間制住了邵佐.」
他指的是兩人被邵榮俘虜,差點被帶離應天府的那晚。
那晚險象環生,兩人也算共同經歷了生死,可他此時提起,真的只是單純的感懷回憶么?
常樂垂眸沏了杯檸檬薄荷水遞過去,「那時全賴世子足智多謀,與逆賊周旋,爭取了時間。」
她這會兒,全無那夜的果斷、勇敢,與養在深閨,遇事光會掉眼淚的千金小姐沒有任何區別。
朱標深深看眼她,常樂始終半垂著眸光,彷彿羞於與他對視。
半晌,朱標似乎是輕笑了聲,道,「樂兒為何要常叔叔讀兵書,卻要藍玉讀四書五經?」
他這一問,常樂心中更為警惕,朱標今兒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到底是想問什麼?
又或者是,他想逼她承認什麼?
常樂思索片刻,道,「樂兒以為兵書是每個將領都該研讀之物,四書五經更該是每個人都該研學之經,是故,爹爹和舅舅既要讀兵書,也要讀四書五經。」
朱標突然笑了,頃刻間又搖了搖頭。
常樂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她自覺那樣的解釋天衣無縫,不明白有何可笑之處。
朱標轉瞬又斂沒了笑意,轉而肅容道,「我接了籌辦國子學的差事。」
常樂愕然抬眸,她是真的驚到了。
朱標與她同歲,是實實在在的孩子,竟就開始幹活了?
朱元璋還有沒有點人性?
雇傭童工是犯法的!
朱標自袖兜里掏出疊紙,「此乃我對國子學的初步想法。」
常樂看看遞到面前墨跡滿滿的紙,再看看他嚴肅認真的小圓臉,沒太敢接,「世子,您知道有句話叫後宮不得干政么?」
朱元璋是很在意這事兒的。
史書記載,他在洪武元年正月初四登基,於次月二十九日迫不及待詔儒臣修訂女規條,嚴禁后妃干預政治。
也不知道他是在針對誰,馬皇后?
可不是都說他與馬皇后伉儷情深,馬皇后是唯一能束縛他的劍鞘么?
可要不是馬皇后,他又是在防著誰呢?
他後宮還有別的什麼能力者么?
朱標把他對國子學的想法穩穩放於常樂桌前,道,「我爹常年征戰在外,後方若無我娘操持,朱家軍定無可能有今日之勢。」
秦淮河畔春風拂柳,窗邊紗簾輕輕搖晃,明媚春光傾灑,朱標眼底彷彿鍍了層金光,「我從不覺得女子就該安於后宅,我期待的妻子.」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措辭,「我期待的妻子,我願能與她相濡以沫,同心同德。」
常樂久久沒有應聲,一來她沒想到朱標小小年紀,是這樣想的,二來么.
男子之言不可全信,帝皇之言全不可信。
金口玉言什麼的,得看願不願意承認。
她今兒要真聽信了他的「花言巧語」,往後沒準得拖著常家上下一起「回老家」。
但是
國子學,那個改變讀書人命運,繼而影響尋常百姓家的國子學。
常樂到底沒忍住誘惑,她還是翻開了那疊紙。
朱標考慮得很全面,包括課程,住宿,考試,老師,束脩等都考慮到了。
還備註了他覺得有問題的地方,比如:為能儘快填補吳王勢力的文臣缺口,要擴大招生人數,那麼老師數量會嚴重不足。
常樂看了看他,「你既已把學生分為高階和低階,高階想必是已有儲備知識,像是宋濂宋大人,劉基劉大人家的兒子吧?」
都是飽讀詩書,基本再鍛煉鍛煉就能幹活的好苗子。
朱標點頭,「是的。」
常樂:「那不如讓他們來當低階班學生的老師,既能解決師資力量不足的問題,又能培養高階班同學的能力,一舉兩得。」
朱標雙眸亮了,「可。」
常樂繼續往後翻,他擬定的課程表裡,分為文化課、法律課、數學課、騎射課,中規中矩,古代人能想到的的確也只有這些了。
朱標見她目光停留許久,「是有哪門課不妥么?」
常樂抬眸看他一眼,「那倒沒有。」
朱標眉峰微挑,「但說無妨。」
常樂:「我覺得是不是該加門課。」
朱標:「什麼?」
常樂:「國子學得加堂實踐課。」
朱標:「何為實踐課?」
常樂:「為官者當為百姓,未知百姓苦,怎談為百姓?」
常樂:「故實踐課為真實的體驗百姓的艱辛,比如種田,做工,賣貨.」
世間並無真正的感同身受,當權者只有真切體會過百姓的艱苦,方可知其所擔的責任。
朱標聞言,若有所思,「那最該體驗百姓疾苦之人,應該是我。」
常樂毫不猶豫點頭,「是啊,是你。」
朱標:「.」
知不知道什麼叫「委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