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太太,阿娘怎麼還不醒?」眉心一點紅痣的幼小女童,露出擔驚受怕的表情,哭唧唧地如此說道。她叫薛心盈,是太平公主與薛駙馬的長女。
「盈盈別哭。」武明明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溫柔地安慰起來:「你娘只是太累了,所以才睡著的,她很快就能醒過來的。」
「太太別騙盈盈了。」小女童紅著眼睛,十分傷心地說道:「盈盈知道,盈盈的弟弟沒有了。」
武明明:「………」
「弟弟沒有了,阿爹被抓走了,娘現在又醒不過來。全家就只剩下盈盈一個了,盈盈……盈盈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了。」
小女童哭的傷心極了。
武明明見狀忙不迭的安慰起來,直說了好多話,方才讓這個小不點的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
太平一直在昏迷著且高燒不退,太醫說她現在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天後還是不肯見我嗎?」
「公主千金之軀,尊貴非凡,自會有比薛紹強上一萬倍的兒郎相配。」
武明明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似乎已經完全預料到這一點般。
「是。」
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人看清楚武則天的野心,眼看著江山易頂,即將改朝換代,姓李的皇族們不幹了。憑啥啊,我老李家辛辛苦苦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下的江山憑什麼要被你個妖婦竊取!於是這些李姓皇族開始密謀起來,終於有一日,他們相約要同時起兵,結果——
武明明坐在案幾後面,開口問道:「天後叫你來的?」
「姨母莫要覺得天後心狠,實在是這些李氏皇族逼人太甚。」
這件事情的源頭還是要從「反武」說起。
如此這般又過了兩日,下人來報,說:武承嗣求見。
果然片刻之後,武明明就看見了這位已經今時不同往日的御前紅人。
武明明聽到這裡心中已然明了,薛紹是非死不可了。因為武則天並不在乎這個女婿是否清白,她只是想讓姓薛的全部去死。
「這要看天後陛下的意思。」
「叫他進來。」
「太平怎麼辦?」
「薛家謀反,那就讓薛家人去死好了。但薛紹是不知情的,他又是太平的丈夫,難道就不能網開一面嗎?」
「承嗣見過姨母。」
到了起兵那日,只有越王李貞這個傻不拉幾的人真的出兵了,其他姓李的居然都當起了縮頭烏龜,但李貞只有七千人馬啊,如何能夠對抗手握十萬重兵的武則天,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被殺的片甲不留,他自己也帶著全家服毒自殺了。不過他雖然死了,但反武同盟的事情,終究還是讓武則天知道了。
「姨母,這些人包藏禍心,都想要天後死。您是天後的胞妹,難道不向著天後反而向著那些姓李的嗎?」
「姨母怎麼就能確定薛紹是不知情的呢?」武承嗣挑了下眉頭,似乎在嘲笑武明明的天真。
武承嗣聞言微微笑了下:「姨母果然明朝秋毫。天後知道,姨母這次突然進京定是為了太平公主之事,然而薛家叛亂,罪無可恕,天後陛下既要正國法又不想駁了您的面子,所以乾脆便不見罷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也不要來求了。這個事情我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所以,一定要讓薛紹死?」
好嘛,本來就想找機會除了這些人的武則天立刻就像是嗅到了魚腥味的貓妖,毫不留情的便下達了斬殺令,於是越王死了,韓王死了,霍王死了,魯王死了,長樂公主夫妻死了,李世民的外孫子參與了此事的薛顗自然也跑不了。就這麼說吧,在這場殘酷的清洗運動中,李氏皇族基本死傷殆盡,武則天差點沒把他們給殺絕戶了。
武明明看著這個一臉義憤填膺之色的武承嗣,沉默半晌后,說了句:「你在這裡等一下。」
說完這句話后,她便起身離開了。
武明明心情沉靜,她獨自一人來到了後堂,此時的太平卻也恰巧醒來,只是依然很虛弱,臉色蒼白,痛不欲生的樣子。
武明明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旁邊。
「你不用說話,聽我說。」
太平表情一凝,輕輕地點了點頭。
「武承嗣現在就在外面,他帶來了天後的意思……」武明明直言不諱地說道:「她要薛紹死。」
太平公主聞言本就虛弱的呼吸猛地一窒,下一秒,大顆的淚水從眼中瘋狂的湧出。
武明明見了頓時心生不忍。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新城公主,她的第一任丈夫也是因為捲入政治鬥爭而被迫害致死。那個時候的新城公主也是如現在的太平一般感到絕望吧。即使她後來在李治的要求下重新嫁人也不過區區兩年的時間便自我折磨而死了。
曾經那樣一個美麗鮮活的女子,曾經那樣一對深情恩愛的情侶。
全都死了。
「你先別哭。」回過神來的武明明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珠,溫柔問道:「你是不是非薛紹不可?」
太平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還是嗚咽的點了點頭。
「為了他,寧可失去公主尊貴的身份,失去天後獨一無二的寵愛?」
太平繼續拚命點頭。
意思是,她願意。
「你要知道,這一次即便是你救下了駙馬,你們夫妻兩個日後也可能再回不到從前了。」武明明說:「對於薛紹來說,你是殺光他全家的仇人之女,這樣的他,日後真的可以做到與你心無芥蒂嗎?」真的還能回到從前嗎?
「我只要薛紹活著,哪怕他日後真的會恨我,我也心甘情願。」太平的眼中滿是絕望。
明白了!
武明明對她笑了笑,如同小時候那般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道:「放心吧,駙馬不會有事的。」
武承嗣坐在那裡足足等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就在他以為對方是故意在作弄自己時,一個侍女模樣的人走了進來,她對武承嗣說:「夫人讓你把此物親自交給天後陛下。」
那是個胡桃木的精緻盒子。
不大。
武承嗣接過來后,發現不僅不大而且還很輕。盒子的前方貼了個簡簡單單的封條。屬於稍微撥動一下就能弄開的程度,但因為是武明明要給天後的東西,所以武承嗣便不敢妄動。
「知道了。」武承嗣問:「姨母可還有其他事情交代。」
侍女:「沒了。」
「既如此,承嗣便告辭了。」
說完這句話后,武承嗣便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門口處,騎上大馬,他沒回家而是直奔宮中而去。
通稟之後,武承嗣很快就被宣了進去。
此時此刻,身穿冕服的武則天正坐在龍椅上,她的身前擺滿了奏章和奏摺,上官婉兒席地而跪神情恭敬的侍奉左右。
「武承嗣見過天後陛下。」
「起來吧。」武則天從海量的案卷中抬起頭來,她神情淡淡地問道:「見到明兒了?」
武承嗣笑著應了一聲,他表示自己已經將天後的意思傳達到了。
然而聽到此處的武則天則卻微微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那孩子素來疼愛太平,這一次,朕狠心拒絕了她們,日後怕是——」
「天後不要擔心。」面對武則天難得的傷感情懷,一旁的上官婉兒立刻表示:無論是明夫人還是太平公主早晚都會明白您的一片苦心。
武則天聞言微微點點頭說了句:「但願如此吧!」
「對了,小姨母有件物什要臣轉交給陛下。」武承嗣從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了那隻可愛的胡桃木小盒。上官婉兒見了,知機的站起身體過去奉物。
武則天定定地看著眼前這隻小巧玲瓏的胡桃盒子,不知為何心臟突然砰砰一跳。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陛下?」上官婉兒擔憂的輕叫了一聲。
武則天皺著眉頭終是接了過來,而後幾乎沒有停留的她一把掀開了盒上的蓋子。
結果下一秒,武則天豁然瞪大雙眼,面露駭然之色,因為過於震驚,她甚至連手中的盒子都沒能拿穩,任憑裡面的東西掉落而下,而當看到那物究竟是什麼時。不僅僅是武則天,便是上官婉兒和武承嗣全都忍不住驚叫一聲,雙雙露出恐懼之色來。
「這這這這…………」上官婉兒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眼圈也在瞬間變得通紅了起來。。
武則天則是渾身僵硬的坐在那裡,直過了許久之後,方才顫唞的將那物什親自撿了起來。
那是一截小指頭。
蒼白,纖細,是人的小指頭。
武則天心中清楚知道,這是她妹妹的小指頭。
在幼時,曾有無數次她握過的小指頭。
人在絕境處,拼的就是一股狠勁兒,你只有比別人更狠,才能達成自己的意願。曾幾何時這是武則天對胞妹說過的話,很顯然胞妹她記住了,並且現在完全運用了出來。你不是不見我嗎?那我就自殘,我今天切點這個,明天切點那個,我看到底是我的身體堅持不住,還是你疼我的那顆心先堅持不住。
比狠,誰不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