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房術
第七十四章房術
帝王袞服描龍,皇后袞服綉鳳,華袿飛髾,曳地披帛上以金線綉成十二章紋,日月星辰在天,群山黼黻在後。
金玉鳳冠沉甸甸壓在頭上,裴望初抬起她的雙臂,為她整理袞服,見她仍微微蹙眉,貼在她耳邊道:「這麼多人看著呢,明天要大婚了,不高興嗎?」
頭一回見帝王親自為皇后更衣,尚衣局尚宮帶著一眾宮娥跪在階下,屏息不敢言語。
謝及音仍在糾結剛才被迫應下的那三章,聞言回過神,見眾人都跪著,臉上的神色緩了緩,對裴望初道:「叫她們都起來吧。」
識玉帶著眾人退下,裴望初怕累著謝及音,端莊繁複的皇后袞服尚未捂熱,又被層層褪下,隨意搭在一旁,鳳冠也被摘下,高髻層層拆開。
一編香絲雲撒地,玉釵落處無聲膩。
只著中衣的謝及音突然撲進他懷裡,一邊仰面吻他,一邊抽解他的衣帶。
裴望初攬著她的腰往上提,輕聲提醒她道:「明日是大婚,殿下。」
「明日要,今日就不要了嗎?」謝及音勾著他的衣帶,屈指點在他心口,「明日綰髮,今日就不綰了嗎?你昨夜還說要一輩子為我綰髮,你若是走得早,要本宮一輩子披頭散髮么?」
這話聽得裴望初極受用,他繞起謝及音的一縷長發,安撫她道:「那我為殿下綰髮到一百歲,好不好?」
「又是杖斃又是沉塘的,伺候皇後娘娘可真不容易,」裴望初笑她臉皮薄,「殿下若喜歡我古板一些,也不是不行,可殿下自己想想,真的喜歡嗎?」
謝及音臉上紅韻猶存,她憊懶地靠在裴望初懷裡,有些擔憂地問道:「這段日子如此放縱,會不會對你的身體不好?」
謝及音輕輕搖頭。
情至濃處,風吹帳中,低聲絮語,暗香浮動。
裴望初緩聲在她耳邊說道:「砂毒淤積,在疏不在堵。《素女經》有云:陰陽交接,愛樂彌合,是精氣通暢之正道。殿下憐我,是在幫我。」
謝及音微愣,鬆了手,「此事會緩解癸水的疼痛?」
「《素女經》、《千金方》、《皇帝內經》,自幼入天授宮的弟子,必早早熟讀這些醫道經論。房中術是男女同修的養生之道,殿下若不信,我將原籍找來給你看。」
「我是認真在問,你從前服用了那麼多丹藥,不是該好好調養嗎?」
裴望初低聲道:「只要殿下受得住,我就受得住。」
思及此,謝及音抬手擰住裴望初的耳朵,因羞惱而微怒道:「你這些手段,若是生在後宮女子身上,是要被問罪杖斃的。」
這回是真的惱羞成怒,謝及音抬手擰他的臉,「你這是哪裡學來的下流手段,也敢拿來調戲本宮,本宮要讓人把你綁到石頭上沉塘!」
以房中術……教她?
裴望初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暖熱的氣息如蘭如麝,十分勾人。待謝及音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只覺后脊一陣酥|麻,腦中嗡然作響。
原來她貪求不知饜足都是他的過錯,虧她還在心中暗暗反思。
謝及音並非不信,她只是從前未接觸過這些東西,有些驚訝。更不知表面上光風霽月的裴七郎私底下有這麼多花里胡哨的心腸。
「自然是好,」謝及音描著他的眉眼,又絮叨了一遍,「你要惜命啊,巽之。」
「嗯……殿下要杖斃我?」裴望初的手落在她小腹上,「算算日子,癸水快要來了,若是這回不疼,也有幾分我的功勞,為何不賞反罪?」
謝及音似信非信,「《素女經》中……真這麼說?」
裴望初握住她的手腕,以指腹切脈,鳳目半闔道:「殿下有體寒之症,也需要悉心調養,你若不喜歡喝葯,我以房中術教你。」
「殿下知道如何調養?」
和他在一起,總教人覺得食髓知味,明明昨夜在公主府一回,在德陽殿中一回,明日又是大婚,可今日還是越了界。
「只要殿下憐我,我就惜命。」
謝及音聽不下去了,捲起被子將自己全部蒙住,聽他隔著被子笑,想起他剛才的話,身體竟有了些反應,不免覺得更生氣了,遂冷不防伸出腿,將他踹下了床。
登基大典同時立后一事,準備儀典的尚書省中早已悄悄傳開,除了謝及音被瞞到前一天才知道,洛陽城裡有些人脈的世家早已對此心照不宣。
新帝是個心思內斂、喜怒不顯於面的人,明明和若春風,卻總讓人惴惴不安。眾人揣測聖心如猜天意,須得有望風識雨的本事。唯在立后一事上,新帝昭示了光明磊落、毫不避人的愛意。
他要立前皇室謝氏的公主為後,要她掌鳳璽不夠,還要讓她掌大魏國璽。
他要定年號為「永嘉」。
這毫不遮掩的帝王情意如同話本中的傳奇故事,惹來歆羨,也惹來流言蜚語。裴望初本不想讓她聽見,但謝及音並不避諱這些。
「昔我為公主時,尚不懼人言,今我將為大魏皇后,居萬民之首,受人議論更是應當,又怎會將一二質疑放在心上?」
她微微笑著望向他,陽光在她眼中碎若星辰,她溫言安撫他道:「巽之,你已是帝王,胸懷要放得寬和一些。」
崔夫人聽聞立后的事後,如一盆冷水澆徹心頭。
古來雖有二婚的皇后,卻從沒有活著的前夫,何況她兒子崔縉不僅是嘉寧公主的駙馬,而且曾經羞辱過新帝,此番必是凶多吉少,恐怕連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廷尉司的監獄中燈火幽暗,在曾經關押裴七郎的地牢里,如今正關押著崔縉。
他閉眼靠在滿是血污的牆上,聽見不遠處的獄卒在討論新帝立后的事,說永嘉帝要為了他的皇后大赦天下,免除白丁之家三年賦稅。
他的皇后……他的皇后么?
一陣悶疼直逼心口,崔縉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信紙,這是他收到的關於謝及音最後的消息,是她讓他母親探視時捎給他的和離書。
同在洛陽,她不願相見,甚至和離書上也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話:夫妻五載不睦,今斷此姻緣,從此山行山道,水歸水路,一別兩寬。
任崔夫人如何懇切哭求,崔縉始終不願在和離書上署名畫押。
那是他的妻,是親口答應過要與他一同遠遁的妻,她騙他傷他如此之深,如今竟連一個身份都不想留給他,憑什麼?
廷尉司燈火驟然大盛,方才還在議論永嘉新帝和皇后的獄卒們,此刻皆噤聲跪伏在地。
牢房的柵門被推開,逆著光,崔縉看見身披玄氅的裴望初走進來。
新帝從容睥睨的氣勢叫人不敢專註在他清逸的眉宇間,廷尉卿弓著腰,命人搬張軟椅進來,新帝淡聲道:「不必,都出去。」
牢房中只剩下他與崔縉,裴望初說道:「當年青雲兄沒能殺了我,如今這苦果,反倒落在了自己身上。」
崔縉冷嗤,「暗中翻覆的小人,真當自己是英雄嗎?」
「或是或不是,我不是來向你求認可的,」他的目光在崔縉身上掃過,「數日前,殿下曾托崔夫人帶來一封和離書,青雲兄署好名了嗎?」
崔縉道:「我不會簽和離書,縱你要立她為後,也是強佔他□□,名不正言不順。」
「我不是以大魏新帝的身份來見你,若非必要,也不願仗勢欺人。否則傳到袁先生耳中,叫他知道同門相殘,我實慚愧。」
裴望初垂眼睨著他,眼神中似有同情,「我是以阿音夫君的身份來見你的。」
崔縉聞言怒聲道:「不過是當年撿來的奴才,你算她哪門子夫君!那和離書我絕不會簽,縱你殺了我,她也該為我守寡,我們也能做來世的夫妻!」
裴望初聞言輕笑,「別說得我彷彿在棒打鴛鴦,青雲兄心裡清楚,當年你在謝家桃花宴上說的那一席話,已註定了你與她絕做不成夫妻。」
「若你不承認我與她是夫妻,若你真的不在乎,何必眼巴巴跑來廷尉見我,」崔縉一嗤,他不信裴望初會不介懷,「我也曾與她日日夜夜,我們做過夫妻,這是你改變不了的事。」
裴望初驀然抬眼看向他,「那和離書,你簽是不簽?」
「不簽。」
「為了崔夫人,也不肯簽么?」
「你當然有能力對崔家做任何事,」崔縉冷笑,「只要你不怕被阿音知道,她若是知道你要害崔家,當年會救你,如今就會救我。」
這話聽著著實刺耳,裴望初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言語挑撥,然而事關謝及音,他的情緒總是有些難以控制。
他朝守在外面的廷尉卿招了招手,「去按著他把那和離書籤了,若他執意不從,就把他的手剁下來再簽。」
廷尉卿上前,崔縉怒而掙扎道:「裴望初,你好得很!阿音若是知道,必然會鄙夷你!」
正此時,獄卒匆匆走進來,先報與廷尉卿,廷尉卿臉色一變,忙低聲對裴望初道:「稟陛下,皇後娘娘來了!」
裴望初轉身朝外面走去。
兩人在過道里相遇,裴望初迎上去,「怎麼到這兒來了?」
謝及音道:「我倒要問問你,不是說去宣室殿看章奏么?關於明日的朝儀,王旬暉找不見你,只好找到了我這兒。」
「那你怎麼找到了廷尉?」
謝及音雙眉微挑,「怎麼,你要審我?」
裴望初垂目道:「不敢。」
謝及音抬步往裡走,裴望初欲攔又止,聽她問道:「他還活著嗎?」
「誰?」
「還能有誰,自然是崔縉。」
裴望初解釋道:「我沒把他怎麼樣,是有事到廷尉司,順便過來看了一眼。」
「是嗎。」謝及音不置可否,抬步走進去,看見崔縉正被人壓在地上,手中強行握著毛筆,要逼他在和離書上簽字。
謝及音嘆氣道:「不必如此,放開他吧。」
廷尉卿看向裴望初,裴望初忙道:「聽皇后的,看我做什麼。」
廷尉卿放開了崔縉,將那和離書撿起呈上,謝及音接過後看了兩眼,抬手將它撕成了碎片。
裴望初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攏起,她的這一舉動似乎令崔縉看到了希望,他顫聲問道:「阿音……當初你我走散,是不是有人擄走了你?你是不是為人所迫……」
「我不是來與你敘舊的,」謝及音眉目平和地看著他,「我是覺得,確實不該給你和離書,所以特來討回。」
身後有一隻手突然握住她,謝及音卻將手抽出,然後從袖中取出另一張寫了字的紙。
「本宮曾為大魏公主,你是駙馬,本宮不想與你過了,當給你休書,而非和離書。君臣有別,你我之間沒什麼可和的。」
宣紙飄落在崔縉面前,紙上仍是那句冷漠無情的話,紙頭卻由「和離書」改成了「休書」。
她說她是君,所以要休了他……
謝及音緩聲道:「隨你簽不簽字,你我之間,從此再無糾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