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出宮
第七十七章出宮
后妃們出宮那天,要先往顯陽宮拜謝皇后,領了賞,再經由永巷出燭龍門,各自往宮外安置。
雖然出宮這條路是自己選的,但已經在洛陽宮這四方天地中生活了許多年,有些上了年紀的女人面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態。
謝及音寬慰了她們一番,點了內侍隨她們出宮,帶她們到賞賜的宅邸中安置。
「這些宅子不比洛陽宮顯赫,但勝在自在,從此婚喪嫁娶,各由己身,算是朝廷給予你們的立身之本,還望各位夫人好好經營。」
魏靈帝的寵妃駱夫人也在其中垂首聽訓,她雖歷經兩朝,但年紀尚輕,在一眾哭哭啼啼的女人中顯得容色美艷,態度鎮定。
她不願意守活寡,巴不得要出宮,只是心中對皇後娘娘的賞賜嗤之以鼻。她早就託人打聽過了,那些宅子都在洛陽城的最外城,只有三間上房、兩間廂房,值不過一二百兩銀子。
一百多兩銀子……靈帝在位時,不過是她一天賞給下人的錢。
皇后又從自己的份例中,各賞賜了她們五十兩銀子。夫人們再次謝賞,起身跟隨內室退出顯陽宮,往永巷的方向走。
一條窄而長的紅牆巷子,隔開了外宮與內宮。若非犯錯了被囚禁於此,後宮的嬪妃很少會踏足這條巷子,只有當年懵懂入宮時會在此處駐足一番,聽取教養女官的訓誡。
時隔數載,重經故地,她們心中又是傷感,又是歡欣。
很好,不想認她。
「多謝。」鄭君容並未留心,撩袍跨過門檻。
然而這聲音引起了駱夫人的注意,她抬頭看向鄭君容,先是一驚,繼而一喜。
眼見著鄭君容就要走掉,駱夫人突然高聲「哎呦」了起來。
「我肚子好疼……救命……快去找太醫來!」
駱夫人懂得如何作出讓男人心軟的可憐態,她雙眼蓄了淚,有氣無力道:「回這位大人,我自幼有宮寒腹痛的奇症,聽說這種病只有墮過胎的婦人才會得,可我不曾懷孕,竟也得了此病,您說怪不怪?」
片刻后,鄭君容鬆開了她,神色平靜道:「確實是宮寒,此非不可調理之症,夫人出宮后可往回春堂里抓藥,只需肉桂三錢、吳茱萸三錢、烏葯三錢,記住了嗎?」
穿過永巷就是燭龍門,外朝的官員若要覲見,正由此門進入。
當年她耐不住寂寞,先是使手段將鄭君容買進宮,充作內侍與她消遣。後來不小心懷了孩子,她驚慌之下將他打發出宮,事情平息后不免後悔,想念鄭君容的溫存小意,於是又託人輾轉送進宮一個許郎。
駱夫人聞言,忙低頭抹淚。
駱夫人捂著肚子蹲下,不停地喊叫,作出一副痛苦的模樣。她的聲音果然吸引了鄭君容,鄭君容頓住了腳步,目光凝在她身上,片刻後走到她身邊,垂目望著她:「這位娘娘怎麼了?」
駱夫人顯得鎮定許多,她的心思全在比她早放出宮的許郎身上。
駱夫人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手腕細白瑩潤,柔若無骨。鄭君容托起她的手腕,三指落在她脈上,這一幕叫兩人都想起了許多往事。
以後的日子窮歸窮,也算有聊以慰藉之處。
鄭君容對駱夫人道:「我曾學過岐黃之術,若夫人不介意,請允我為您切脈,按一按手上的穴位。」
一旁的趙夫人從來看不慣她,從旁冷嘲熱諷道:「什麼腹痛,是狐媚病犯了。」
許郎出身柳梅居,雖然硬貨比不上鄭君容,但勝在花樣多,會作樂。駱夫人與他過了一段好日子,如今又約定宮外重敘舊好。
這一段插曲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鄭君容交待完便入宮去了,內侍領著這些夫人們繼續往宮外走。
駱夫人靈犀一動,點頭道:「多謝大人,我記住了。」
鄭君容要入宮稟報天授宮併入欽天監的事宜,正與放身出宮的后妃撞在一處。內侍抬手止住了夫人們,恭敬朝鄭君容一揖:「鄭大人先請。」
她的語氣可憐無助,含淚的眼中充滿期待,盈盈望著鄭君容,活脫脫一副勾引人的姿態。
趙夫人小聲嘲諷駱夫人心比天高,「那鄭大人雖年紀輕,穿的卻是二品高官的緋袍,就算你光著身子站在他面前,他會看上你這不守婦道的破爛貨?哼,做夢去吧。」
駱夫人不與她逞口舌,只在心中嗤她:那是你沒見過他死皮賴臉往我床上爬時的樣子,如今這世道,奴才翻身做主子有什麼稀奇,只是骨子裡還是奴才,她勾勾手就過來了。你倒是守婦道,先帝只碰過你一回,你守寡守得倒是熱鬧,別人都是面上對你恭敬,暗地裡笑你是塊朽木頭罷了。
顯陽宮裡,謝及音將后妃們都安排出宮后,與識玉一起選定了空置宮殿的看管女官,又將新擬定的府庫章程拿來過目。
「今日怎麼如此安靜,」謝及音翻著手頭的賬目,問黃內侍,「你們陛下去哪兒了?」
黃內侍答道:「回皇後娘娘,陛下自下朝後,一直待在宣室殿批摺子。」
「在宣室殿批摺子?」謝及音聞言抬目,覺得十分稀奇。
七郎一向都是把奏摺搬來顯陽宮看,讓她從旁勸著,否則依他的耐性,早就把那些奏摺寫得長篇累牘卻三紙無驢的官員都拖下去杖斃了。
今兒是起了什麼興緻,竟然跑到了宣室殿?
謝及音隨口問道:「陛下自己在宣室殿么?」
黃內侍「呃」了一聲,囁嚅不敢答。
謝及音見狀黛眉一蹙,「說。」
黃內侍「撲通」一聲跪下,「回皇後娘娘,鄭君容鄭大人……午後入宮了。」
「你說,鄭君容來了?」
自之前在德陽宮抓到鄭君容幫裴望初煉丹后,謝及音一怒之下,下令不許鄭君容再踏足內宮,直到裴望初身體里的砂毒完全清乾淨,再不會對丹藥成癮為止。
「他們是提前約好了?鬼鬼祟祟跑到宣室殿做什麼?」謝及音擱下了摺子,又問黃內侍:「太醫署給開了清肺祛毒的葯湯,陛下今日喝了嗎?」
黃內侍低下頭:「尚……尚未。」
謝及音眉心蹙得更深,推案起身道:「帶上藥湯,隨本宮往宣室殿去一趟。」
裴望初確實是在宣室殿里批摺子,面上陰晴不定,時而將摺子一扔,寒聲道:「都該拖出去杖斃。」
宣室殿里的宮女內侍跪了一地,不敢起身,鄭君容走進來,疑惑地撿起亂了一地的摺子,看了兩眼后心中恍然。
怪不得惹陛下生這麼大氣,都是勸他充盈後宮,想往他身邊塞人的。
皇後娘娘最是虛心納諫,體恤臣情,這些摺子,裴望初不敢當著她的面批,所以特地跑來了宣室殿。
鄭君容將摺子都撿起來,在案頭摞成一摞,對裴望初道:「天授宮裡懂籌算、識天文的弟子皆已併入欽天監,如今的欽天監人數已遠超所需,陛下打算怎麼辦?」
裴望初說道:「安排一場考核,將那些不懂籌算曆法,靠家族蔭蔽在欽天監中混吃等死的世家子都黜出去。」
鄭君容本意是想請他寬限一些預算,聞言有些猶豫道:「會不會太激進了?據臣所知,欽天監中有半數世家子不懂曆法,但他們交遊甚廣,頗有清名。若是將他們一氣裁黜,怕他們連同背後的世家鬧起來,面上不太好看。」
裴望初舉起桌上的章奏,說道:「朕就是要他們面上不好看,否則他們只當朕的容忍是敬畏。」
鄭君容嗅出了一點不尋常的意味,試探著問道:「陛下是打算……動一動這些世家?」
「上溯三百年都是寒門,有什麼動不得碰不得的。」
「是為了皇後娘娘?」
裴望初聞言笑了笑,漫不經心道:「自然是為了大魏的窮苦百姓,只是恰巧也對皇後有些好處罷了。」
鄭君容頗有些無語,正琢磨著是否該勸一勸時,忽聞內侍來報,說皇後娘娘朝宣室殿來了。
裴望初指著案頭那一摞摺子對鄭君容道:「皇后見了你生氣,你帶著這些摺子到後殿去躲一躲。」
鄭君容偏慢吞吞地磨蹭,果然被謝及音抓了個正著。謝及音冷聲讓他站住,「鬼鬼祟祟,手裡抱著什麼?」
鄭君容故意不與裴望初對眼色,恭聲道:「回皇後娘娘,這些是陛下叫臣藏起來的摺子,說不能給您看見。」
摺子?藏起來不給她看的摺子?
謝及音愣了一下,見裴望初一臉頭疼的表情,更好奇了,朝鄭君容伸出手,「拿過來。」
鄭君容呈上摺子,謝及音翻了幾份,心中瞭然,見與丹藥無關,著實鬆了口氣。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望初,「這些摺子有何可藏的,莫不是七郎怕我不允,所以要藏起來,準備偷偷批複答允?」
這憑空潑來的污衊叫裴望初十分冤屈,他指著門口叫鄭君容滾出去,起身走到謝及音面前,為自己分辯道:「這些世家都不安好心,妄想拆散你我,我是怕你看了生氣。何況玉璽在你手中,我怎能偷偷批複?」
謝及音有意逗他,故作嚴肅道:「開枝散葉是正事,我為何生氣?你在這些摺子上批個『准』字,再下一道選妃的詔旨,拿去顯陽宮,我給你鈐上印,好不好?」
裴望初將跪了滿地的宮侍都趕出去,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在她耳邊輕聲道:「鈐印么,我身上殿下都看過了,準備鈐在哪裡?」
謝及音攬著他,在他胸`前點了點,「這兒,就鈐『大魏嘉寧公主駙馬都尉裴氏行七望初』怎麼樣?」
「嗯,不錯,我也有一印,可與殿下禮尚往來。」
他的手落在謝及音后/腰處,那裡形如弦月,是他情動時最常留戀親吻的地方。
除了代代相傳的大魏國璽之外,每位帝王都會有自己的年號私璽,情不自禁地想象著硃砂印泥落在她膚上時的景象,裴望初雙目一暗。
「就鈐……永嘉御寶。」
他從案几上拿了玉璽就要抱著她往內室去,謝及音卻不是來陪他胡鬧的,指著那碗葯湯道:「先把葯喝了。」
裴望初只好放下她先去喝葯,謝及音往長案后的軟榻上一靠,監督他將葯喝了,見又要來纏她,笑吟吟道:「太醫交代過,每日服完此葯都要靜養兩個時辰,忌躁忌動。」
裴望初不以為然,「待我收拾完欽天監,接著就收拾太醫署那群庸醫。」
他意圖像往常一樣勾她破戒,但是事關他的身體,謝及音遠比他想象中堅決。她指著案上未批完的摺子道:「陛下精力充沛,就去把摺子批完。」
裴望初嘆氣,「頭疼,批不了,皇後娘娘幫我。」
「那你好好歇著。」
謝及音坐到他剛才的地方,提起御筆,沾了硃砂墨,繼續批閱奏摺。裴望初不想去內室歇息,隨意躺在她旁邊,枕著她的腿,拿起她批完的摺子看。
「皇後娘娘真是仁慈,還叫他躬身反省……依我看,應該直接杖斃。」
微涼的指腹落在他唇間,指端隱約有墨香,「噤聲,別聒噪。」
裴望初從善如流地閉嘴,轉而含住她的手指輕輕忝/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