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落幕
第六十章落幕
八月十六清晨,外面天蒙蒙亮,別墅內寂靜漆黑,張盼兮從床上起來,去衣帽間給自己挑了身黑色的旗袍,依舊是高跟鞋,依舊妝容精緻。走時她對鏡子笑了下,從梳妝桌右下角抽屜里拿走了一隻小皮包。
旋轉樓梯悠長空曠,高跟鞋「咚咚」的聲音有節奏迴響在大堂,最後門開又合上,好像沒人出現過。
這是一天中最嶄新的時刻,黑夜已經離場,太陽卻還沒出來,張盼兮能聞到草葉上的露水香,能看到玫瑰在悄悄昂起腦袋,但她不是欣賞花園風光的,她迫不及待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她沒有跟司機打電話,而是自己叫了車,師傅問她去哪,她斂了斂鬢邊碎發,說:「北海公墓。」
出租司機不禁透過後視鏡打量了一眼這位女客人,頓時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江南水鄉美女如雲,但沒見過像這位一樣明明上了年歲卻還魅惑天成的,配上那一身黑旗袍,幸虧是在天亮時分遇上的,這要是在晚上,真能讓人聯繫到鬼故事裡勾人的艷鬼。
清晨車少,一路暢通無阻,半個小時后計程車抵達北海公墓入口。
張盼兮將五張紅色鈔票遞給司機,「不用找了」接著下車走人。明明是很財大氣粗的話,到她嘴裡就成了春風化雨,讓人沒有脾氣。
北海公墓依山傍水,是塊有名的風水寶地,價格不菲,能長眠在此的基本非富即貴。
穿黑色旗袍的女人穿行在碑林中,步伐不緊不慢,面容祥和。她停在最北邊的石碑前面,上面的照片經過多年來的風霜雨雪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但依舊能看起來是名清雅英俊的年輕男人。
張盼兮坐在碑前,伸手撫摸著上面的照片,如夢般囈語:「當年你入獄不久,董事會借口保全企業名聲準備重新分配股權,包括企業名稱也要重新定,我當時還只是個被你慣壞了的蠢女人,沒有能耐去和那群人斗,但我知道如果再不採取措施,你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心血會被他們瓜分殆盡。」
她倆的關係是什麼?母女?仇敵?可無論是什麼,突然有天來個人告訴你說那個你一直恨的人死了,應該作出什麼反應?
夏光腦子裡全是「不可能」三個字,沒等到後天,她照著簡訊上的地址當天就找過去了,朱魚問她去幹嘛,她說:「有人告訴我張女士死了,我不相信。」
靈堂地址其實就是張盼兮和現任丈夫居住的豪宅,這座偌大的宅院失去了它的女主人,頃刻間就變得灰敗起來。
中秋節過去的第三天,夏光收到了一個陌生電話,對方上來就問:「您好,請問您是夏光女士嗎?」
「據我所知,您的母親是自殺。」
哭完,張盼兮將頭抬起來,對碑上的人說:「下輩子,別遇見我了。」
夏光笑了一下:「現在詐騙電話已經到了這麼扯淡的地步了嗎?下一步是不是需要我先把份子錢交了?我不會上你的當的,我要親自去問她。」
聽到「去世」兩個字夏光明顯傻了,緩了一會兒才說:「去世?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她的身體狀況一直很好。」
朱魚也怔住了,在夏光出門之際也跑去換鞋:「我陪你一塊去。」
她把帶來的皮包打開,裡面是一把漆黑冰冷的手/槍。
簡訊上的地址有兩個,一個是靈堂所在地點,另一個是葬禮地點。
張盼兮額頭抵在墓碑上,像趴在愛人懷裡一般,淚流不絕:「可是長風,我怎麼沒能把那封信送出去呢!我竟沒能把它給你!」
夏光趕到時豪宅大堂里聚滿了人,所有人穿黑色衣服靠在兩邊,中間停放著一隻棺材,供桌上擺了一副巨大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是張盼兮。
「您的母親張盼兮女士於十月十三號去世,葬禮在後天,稍等我會將葬禮地址以簡訊形式發給您。」
等掛了電話夏光翻遍通訊錄才想起來她根本就沒有張盼兮的電話號碼,從高中獨立開始她就徹底斷了和她的聯繫,這些年來唯一一次交集是她把朱魚帶走她過去質問她。
「我把當時的情況寫成信,差人把信送給你,想讓你知道我是時局所迫,我始終都會等你回來。」
天際有豎光亮刺破雲層蓄勢待出,有風吹過,樹叢隨風擺動枝葉,眾生安逸之時,忽然「嘭」的一聲,驚起大片飛鳥。
「我是,您哪位?」如果是推銷課程的夏光絕對會立馬掛斷拉黑。
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得知心愛的妻子在自己入獄半年就改嫁,又是在怎樣的境地里會用筷子刺穿喉嚨這種決絕的方式。
「我去找了當時唯一一個能幫我的人,他告訴我他可以幫我擺平那些股東,但作為交易我要嫁給他,哪怕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也好,我必須有一個讓他幫我的理由。」
直到此時此刻,夏光才相信張盼兮真的不在人世了,她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問為什麼的機會。
照片上的女人對在場其他人而言是合格的繼母,合格的婆婆,合格的奶奶。唯獨對她匆匆趕來的親生女兒而言是童年不幸的根源,是成長路上想觸碰又收回手的唯一慰藉。
夏光流不出淚,也說不出話,在所有人或憤慨或同情的目光中緩緩轉身,走到門口又扭頭望了一眼黑白照片,喃喃說:「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人死了就是死了,她確定了這件事,也就沒有繼續待下去的意義了。她和張女士箭弩拔張十幾年,到她死後再過來守靈磕頭,估計兩個人都得覺得噁心。
她只是很難過很後悔,當初沒有陪她吃完那頓飯。
夏光讓朱魚先回家,自己想獨自走走,朱魚怕她一個人出問題,嘴上說走其實一直在她身後遠遠跟著。從白天跟到黑天。
夜晚,燈火闌珊處,夏光終於停下來對身後喊:「你還要跟我多久?」
朱魚紅著臉從路燈後面出來,小跑著追上她:「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我在跟蹤你的?」
「從一開始就知道。」
「那為什麼不說?」
「想看你能跟多久。」
她還真是小看了那雙小短腿。
「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夏光說,「只是恍然發現,我好像真的成孤兒了。」
朱魚用力挽住她胳膊:「不是不是,你還有我、還有柚子、還有早晚都會回來的方大哥,我們都和你在一起,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你或許見過石頭碰碎石頭,見過堅硬的鐵塊被扔進攪碎機里毀滅的悄然無聲,但你見過一顆柔軟的心去為了另一顆柔軟的心變堅強嗎。
夏光心中冰雪融化幾分,抬手揉了把朱魚的頭髮,帶她拐進了路邊的麵館。
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好繼續跟生活玩兒命掰扯。
表面上的輕鬆沒有消減半分內心的痛苦,午夜,夏光再次在噩夢中驚醒。她緩了很久才將氣兒喘勻,內心的孤寂與悲涼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火速打開電腦繼續在文檔上敲擊鍵盤,只有看到一個個文字時她的內心才獲得片刻寧靜,她的注意力才能從自身轉移到劇情當中,這一寫幾乎就停不下來。
直到朱魚攔住她讓她停下,她才發現天已大亮,兩隻手的手指已經腫成了胡蘿蔔。文檔左下角顯示字數——「四萬七千字。」
從凌晨兩點到早上九點,碼了四萬七千字。
她將文檔保存發給編輯,站起來身體一晃直直倒在朱魚身上。
「姐姐?姐姐?」朱魚費了好大勁才把一米七五個人撂在床上,她摸了摸她的頭,確定沒生病才鬆口氣。
沒生病是沒生病,但夏光進入了一個走火入魔的狀態,幾乎睜開眼就要碼字,除了在朱魚威逼利誘下肯騰出幾分鐘給自己灌口湯吊命,其餘時間全都在電腦前,十個手指頭水腫都不能讓她停下來。
朱魚實在沒見過這種狀況,打電話向宋舒幼求救,對方卻輕鬆自若問:「她喝酒了嗎?」
「沒有。」朱魚說。
「沒喝就行,隨便她吧,當初死亡寫字樓就是這麼出來的。」宋舒幼說,「只要死不了人,你讓她折騰去吧。」
饒是她這樣說,朱魚還是很擔心,但她還不敢打擾夏光,這一著急就容易上火,一上火就容易流鼻血。流起來時候半捲紙都止不住,活像兇殺案現場。
朱魚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喝水喝太少,於是開始瘋狂補水,冰箱里也囤滿了水果,不過效果不大,該流還是流,她斷定是被夏光急的。
兩個月後,《死亡寫字樓2》橫空出世,相繼橫掃各大書店,「蓋亞」時隔六年終於補上了當初那個驚天大坑,網路上到處普天同慶,同時也出現了兩種聲音,一種是驚嘆結尾的奇思妙想作者腦洞清奇,一種是攻擊作者爛尾結局讓人看不懂。
反正不管哪一種,夏光的坑是徹底圓滿的填上了,生死時速兩個月,她的脊椎已經硬的跟石頭一樣,朱魚一邊給她按摩一邊埋怨:「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懂勞逸結合,作者寫書要都跟你這麼似的大家都別要脊椎了!」說著下手不禁一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