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蘭亭序
第三章蘭亭序
劉護士長剛到病房門口,就看見蹲在門口的柳拂嬿:「小柳,怎麼不進去?」
柳拂嬿如夢方醒抬起頭,用力揉揉眉心,接過護士長手裡的餐盤:「我來吧,您去忙。」
病號餐很清淡,一盤瘦肉炒土豆絲,一盤番茄炒蛋,還有一盅看不見肉的排骨湯。
柳拂嬿總算走進病房,垂下頭不和柳韶對視,將她病床搖高,又取出床上小桌板,擺好碗筷。
「小嬿。」
柳韶已經摘下氧療面罩,支支吾吾地開口:「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看媽媽了。」
見她不應聲,柳韶又指了指女兒右腕上的手鏈,討好地問:「你還戴著啊?」
「這麼多年了,看來是真喜歡。」
柳拂嬿蹙了蹙眉,沒說話,將右腕也從她視線里移開,順勢拿出褲兜里的銀行卡,啪地一聲拍在鐵質的床頭柜上。
這男人是富二代,還是最頂尖的那一層。
「我把房子賣了。」
「阿姨,我給你帶了點東西,早點康復啊。」
「柳韶,這是最後一次。」
「你慢一點。」柳拂嬿蹙眉去扶她,小心將那隻輸液的手托起來,重新固定針頭處的膠帶。
另一邊,柳韶也看不慣她這不冷不熱的樣子,根本不理她,只顧跟薄成許解釋:「我家小嬿哪都好,就是開竅晚。這個年齡了還沒談過男朋友,我真是愁的不行。」
柳韶卻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痛楚地抬起頭:「房子……房子已經沒有了?」
就在此時,一個絲毫不會看氣氛的人,忽然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說著便有了哭腔:「你裝修那房子熬了大半年,連飄窗上的浮雕都是自己畫的,怎麼一眨眼就賣掉了呢?!」
果然一聽這話,薄成許看柳拂嬿的目光又熱切幾分。
小嬿那清高又冷淡的死脾氣,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有錢的男人?
柳韶有些錯愕,又去看他手上那塊表。居然是在勞力士全系裡都稱得上頂級的迪通拿。
卻沒想到,薄成許直接自報家門。
柳拂嬿緩聲說著,沒有注意到,母親枯黃的面頰像乾癟的泥胚,表情碎裂出一道道縫隙。
「剩下的零頭,我抓緊時間賣兩幅畫,最遲下個月也能填上。」
聽著她近乎崩潰的訴說,連一旁的小護士都覺得可笑。
「成交價五百三十萬,加上我手裡的存款,差不多夠你說的那個數。你先拿去還,別讓那群土匪繼續滾利息。」
竟然是薄成許。
「真是好孩子。」柳韶笑得兩眼彎彎,忽然被嗆到,「咳咳咳、咳咳……」
合同簽了,錢貨兩訖,人家買方明擺著佔了大便宜,這房子怎麼可能還要得回來?
病房裡一片死寂,只回蕩著柳韶嘶啞的嗓音,氛圍滯悶到極點。
柳韶死而復生一般,雙眼亮得迸出火彩,照亮了原本枯黃又渾濁的瞳仁。
卻也不敢奢望這人是博鷺的嫡系,只盼能和他們稍微沾親帶故,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明明已經吃了那麼多苦,還是一點都不長記性。
對一個稱不上認識的人,先偷聽人家的隱私談話,又唐突地來到對方家屬的病房,這舉動實在不能說是有分寸。
「太謝謝了,這怎麼好意思。」柳韶掙扎著坐起,不小心壓到輸液的那隻手,一小截血液被針頭倒吸回去。
「嗨,聽說你家裡人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短暫的驚訝后,柳拂嬿垂眸點了一下頭。
柳韶根本不看女兒,只顧拐彎抹角打聽這人的來頭。她常年關心富人圈家譜,聽到薄這個姓氏后,立刻心跳不已。
「什麼?」柳韶雙瞳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她。
兩人說話時,柳韶也沒閑著,壓根沒看清這人什麼長相,第一眼便認出法拉利的車標。
柳拂嬿目光失焦,漠聲道:「再沾賭玉,就算你被人打死,或者是從江闌塔上跳下來,我都絕對不管你。」
他手裡拿著一枚熒光綠的車鑰匙,衣著十分貴氣,髮型也精心打理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柳韶,就扭頭問柳拂嬿:「這是你媽嗎?」
「博鷺的創始人薄崇,就是我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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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拂嬿坐在不舒服的摺疊椅上,聽著耳畔一陣陣聒噪,待得快要窒息。
但想到他也是好意,柳拂嬿便道:「謝謝你過來一趟。」
話音冰冷,像個機械人偶。
「……」
柳拂嬿覺得好笑,譏諷地抬起眉:「你借錢賭玉的時候,有這麼關心我么?」
柳韶抓起卡就往她手裡塞:「孩子,你聽話!別賣那個房子!媽媽的事情你別管了,你現在趕緊把錢退給人家,房子一定得要回來——」
「我談過三個。」薄成許坦言相告,「在我們那個圈子裡,三個挺少了。我重感情,不喜歡就不會隨便在一起。」
她最恨柳韶這樣,一見有錢人,骨頭就發軟。
「你呢成許?小夥子這麼貴氣,肯定有不少女孩喜歡吧?」
薄成許說完,管家將大小禮品盒都提進來,很快堆滿了病床邊。
「少說幾句。」柳拂嬿冷著臉撫她後背,「醫生說你得了輕度肺氣腫,情緒一激動就容易咳。」
柳韶不看她,只顧著從薄成許那套話:「成許啊,咳咳,要是阿姨沒看錯,你是不是想和我們小嬿交個朋友?」
被一語道破心聲,薄成許臉上有點掛不住:「嗯……挺想的。」
二十三歲的少年人,還沒學會胸懷城府,喜怒皆形於色。他撓了撓頭髮:「就怕你們嫌我年紀小。」
柳韶趁熱打鐵:「這麼喜歡我們小嬿啊?」
「喜歡」這個詞很微妙。年輕人都知道,它意味著心照不宣的表白。可如果是長輩用這個詞,其中的意味就難猜了。
薄成許額角落下一滴汗,喉結上下滾動,慌亂得一塌糊塗。
他稍過片刻才下定決心,嘴唇緊抿著,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拂嬿。
雖不敢明說,暗示意味卻十分明顯。
柳拂嬿烏墨般的長睫輕輕一顫,眸間流過一些情緒。
然而,此時此刻的這間病房,沒人能讀懂這份情緒。
是不忍心。
一陣寂靜之後,薄成許對柳韶苦笑:「就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怎麼可能不願意!小嬿能遇上你這麼好的孩子,多難得啊。」
柳韶著急地說著,一把抓過女兒的手,就要往薄成許懷裡塞。
「放開!」
柳拂嬿「啪」地一聲甩開柳韶的手,那聲音就像一隻被充爆的氣球。
她驀然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窒息的地方。
醫院洗手間環境不好,消毒水氣味嗆鼻。
柳拂嬿把水龍頭擰到最大,掬起冰冷的水撲在臉頰上。
流水嘩嘩作響,她黯然看向窗外。
病房冷清又簡陋,窗外的防護欄年久失修,上面全是鐵鏽。
柳拂嬿靜靜地看了一陣。
而後,她不顧受傷和骯髒,伸出手去,狠狠攥了一把尖銳的護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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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闌的市中心繁華處,高高的鐵柵之後,坐落著一棟古色古香的中式大宅。
位置之神秘,地圖上也查不到具體信息。
車子駛入現代化的安保大門,眼前便是傳統「三開三進」的院落格局。庭院山石考究,鄰水栽竹,磅礴的中式氣韻撲面而來。
薄成許隨便找了個地方停車,鑰匙扔給管家泊到車庫,自己則優哉游哉上了二樓的書房。
薄家老宅藏書眾多,古字畫也不少。
他打算熏陶一番藝術氣息,才能和柳拂嬿有共同語言。這也是柳韶給他支的招。
一推開書房門,卻見對面黃花梨木的案幾前,早已站了一個人。
男人背影修長,一身煙灰色睡衣質感極佳,氣質清落又散漫,似從畫中走出。
他指端冷白,腕骨清勁,正執筆揮毫,臨摹王羲之的《蘭亭序》,周身都氤氳著淺淡的墨香。
見叔叔滿身都是不願被人打擾的氣場,薄成許在門口頓足,不知該不該進。
薄韞白雙眸不離生宣,身後倒像長了眼睛,懶聲開口。
「頭回見你主動來書房。」
稍頓,溫清話音里暈開淡笑:「該不是來睡覺的吧?」
「叔叔,您饒了我吧。」薄成許弱弱應聲,「都說了,我最近很上進的。」
「上進?」
薄韞白執筆飽蘸焦墨,在生宣上落下最後一筆,輕輕吹了口氣,這才回身,瞟了一眼薄成許。
僅這一眼,眸光卻清冽通透,似能洞悉人心。
薄成許心虛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一個洞。
下一秒,薄韞白神色稍凜。
「找誰去了?」
「還、還能找誰。」薄成許打哈哈,「當然是找人喝酒……」
「喝酒,戴這塊表?」
薄韞白輕抬下巴指了指窗外,熒光綠的法拉利正好經過:「開這輛車?」
「還專門讓人做了個頭髮?」
他語氣漸沉:「和我說實話。」
薄成許垂著手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悶悶開口:「昨兒晚宴上不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小姐姐嗎,她媽媽在醫院,我去探病了。」
薄韞白眸光輕動:「穿黑禮裙的那位?」
「嗯嗯。」薄成許點頭,笑嘻嘻道,「叔叔你竟然記得女客人,真難得。你是不是也覺得她很漂亮?」
薄韞白狀若未聞:「你怎麼知道她家人在醫院?」
「我……她忘記掛電話了,我不小心聽到的。」
「你還偷聽別人談話?」
男人面色一沉,冷聲斥責:「你奶奶教你的那些禮數,全都忘了?太沒教養!」
「可是……」薄成許小蝦米一樣弓起身子,心虛地垂下頭,不敢看小叔叔的眼睛。
「可是她對我冷冰冰的,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我真的很喜歡她嘛。」
稍頓,薄韞白淡聲發問:「你喜歡她什麼?」
「當然是漂亮啊。」薄成許不假思索,「她比我所有前女友加起來,都還要漂亮得多。」
薄韞白輕輕一哂,也未多做評價,似乎是見小輩幼稚,便覺無奈,少頃又問:「她母親還好嗎?」
「再過兩天就能出院了。但我聽護士說,她媽住院,不是因為生病。」
「那是為什麼?」薄韞白抬眸。
「好像是跳湖。」
把醫院聽來的閑話告訴叔叔,只見他垂眸不言。薄成許又關心地說:「我看您還是別操心別人了,這兩天少出門,別叫踏吟集團的人抓到把柄。」
薄韞白覺得稀奇,扯了扯唇:「連你都知道了?」
「怎麼不知道?我這兩天進進出出都見陌生的車子蹲在門口,怪心煩的。」
薄韞白也不應,抬起手揉了一把侄子的頭髮,出門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