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沈茶
第一百零八章沈茶
「你真的想要?」
青年將一個半熟不熟的果子於空中拋了拋,看向樹下滿臉兇惡相的小女孩。
「嘁。」
瘦弱的女孩子,兩頰凍得通紅,披著一件灰撲撲的袍子,將她從頭到腳都蓋住,耳朵上生了凍瘡,頭髮發黃,亂糟糟,像稻草一般束在腦後。
陸簪行奉師命上平陰山采一味藥材。
沒想到能在這碰到這麼小的孩子。
世道不好,又逢飢荒之年,都城裡遍地餓殍,即使如此,平陰山有妖獸出沒。
百姓再怎麼揭不開鍋,也沒膽量上山找吃的。
這孩子眼睛圓圓的,臉也長得像小糰子,看著很是無害。
但陸簪行注意到她的手一直背在身後,雖然發現他后,只怔愣了一瞬,就立刻裝出了無知樣子。
沈茶當然不怕,她又不是沒殺過妖獸,這年頭,妖獸都不屑於吃人了,死人山下到處都是。
她轉過身,視線落在玩世不恭的青年身上。
「喂,你就不怕我是什麼妖獸變的?」
要是能早點殺了他們就好了。
草,被瘋子纏上了。
只要他表現出一點兒同情,那些孩子身上的怯懦就會立馬消失,用質問的口氣提出一些無聊的問題。
這小孩應該是在附近守了很長時間,袍子上落滿了雪。
陸簪行覺得有趣,哭哭啼啼的孩子他這段日子見的太多了。
再逗弄下去大概要急眼了,這麼有趣的玩物,可不能讓他這麼快就失手弄死了。
反正萬象閣那麼多孩子,多養她一個也不多。
陸簪行當然看出了這小孩兒想要跑路的準備。
為了眼前的食物,她還是拿出了所有的耐心,和顏悅色道
「能給我嗎?」
沈茶已經察覺到青年似乎不是一般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人手裡的食物,立即做出了取捨。
男子靠在樹榦上,頗有興緻的開口問道
「但這是我先拿到的。」青年臉上的表情甚至算的上惡劣。
很煩。
目光最後落在脖頸處,陸簪行察覺了。
陸簪行想起來時在路上解決的那頭妖獸,挑了挑眉。
是她沒見過的衣裳款式,現在外頭的人有衣蔽體就算是過的不錯的了,這人衣衫上的花紋能用的上金線,但又不像她知曉的那些貴族服飾。
當沈茶用不屑的,像看廢物一樣的眼神看他的時候,陸簪行決定要把她帶回去。
在他出聲之前,她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偽裝成柔弱樣子。
「能,給,我,嗎?」
她現在左腿上還留著和一頭狼妖搏殺留下的疤。
她在衡量殺掉他的難度。
只是直到爬上這棵樹,才發現底下還站著個小孩。
對陸簪行來說,上山一趟倒是很容易,他用了法決,半個時辰就找到了師傅要的東西。
沈茶已經一天沒進食了,食物變得越來越不好找。
果子生在靠近根部的樹枝上,紅紅的,很顯眼。
於是才有了被沈茶怒目而視的場面。
時運不好,會出沒的都是小型妖獸,雖然沈茶是不信皇帝說的什麼老天爺發怒了的那一套說辭。
雪下的這麼大,荒郊野嶺的,還能碰到瘋子。
因為沒人上山,樹木繁茂,底下藏著條小靈脈,所以也能長出些靈草異植來。
比起山上的妖獸,她覺得山下易子相食的人更可怕。
臨朝老不死的昏庸皇帝,百姓都吃不上飯了,他還要大興土木,給勞什子的國師修建宮殿。
面前這個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她在這山上待了好幾天,並未見到有人上山的痕迹。
於是女孩子耐著最後的性子,想著事不過三再問了一遍。
亂世做惡事的人多,但都怕死的要命,她不怕死,所以才能在山上活下來。
沈茶乍一轉身,「咻」一聲,再低頭,離腳尖一寸的地方便扎進了一根短枝。
真晦氣。
「?」
「能給我嗎?」小女孩哈出一口氣,視線停留在樹上僅剩的一顆紅色果實上。
「你,要不要跟我走?」
陸簪行說完突然發現自己的語氣很像誘騙,於是想了想,補充道
「管飯,不讓你再挨餓,怎麼樣?」
沈茶不懷疑這人說謊,以他的穿著,提出的這些條件自然呢個實現。
只是,沈茶能活下來,靠的可不是只有些小聰明。
更何況,她直覺青年不是什麼好東西。
在野獸嘴下爭食,也比在人手下討生活來的好。
左手握緊削尖的樹枝,任由小木刺扎進手心。
沈茶仰起頭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笑來
「好啊。」
只是話音剛落,身影便消失在大雪中。
陸簪行慢悠悠的從樹榦上跳下來,蹲著看雪地里剛燃盡的符灰,吹了聲口哨。
「有意思,這可是好東西。」
他更想把她抓回去了。
灰燼被碾進泥土裡,裡層的土被凍的硬邦邦的,樹枝被踩碎了,「吱呀」作響。
陸簪行輕笑一聲,大雪安靜的覆蓋一切,好像這兒從沒人來過。
只剩寒風刮過樹枝,上頭光禿禿的,什麼也沒剩下,昭示著曾有人到訪。
半炷香,沈茶都不知道有不有半炷香。
她被人扛起來,顛倒的視線里,只能看見這人在雪地里走出的痕迹,白茫茫的一片,耳朵里是青年嘴裡哼出的歌。
符籙是她最後保命的東西,只要撕碎了就能瞬移到很遠的地方,她睜眼的時候已經到了山頂。
平日里她從剛才的樹林里爬上來需要兩日。
可這人顯然比她想的難纏。
這個姿勢顛的她想吐,但因為長時間沒進食,所以胃裡大概只能吐出些酸水來。
陸簪行心情很好,畢竟太費時辰的話,回去大概會被老頭子訓誡。
「怎麼不說話,死了?」這孩子很輕,他完全不費力就能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只是她身上的袍子屬實不太乾淨,舊的有些發黃,他很嫌棄,但要是沒了這個,他又怕她死在路上。
往常這麼脆弱的生命到了他手裡陸簪行只覺得麻煩,但因為沈茶很安靜,所以他又覺得有意思了。
沈茶嘴上不罵,但心裡活動很豐富。
『死瘋子!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嘔~』
顛簸的山路,陸簪行好像是故意的,沈茶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錯位了。
媽的,我要吐這個瘋子身上。
陸簪行好像注意到這具瘦小身體內部開始傳出一些不太和諧的聲音,果斷威脅道
「你要是把我衣服弄髒了,我就摔破你的頭。」
說完左手起式,半空中出現一個黑紋的法陣,散發出的赤色光芒很刺眼。
沈茶几乎要在這光中失去意識。
去你的!我要死了!
青石鋪成的地板,莊重又威嚴的屋脊,視野仍舊晃動,她聞到熟悉的味道,周圍好像有很多人,他們在看她。
竊竊私語的議論著什麼,她的身體最終被甩在冰冷的石階上,胸口湧上一股血氣。
但為了保護自己的腦袋,她忍住沒吐,因此臉憋的慘白。
那個人好像在和別人交談,模糊間有人摸了摸她的後頸,耳邊的話語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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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茶醒來的時候,好幾雙眼睛正盯著她。
一群小孩,最矮的比她還矮半個頭。
「她醒了么?」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起來。
「那是不是要和阿行哥哥說?」角落裡一個長的很秀氣的小女孩左右張望著,觀察其他孩子的眼色,斟酌著問道。
這群人里看上去年紀最大的,是個男孩,居高臨下的看著沈茶,帶著惡意的打量。
其他孩子都在等他發話,沈茶感覺胃裡一股股的泛酸,懶懶地瞧了他們一眼,沒出聲。
那孩子像是看出沈茶不是個善茬兒,冷哼一聲,語氣拉得很長,聲調像從前沈茶在路邊見過的一個乞丐老頭。
那老頭把自己孫女賣了,就為了半個饃饃。
「依我看沒必要,這都兩天了,阿行哥也沒來看她。」
「說不定早把她忘了。」
孩子其實是最能看懂形勢的,男孩身側站了個尖臉的小孩,個子小小的,聞言馬上接話道
「哥你說的對,阿行哥忙著給國師辦事呢,哪有空管她。」
周圍的人也連聲說是。
孩子就是孩子,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外面喊了一聲
「上殿的時辰到了。」便一股腦散開,向外面趕。
只剩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小女孩在,趁她們都走了,她從角落裡搬出一個馬扎,墊著腳踩上,才能夠得著沈茶的床鋪。
沈茶冷眼看著,即使這孩子比她看上去年紀小多了,但有時候弱小隻是保護色。
一般的孩子約莫見了她這個眼神,多半會被嚇退。
十足的兇相。
毫不懷疑這種人和野狗搶食也能佔上風。
沈茶確實也干過這種事。
白面饃饃沾了湯汁被小女孩攥在手裡往嘴裡遞了遞,懟在沈茶唇上。
「吃。」小女孩眼巴巴的瞧著,像是沒看見沈茶的眼神,自顧自的給她餵食。
短手短腳的,馬扎都踩不穩,要扶著床沿踩能站穩。
沈茶很久沒吃過這麼像樣的食物了,很快就將盤子里的吃了個乾淨。
瞧見盤子空了,女孩子也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在沈茶的被子上拍了拍。
她這麼大的孩子裝出大人模樣,要是在安樂之年,倒是能逗笑一群人。
只是當今這個世道,這樣的孩子城中一抓一大把,便也沒什麼稀奇的。
女孩小心的爬下馬扎,在她床邊找了個蒲團抱著胳膊坐下。
沈茶填飽了肚子,有了力氣便能坐起來,打量這間屋子。
很簡單的布置,但爐子上煨著茶,加上她剛才吃的東西,亂世之中,這裡的條件已經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了。
「阿行哥,托我照顧你。」
坐著的小女孩獃獃地看著窗外,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遠遠的還是能瞧見牆上落了厚厚的一層。
「你叫什麼?」沈茶緩過神來,覺得身上哪哪都疼。
約莫是好久沒人問過女孩子這個問題了,她開口想回答,但像是又忘了,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
「花。」
「?」
「我不記得了,只想的起來這個,他們都叫我大丫。」她連她娘的臉都記不清了,也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和她們分開。
這個他們應該指的是剛才那群孩子。
「噗。」沈茶笑出聲,像是被她一本正經回答的樣子逗笑。
「你為什麼笑?」小孩子的問題總是叫人摸不著頭腦。
沈茶看著外面積起的雪,突然記起自己的生辰,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麼呢,那時候有人為她慶祝嗎?
她的發獃引起了大丫的一點點不滿,於是這個小不點跳起來撲在她床上,試圖用自己的重量壓痛她。
「你是不是覺得大丫這個名字很好笑?」
不知道她這麼小的孩子,眉眼間怎麼呢個準確表達陰鬱這種情緒的,沈茶越發覺得好笑。
沈茶的沉默被看成是默認。
「你不要笑,二丫。」她一板一眼道,像是在報復這個自己才餵過食的人。
大丫的腮幫子鼓鼓的,腳在半空中虛無的踢了踢泄憤,接著像是埋怨似的,小小聲腹誹道
「阿行哥哥說好聽,你且也忍一忍吧。」
沈茶「.」
原來現在我真叫二丫啊。
「阿行哥哥是誰?」
大丫聽見這個名字,仰起頭,撓了撓下巴,表情有些憨厚
「帶你回來的人。」
沈茶:哦,瘋子。
一提起那個瘋子,大丫就有很多話要說
「阿行哥哥是對我們最好的人了。」
「而且很厲害。」
「會教我們怎麼不受罰。」
沈茶配合的點點頭,裝作不經意地問
「會受什麼罰?」
大丫一時察覺自己說漏嘴,但可能是因為沈茶這個時候已經叫二丫了,她就覺得自己這個『大丫』要罩著她。
小小的身子向前湊了湊,一手遮掩著和二丫說悄悄話
「會被送到偏殿去,挨打。」
沈茶皺了眉,學著大丫的樣子小小聲的問
「很嚴重嗎?」
大丫點點頭,緊張地抓住沈茶的袖子
「他們去了,都沒回來。」
凡是被罰去偏殿的人,便都銷聲匿跡了,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他們都怕被罰。
沈茶頓了頓,心下有數了。
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呢。
她握住大丫的小手,發現她手心很涼,明明屋內燒了炭。
「這裡.是皇宮嗎?」
大丫奇怪她怎麼這也不知道,她還以為她個子比她高,腦袋也會比自己聰明呢。
「對啊,你來的那天,國師不在宮裡。」
「不過你運氣好,見了護法大人,雖然我聽不懂他說的話,應該是誇你的吧。」
「阿行哥哥聽了還笑了,應該是好事。」
沈茶:你這樣說我反而更不安了
「什麼話?」
大丫想了想道
「天命.有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