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陸家大門。
李若初站在門口,她臉上帶著還在做秘書時那樣公式化的笑容，對門口的保安說明來意，實則內心慌得一批。
「是來幫二少爺取文件的？」李若初來這裡不是一次兩次,宅里不少人也認得她，保安看著眼前帶笑的女人,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是的,因為比較急,所以沒有提前通知到。」李若初背後已經冷汗涔涔。
她在賭。
她才剛剛離職，即使消息傳出來了，在陸宅這麼偏僻的地方做工的人可能還不知道，仍然覺得自己是陸總秘書。
「啊我記得你不過,沒有手續的話，我還是得請示一下我們隊長，他這會不在.」眼前的保安看上去很好說話，也認得李若初。
只是如果真的任由對方請示上去，被戳破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
「我很理解你,但是畢竟是很急的事情。」李若初做出為難的表情,「我們都算是為陸家辦事的人，因為事情急迫,所以才來得這麼突然。」
她露出一副為對方著想的樣子：「公司那邊在等著,如果遲了，指不定造成什麼千萬級的損失，到時候追責下來，我們兩個不都得.」她言辭懇切，「你看,你都認得我，只是取個文件十來分鐘的事,如果為這個咱兩丟了這份待遇優渥的工作，豈不是太不值了？」
少年的眼裡帶了一絲憐憫。
什麼，什麼女朋友？李若初腦子裡還在處理那句女朋友，聽對方的問話還怔了片刻。
「他這會不在，我可以帶你去他的房間等一會。」少年轉了轉手中的足球，「不過，前提是你先陪我玩一會足球。」
肯定不能大搖大擺走正門進宅子，別的路自己完全不熟，在這裡還迷路過，跟著少年說不定還有機會問到什麼。
就這個速度，再不中就怪了好吧。少年的眼裡帶上幾分無語。
李若初嚇了一跳，急忙抬頭去看，有點眼熟——
對方看上去也是個老實的，點點頭：「好吧，這次准你進去，不過得快點啊。」
空曠的草地上微風吹拂，少年看著眼前女人那雙堅定的眼，沉默半晌還是點點頭：「好。」
李若初不敢走大路，只能在一側的小路繞著。
這邊看上去很偏僻，一路上都沒什麼人，李若初皺了皺眉。
李若初腦子正一團漿，一時還以為自己耳朵出錯了。
「是既明哥哥的女朋友。」少年抱著足球，一臉平靜地說。
「聽說你還在陸二少那裡做工，不過最近被開了。」他表情平淡，看上去並沒有要叫保安趕走她的意思，「來這裡是來找既明哥哥的嗎？」
便一路往陸宅去。
不過這時候，也只好說是的了吧。
李若初晃了幾下才勉強讓自己沒摔倒。
「啊。」少年的聲音讓她回神，「是你。」
「.那個，姐姐。」他看著都有些不忍心了，「要不.」
可惡，只能自己找嗎。
「一球。」李若初被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我踢過去了，就給我帶路。」
「好厲害好厲害。」畢竟是既明哥哥喜歡的人，還是順著吧。他十分違心地拍起手來，「我帶你去既明哥哥的房間吧。」
不是上次在莊園里丟了蜥蜴的少年嗎？！
他是陸家人，說不定知道自己被開了的消息，要暴露了？！
她不敢在門口逗留，更別說去問陸宅地下室在哪了，何況地下室這種地方聽上去就不是誰都能進的，暴露就不好了。
可惡，可惡！竟然被小孩子看扁了！
「呃，我」腦子飛速旋轉，李若初試圖找一個合理的借口解釋自己的行為。
「啊？」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少年。
「嗯我來找他。」李若初頗為心虛道。
少年並沒有帶她去十分正規的足球場，相反，他帶著李若初一路彎彎繞繞來了一處僻靜到完全沒人的空草地上。
*
可惡，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麼大個莊園，往哪裡找呢。
李若初在心裡鬆了口氣，想著總算糊弄過去了：「好，謝謝大哥了。」
「好誒！中了！\"李若初久違地有種攻克難關的感覺，她伸開手臂表示喜悅。
二人一路無話，李若初還想問點什麼，只好先從嘮家常入手：「你好像很喜歡踢足球？」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不過在同齡人里不算太高，看著清清爽爽，穿著一身乾淨的運動服。
在草地上奔來跑去的李若初一身狼狽，感覺精疲力竭。
只好這樣了。李若初認命地點點頭。
996的打工人哪有時間鍛煉身體！哪有時間去揮灑自己的青春！可惡啊啊啊！
李若初看著對方踢來的球，集中注意力，將自己所有怨氣凝聚在腳上，奮力一擊——
他站遠了一點：「注意看好哦，姐姐。」然後腿上發力將球踢出。
「完全接不住啊，姐姐。」少年的聲音裡帶著些嫌棄，「而且跑兩步就不行了。」
好，這次一定能.
李若初看著滾動而來的球，以一種十分詭異的姿勢晃動身體瞄準，球滾到她腳下時速度已近快停下來一般，她目光灼灼，奮力一踢——
嚯，踢空了。
少年點點頭：「嗯。」
「那，為什麼要來這麼偏僻的地方踢足球？」李若初眨眨眼，「那邊路很不平，明明有更平坦更寬闊的地方吧。」
雖然對自己來說不在顯眼的地方更好就是了。
「嗯？」少年停下來，眼裡似乎帶了些疑惑，「既明哥哥沒跟你說嗎？」
「我不是陸家生的孩子，是領養的這件事。」他語氣平淡，聽上去就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我『伺候』的少爺不喜歡足球，陸家人也不玩這個，所以只能偷著玩。」
啊？
李若初沒想到會是這樣，短短這麼一小段時間，對方說的話已經如同驚雷一樣炸在自己心上兩次了。
「既明哥哥也是這樣，你不知道嗎？」少年抱著足球，清澈的眼看向李若初。
「我倒是知道尹既明是被陸家收養的啦。」她揉了揉腦袋。
「嗯，陸家每一代都會從外面選一批孤兒進陸家，經過一系列的『選拔』之後，最優秀的一個就負責去給他們分配到的少爺幹活，」少年解釋道，「就是當助理那種啦，但是負責的事情更多。」
原來是這樣。李若初眨了眨眼，她還以為是陸家善心大發收養來當少爺呢。
啊對了，他剛才好像說的是一批。
李若初語氣里有點疑惑：「你說只選最優秀的一個，那剩下的呢？」
「不知道。」少年表情冷淡，「反正我被選出來后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他嘆了口氣。
「要不是既明哥哥關照，我說不定還選不上呢。」他說，「這個家不太乾淨啦，既明哥哥為此也一直很苦惱。」
這樣嗎。李若初眨眨眼：「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啊。」
「不客氣。」少年對他微微一笑。
李若初這才發現這路越走越偏僻，跟自己印象里的好像很不一樣：「那個，尹既明的房間是這條路嗎？」
「不是。」少年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她。
發麻的感覺一下從天靈蓋傳到腳底，李若初一抖。
被發現了？
「那」她聲音都有些顫唞。
「你不是來找既明哥哥的對吧。」少年手指點了點足球。
「怎，怎麼會呢」李若初露出十分僵硬的微笑，「你不是說我是尹既明的.」
「既明哥哥跟我說他是單相思啦。」少年眼神晦暗，「他說你不知道這些，所以讓我別打擾你來著。」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女朋友單相思呢！耍我呢對吧！
李若初感覺呼吸都快不通暢了。
「其實我很久之前就見過你一次。」他說，「看上去你好像不記得了。」
什麼？李若初愣了愣，看向少年的眼裡都是疑惑。
「是幾年前的事了，當時還在『選拔』的過程中，因為一些特別的原因，我迷路了。」他微眯著眼，身上是不像十五六歲孩子般的成熟，「按照規定，如果我沒能在時間內完成任務，我會被淘汰。」
「就算是我，也有所耳聞淘汰后的下場不會太好，於是沮喪得如無頭蒼蠅般亂闖，在這裡遇到了你。」他說。
少年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衣服又臟又破，一隻腿因為陷入泥中的緣故已經被凝固的泥漿粘住，渾身是汗，卻不得不繼續亂闖。
就這樣結束了嗎.好像早就跑出區域外了。
好累
「啊，你」一聲溫柔的女聲將快要迷濛的意識拉回，他下意識抬頭。
不好，衝撞到宅子里的人也是違規的！
他下意識想跑，卻被對方按住了肩膀。
「你是出什麼事了嗎？」聲音帶了些擔憂，從身後傳來。
少年下意識轉頭去看，發現對方穿著並不像宅子里那些有錢的夫人小姐一樣：「我」
「迷路了？」李若初想了想，「你要去哪裡，不如我帶你去吧？雖然不太熟但是我男朋友在這邊哦，他對這裡比較熟。」
說著便牽起他滿是泥污的手往遠處走去。
是一個狐狸眼有著淚痣的男人，看著髒兮兮的自己，眼睛裡帶了一絲嫌棄：「這是.？」
「在地下室附近遇到的小孩。」她說，「他迷路了，好像很著急，所以我把他帶來找你了，麻煩幫幫他吧。」
男人周身氣質都給人溫柔的感覺，只是此刻眼裡都是漠然，說出的話也十分冰冷：「哦看樣子是在『選拔』，不過我為什麼要幫他？」
「給自己積德。」李若初臉上的表情嚴肅，一本正經，「功德值可以增加做事的成功率，你不能每次都讓我給你積。」
好鬼的鬼話。自己雖然年紀不大，但這樣的鬼話是不會信了。
何況眼前的男人。
可惡終究還是失敗了嗎。
「好吧。」男人開口道。
少年一愣，便看對方蹲下來和他平視：「幫你一次，如果你有用的話——以後記得要還回來。」
他被男人帶走了。
「我叫尹既明。」自稱為尹既明的男人介紹道。
他認識這個名字，畢竟聽說對方可是經過選拔成功的人。
「哦」他沉默了一會，「那個姐姐是你的女朋友？」他問。
「不是。」對方卻否認了，「單相思而已，偶然來陸宅一趟，以後遇到了要裝不認識。」
雖然不太理解什麼叫單相思，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裝不認識，少年還是點點頭。
裝看不見，裝聽不懂，裝不知道。
這是在這裡的生存之道。
回憶結束，少年看著眼前的女人：「你是要來地下室吧。」
李若初一愣，過分驚訝讓她下意識開口：「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猜的。」少年淡定道，「不過好像猜對了，這是還你的恩情——對了，你不要告訴別人是我帶你來的就好。」他這麼說，「雖然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我現在還有事，要走了。」
他上前在門上按了一串密碼，抹去指紋后毫不留情地抱著足球轉頭就走。
「.」好奇怪。
對方身影遠去，李若初才發現眼前確實是地下室。
應該就是這裡了，來都來了
李若初咬牙給自己打氣，邁腿進去。
話說回來，這跟自己印象里的地下室不太一樣啊。
有錢人家的地下室一般都是守衛森嚴，用堅固得炸彈都難以破壞的材料裝修，但這裡
怎麼說呢，很像上個世紀的建築。
李若初嘆了口氣，繼續往裡走。
李若初在監獄一般的地下室繞了一圈又一圈，發現
根本沒東西啊這裡？！李若初皺緊了眉頭。
不是，雖然這裡確實是地下室沒錯，但真的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地下室嗎？
李若初用手機打著光，站在原地思考著。
總不是被騙了吧？
突然，一雙手捂上自己的嘴，李若初下意識的掙扎，卻聽到熟系的聲音。
「別動。」聲音冰冷，像是夾著刀子般。
李若初被嚇了一跳，驚魂未定，直至對方看清自己，手上的力道漸松：「你？！」
李若初這才發現眼前的人竟然是尹既明。
「你怎麼在這裡？！」剛才的少年不是說你不在嗎！
「我才是該問你。」昏暗的環境下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就只聽聲音也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慍怒，「你被陸萬琛開了，為什麼還來這裡？」
說到這個！李若初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一陣火大。
「哼，我才是該問你的吧！」李若初叉腰，眼裡都是不滿，「是你搞得我丟了工作好吧！還有那些莫名奇妙的證據.怎麼，我原來是你安插在陸萬琛身邊的棋子嗎？！跟你認識？！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怎麼裝作不認識我！」
眼前人狠狠一怔，像是被戳中了什麼一般僵硬了很久。
尹既明一向能言善道，這時候面對李若初的連環發問卻一言不發，獃獃地站在那裡。
有一種被拋棄的孩子的感覺。
「喂，說話，去了你家，你不在我才追到這裡來的！」李若初一時氣血上頭，將自己私闖民宅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你去了我在市區的公寓？」他聲音裡帶著些說不清的怪異，「你，進去了？」
地下室昏暗，只有李若初手機的手電筒讓這裡不至於完全漆黑，李若初手腕微動，光閃過尹既明的臉，雖然只是一瞬間
總覺得對方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還有幾分落寞啊。
李若初沒見過尹既明這個樣子，只覺得既然事情已經到這個份上不如說開，抱著這樣的想法點點頭：「當然，不過事先說好了，我手指放上去那門自己就開了，我可沒有□□哦。」
尹既明抿緊了唇：「我會跟你解釋清楚的。」他發出輕輕的嘆息，「但你不覺得這裡不是個說事情的好地方嗎，我先帶你出去再說好不好？」
說著便以拉住李若初的手往外走去。
一路離開陸宅上車，尹既明僵硬的神情才漸緩：「你怎麼找到去那裡的路的？」
「上次找巨蜥的那個孩子給我帶路的。」冰涼的冷氣讓李若初暫且恢復理智，她有太多想問的，卻不知從何問起，「不過那個地方真的是陸家的地下室嗎.感覺一點都不像啊。」
「準確地說不算。」車緩緩啟動，尹既明聲音冰冷，「陸家的地下室，哪是那麼草率就能進去的，準確地說，那個地方是曾在陸家辦事的『下人』用的，不過，你確實沒有找錯地方。」
李若初眨了眨眼，表示不明白什麼意思。
「既然能找到那裡，那就說明，你已經看過我電腦了吧——還把能看的都看了。」尹既明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我還以為你完全不記得了呢。」
李若初更是一頭霧水，正想說什麼，才發現自己好像完全被對方帶著跑了，「不是，是我要問你問題——為什麼——」
猛地剎車讓李若初往前一傾。所幸系好了安全帶，才沒有發生一些不太愉快的慘劇。
「喂！」她不滿地發出抗議。
「很抱歉你丟了工作。」尹既明將車停在無人的路邊，「但是接下來皇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你呆在那裡只會殃及你自己。」他說。
「你會明白的。」
李若初不喜歡對方自以為全知全能的樣子：「即使這樣，那關你什麼事？！」
「如果你看過陸萬琛給你的『證據』」尹既明表情嚴肅，說出的話不帶一絲感情一般，「那麼你就會知道，你的這份工作是我給你的——只不過你都不記得了對吧。」
李若初睜大了眼。
她是穿書了，不知道之前原主身上發生的事，這在外人看來確實是失憶，但
她自以為偽裝得很好，尹既明是怎麼知道的？！
「你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有什麼資格來埋怨我！」尹既明像是隱忍許久的火山終於迸發出一縷岩漿，李若初從未見過他這般毫無形象的怒吼。
畢竟對方在她眼裡，雖然總覺得一肚子壞水，但表面上還是一直那般舉止有禮又進退得當。
這樣激動的模樣讓她嚇了一跳，獃獃地看著對方。
尹既明眼眶微紅，一直以來那般溫和似水的面具在此刻分崩瓦解，他微微顫唞，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我」李若初怔住了，明明被開的是自己，對方怎麼還委屈上了。
她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那些充斥著怒火的問話，此刻被壓在了肚子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才重新啟動，二人一路無言，穿過郊區，經過繁華的市區，終究停在了李若初小區門口。
「李秘.若初。」他咬著牙，努力壓抑著心底噴涌而出的情感，「我處理得不好，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他說，他聲音已經冷靜下來許多，他轉頭看向李若初，眼神里竟然帶有一絲哀求，「你先回去吧，等事情結束了，我一定會好好和你解釋的，好嗎？」
李若初嘴唇微動，在她不經思考的時候，腦袋已經不受控制地點了點。
心底莫名升起的酸澀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即使是李若初也覺得，她淌的這灘水，似乎太深了。
「咳，那，你不能鬧消失。」李若初手指冰涼，解開安全帶的手微微顫唞，「我會再聯繫你的。」
「好。」尹既明只應了一聲，「我答應你。」
沉默了一會，李若初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下了車。
尹既明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心底百味交融。
突然，他睜大了眼，不受控制地大喊道：「李若初——！！」
不遠處的李若初聽到聲音下意識回頭，卻發現一輛麵包車向她襲來，她躲閃不及，車輛撞過來的時候只感覺四周一片天旋地轉。
一些封印得死死的記憶被激活，向腦中翻湧而來。
想起來了。李若初閉上眼。
這些，自己怎麼能忘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