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真正的喜歡只會發生在勢均力敵的人身上。」
謝臣蔚心裡一直都覺得能夠遇到初夏是種很特別的緣分,畢竟他人生養過唯一的一隻寵物和人生中唯一的戀人,叫同一個名字,從概率學上來說是件幾率堪比中彩票的事。
他翻出手機里一個年代久遠的相冊,然後把僅有的幾張關於那隻同樣也叫初夏的小貓咪的照片翻給初夏看。
他之所以堅持一定要自己一張張翻給初夏看,是因為手機里有大量偷拍初夏的照片,雖然他知道初夏從不翻自己的手機,但還是怕初夏會不小心發現自己不那麼道貌岸然的另一面。
初夏非常認真地看了他手機里的貓咪照片。第一張照片上的它還是一張身形瘦弱的小奶貓,初夏記得那是謝臣蔚剛剛收養它的時候,初夏永遠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時,謝臣蔚是怎麼像是天神一樣忽然出現,把它從泥濘不堪的命運里解救出來的。
第二張照片上小貓咪的身形明顯長大了一圈,渾身的毛皮看起來又乾淨又有光澤,就連琥珀色的眼睛也比以前更更明亮了。照片上的它正趴在鍵盤上,正氣呼呼地盯著電腦,好像在說:「這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有什麼好看呀,比小貓咪更好看嗎?為什麼主人盯著它一看就是好久好久?」
初夏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時期的自己還懷疑謝臣蔚生存能力,因為他每天都外出很久卻從沒有帶獵物回來。那時它因為擔心主人缺乏營養,還會自己偷偷開窗,順著宿舍樓房的水管悄悄地滑下去,然後去學校里尋找各種獵物,再帶回來給主人吃。
那時的它看到謝臣蔚把自己很辛苦打獵得到食物一臉嫌棄地丟到垃圾桶里,它真的好生氣啊!
這時,謝臣蔚摸了摸初夏柔軟的頭髮,說道:「我以前不太喜歡照相,早知道……」說著說著,謝臣蔚的神情黯然,像是陷入了一些讓他痛苦的回憶。
「我也是過了很久之後,才明白過來。貓鈴鐺的聲音那麼小,又不是防空警報,它怎麼可能每次都聽得那麼清楚?」
「所以呢?」初夏看起來神情很激動,顫聲問道。
但是他不想讓初夏太過驕傲,從而失去了對自己的緊張感,所以後面的話想想還是暫時先不說了。
初夏看著謝臣蔚的眼眸好像憑空多了一絲憂傷。他忍不住想,這就是他現在這麼喜歡給自己照相的理由嗎?謝臣蔚會不會也在擔心他們也許有一天會不得不分開?還是因為害怕會有那麼一天,要早點做好準備呢?
謝臣蔚的話打斷了初夏的胡思亂想,他故意問他:「為什麼呀?」
思考片刻之後,謝臣蔚回答:「不知道別人怎麼想,反正我是覺得,有些事一輩子只要經歷一次就夠了。」
初夏看完了這段視頻,他的琥珀色眼眸里有揮之不去的霧氣。
謝臣蔚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初夏看著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然後接著說道:「謝總,我還想看照片。」
貓咪看起來身形消瘦,好像餓了很久,但是它還是非常有禮貌的用頭不停蹭著謝臣蔚的手,「喵喵喵」的不停和謝臣蔚打著招呼,看起來和他非常親熱熟絡的樣子。
過了片刻,他又抬起頭來,接著說道:「早知道我以前就多給它照幾張相就好了。」
初夏忍不住想,雖然沒那麼及時,但是他終於還是發現了。初夏問道:「那個貓鈴鐺,你還能找到嗎?能不能給我看一看?」
直到謝臣蔚打開了魚肉罐頭,小貓咪也沒有立刻吃,而是先舔了舔他的手,像是在表示感謝,在謝臣蔚摸了它的頭之後,才走到罐頭前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謝臣蔚產生這樣想法的那一刻,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瘋了。
初夏最後看到的是一段一分多鐘的視頻,謝臣蔚走到公園裡,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貓鈴鐺,他還沒有搖兩下,就有一隻渾身純白的小貓咪從種滿薔薇的灌木叢里爬了出來,開始一路小跑著來到他的身邊。
謝臣蔚又回憶道:「它是一隻很乖很聰明能聽得懂人話的小貓咪,養了它之後,我不再想養其他的寵物了。」
初夏的樣子看起來情緒有些異常,他好像快哭了,不僅眼睛,甚至連鼻尖都是紅的。初夏有些遲疑地問道:「有什麼問題?」
不知為什麼,謝臣蔚會覺得此刻這個緊緊地摟著自己,蹭著自己脖頸撒嬌,用濕漉漉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初夏,好像真的很像他曾經失去的那隻小貓咪。
初夏的反常讓謝臣蔚愣了片刻,他回答道:「我之前一直以為是貓對聲音比人類更敏[gǎn],我在他每次吃食物的時候都會搖響鈴鐺,所以它在鈴響和有食物出現中間建立了條件反射,所以每一次我搖響鈴鐺它都會出現。」
謝臣蔚回答道:「我想,它應該是在它生命的最後幾個月里,全天候的,不管風吹日晒,一直在我發現它的地方。雖然一直都說狗才是最忠誠的動物,但我覺得它應該是在等我。」
謝臣蔚其實還想說,人的一生其實很漫長,經歷一次就夠的事好像並不太多,比如對他來說,只有一輩子只想養一隻貓,他一輩子也只想談一次戀愛。
「當然。」謝臣蔚起身拿鑰匙,然後從床頭櫃最下面的那個抽屜里,拿出了一個檀香木的小箱子。
初夏發現,謝臣蔚不知什麼時候把貓鈴鐺也放了進去,在它旁邊靜靜擺放著那個被謝明遠摔壞的風神翼龍的模型。
那一刻,初夏覺得很欣慰,因為這意味著在謝臣蔚的心裡,這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當謝臣蔚把這個已經很舊很舊的貓鈴鐺放在初夏的手心時,初夏恍惚間覺得自己又變成了當年那隻喜歡在謝臣蔚大腿上睡覺的小貓咪。
他用手輕輕摩挲著編織貓鈴鐺的天藍色絲帶,銅製鈴鐺已經氧化褪色,呈現出時間造就的復古年代感。
初夏把貓鈴鐺緊緊地攥在手裡,終於側卧在謝臣蔚的懷中,睡著了。但是初夏當晚睡得很不好,光怪陸離的夢境一個接著一個。
他先是夢到自己高考因為文化課不過關的原因,又一次落榜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傷心呢,就以貓咪的形態出現在了謝臣蔚撿到他的那個公園裡,那段時間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它總是怕錯過謝臣蔚,所以它不敢離太遠去房檐下躲雨,所以它純白的毛皮總是濕淋淋的,初夏都有點嫌棄自己,感覺自己快發霉了。
太陽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不知道過了多少天,初夏終於等來了做夢都期盼的鈴聲。
然而,這一次搖醒貓鈴鐺的不是謝臣蔚,當初夏看到的是那個直接把它從四樓宿舍扔下來的謝臣蔚的室友時,初夏害怕得瑟瑟發抖。然後它本能地開始逃跑,慌不擇路的結局就是撞上了一輛急速行駛的汽車……
因為初夏陷入夢魘的樣子看起來太痛苦了,眉頭緊蹙,額頭全是汗,雙手緊握成拳,看起來非常的恐懼緊張。謝臣蔚最後還是忍不住把初夏給叫醒了。
初夏有些神志不清地給謝臣蔚說起自己細碎又真實的夢,他說自己夢裡高考又沒有考上,他很怕會變成現實。謝臣蔚抱著他,不停地親吻他的額頭,看著初夏壓力這麼大的樣子,謝臣蔚對自己長久以來堅信的一些東西產生了一絲動搖。
嚴格說來,讓初夏讀大學,似乎是自己的願望,初夏只是喜歡畫畫而已,對於大學並無執念,是自己給他灌輸了這樣的執念。而站在為他好的立場上,讓別人做他本來並不願意的事。某種程度上,謝臣為覺得自己與母親好像並無太大的區別。
他們都一樣的專制,不給他人說話的權力和機會。所不同的是,謝臣蔚的反抗取得了暫時性的成功,而初夏因為一直沉溺於對自己的愛,所以他不會也不敢反抗。
想到這裡,謝臣蔚輕輕地拍著初夏的後背,說道:「考不上也沒關係,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必須上大學啊,還不是可以活得很好。」
初夏看著謝臣蔚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真誠,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說謊。但是這種安慰人的話,如果是從陳景林甚至是謝明遠的嘴裡聽到,都比從謝明蔚的嘴裡說出來更有說服力。
初夏雖然很想當真,但是他已經做人很久了,他其實清楚地知道現實並不是這樣的。現實是他的小本子上記錄的欠謝臣蔚的錢越來越多,不說別的,就是哥哥做手術的十五萬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現實是他和謝臣蔚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忽然,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接著響起了巨大的轟隆隆的雷聲。別說初夏,就連謝臣蔚都被嚇了一跳,因為榕港的冬天本來就很少下雨的,更別說這麼大的雷聲了。
電閃雷鳴間,初夏恍惚想起了他剛才做的第三個夢,一個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夢。
夢裡的謝臣蔚的母親面色蠟黃,看起來非常疲勞。她看著初夏的樣子失去了往日的驕橫和頤指氣使,她先是姿態很低地哀求初夏,問他能不能離開自己唯一的兒子,因為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與希望。
朱穎得到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初夏掙脫開她抓住自己的手,想要趕緊跑掉,然而卻不管往房間的哪個方向跑,朱穎都等在他的面前。
最後就在初夏快要崩潰的時候,朱穎拿出了一份三甲醫院開的病歷證明。初夏清晰地看到胰腺癌中晚期的確診字樣,他先是驚呆了,然後神情絕望得蹲在了地上。
朱穎也蹲了下來,她強迫初夏直視著她的臉,說道:「你都看到了,我確診癌症了,醫生說最多可以活一年吧。這段時間,你就把臣蔚讓給我好不好?」
「他知道嗎?」初夏顫聲問道。
朱穎搖頭:「他不知道,他本來就有嚴重的心理疾病,我怎麼可能讓他知道呢?」
見初夏的樣子像是默認了,朱穎又說道:「我的兒子,是我生下來的,親手帶大的,不可能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你不要以為他現在對你很好,總是在你身上花錢,就是喜歡你。」
「呃……」
「他那只是同情心作祟罷了,他只是可憐你而已。他現在也只不過是圖你一時的新鮮感,其實你也一樣。等你再長大一點,你就會明白。真正的喜歡只會發生在勢均力敵的人身上。」
「呃……」不管朱穎講什麼,初夏都用一種同情和憐憫的目光看著她,一句話反駁她的話都沒有說,朱穎卻依然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們可以打一個賭,賭等我死後,我兒子還會不會記得你,去找你。如果你們是真愛的話,應該也不會介意這一兩年的時間,對吧?」
「當然了,我不會一點好處都不給你。我們家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我知道你家境不太好,一直過的很苦,這張八百萬的支票你可以收下,如果你今年還是想考大學,我也會幫你重新申請學校。你只要幫我做一件事就好了。」
「什麼事?」初夏終於含著眼淚開口問道。
朱穎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用什麼借口和原因,你必須主動離開臣蔚。你知道的,以他那麼執拗的個性,如果是外力棒打鴛鴦的話,他一定會把全世界翻遍也會找到你。」
初夏的心雖然在滴血,但是他實在不想看到謝臣蔚在母親和他之間糾結選誰的樣子,於是他低頭沉默了片刻之後,抬頭看向朱穎:「你不用給我錢,我會離開他,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朱穎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得意,她立刻問道:「什麼要求?」
「讓我陪他過一個生日吧。」初夏想,這是他陪謝臣蔚過的第一個生日,沒想到竟然也是最後一個生日。
窗外電閃雷鳴,謝臣蔚一直企圖安慰做噩夢的初夏,他一直反省著自己平日里一點過是給初夏太多學業上的壓力了,他沒有想到初夏竟然脆弱到眼淚把他的睡衣全都打濕了。
初夏緊緊地抱著謝臣蔚,努力嗅聞著他身上讓他感覺安全感的氣息,此刻的他是多麼希望之前夢到的那些真的是一場夢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