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他好像失去了感知快樂的能力。
初夏離開后,謝臣蔚剛開始因他離開而產生了難以置信的憤怒,他一直很難相信初夏會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了他,畢竟初夏一直表現出來的狀態都是非常愛自己,並且永遠包容,永遠予取予求。
謝臣蔚每天回家後會看著初夏送給他的禮物,聽著初夏給他的錄音,依然會整夜整夜地失眠,但第二天依然會強撐著起來接著去上班。
一直以來支撐著謝臣蔚讓他沒有垮掉的信念是,他的潛意識裡認定初夏一定會在某天回心轉意,想通了就會回來了。
謝臣蔚想,到那時,自己一定不會計較他用這麼任性的方式離開自己,他可能也不會去追問他和那個寫文的作者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總之他回來就好。
後來他還是忍不住親自去了初夏的輔導班,向他的老師打聽他的去向,無果之後,他又特意去找了陳景林,陳景林在得知真實的情況之後,他並沒有因為謝臣蔚曾經幫過自己而給他好臉色看。
陳景林沒好氣地反問道:「你跑來問我,我還想問你呢!我給他都快打了一個星期電話了,都沒人接。」
見謝臣蔚無言以對,陳景林又接著說道:「初夏是我這輩子見過脾氣最好的人,我相信如果不是被人欺負到實在忍不了了,他怎麼會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你應該問問你自己對他做了什麼?」
謝臣蔚此時腦海里全是初夏給自己過生日那天,用依戀又憂傷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樣子,所以那一刻他覺得陳景林講的並不是不對。
見謝臣蔚的臉上似有悔意,陳景林又心直口快地說道:「雖然你之前幫了我,我也要說。初夏以前住在這裡的時候,雖然很窮,但是每天都過得很樂觀很開心。但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雖然指向很明顯,但是謝臣蔚還是不想去查有關歷澤的資料和背景,他怕自己真地看到他們在一起之後,他的心理防線會瞬間崩潰。
當天在拓風總部舉辦了空前盛大的慶祝活動,在榕港的地標建築裕豐大廈上,上演了舉世矚目的燈光秀,公司的大小頭目和一些分紅頗豐的老員工,忍不住相擁而泣,慶祝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沒有白費,慶祝自己年紀輕輕就實現了財富自由。
不像後來的初夏,眼裡總是露出很迷茫的神情,琥珀色的眼眸都快沒有光亮了。謝臣蔚忍不住又發了一條信息給初夏,但就像以往一樣,很快就收到信息發送失敗的提示。
從這個角度來看,初夏可比自己狠多了。想到這裡,謝臣蔚在心裡強迫自己是時候要和初夏告別了。
謝臣蔚好像失去了感知快樂的能力,他現在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了,他只覺得自己與別人都格格不入,自己是一個異類。
「你天天和他在一起,都沒有發現他其實過得不開心嗎?竟然還好意思跑來問我。」
然而初夏就不一樣了,還可以在給自己的信里體面又大度地祝福自己和甘靈在一起。一想到這個,同樣也會讓謝臣蔚產生心絞痛。
回到榕港之後,謝臣蔚像是封心鎖愛了一般,他好像一夜之間又變回了從前那個像是工作機器一般的公司總裁。他常常一語不發地坐在總裁辦公室分析一個下午的數據,然後一天開口的第一句話可能就是開除某個部門不稱職的總監。
謝臣蔚神情嚴肅聽完了陳景林所有的數落,然後鄭重地說了對不起,才有些狼狽地離開了。
謝臣蔚又翻開了夏木的微博,然後失望地發現他的微博也已經清空了。但是謝臣蔚發現這個微博好像沒有註銷,於是他試著給他發了私信。「如果你現在回來,我就原諒你。」但是私信一直顯示未讀,謝臣蔚想也許初夏永遠也看不到了。
謝臣蔚和初夏交往之後,雖然會經常生氣,有時甚至暴怒,但是他捫心自問,從沒想過要和初夏分手。而且就算退一萬步他和他真地走到分手那一步,謝臣蔚也做不出這種完全拉黑對方,忽然就斷絕所有聯繫的事。
然而此時那個最應該高興的人,卻正看著窗外那讓人目眩的燈火輝煌發獃,他只感覺到其他人的狂歡尖叫聽起來很刺耳,和自己彷彿並沒有什麼關係。
後來他又利用一天的假期,自己開車回了初夏的老家,不明所以的初夏的媽媽和哥哥還很熱情地接待了他。當他們說初夏最近也沒有聯繫他們時,謝臣蔚忽然就不敢開口再問了。
謝臣蔚這時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朱穎打來的。
他不敢想象他們在發現初夏的手機打不通了,人也聯繫不上時,會怎麼辦。也許初夏的母親會比自己還要心痛緊張。想到這裡,他寧願初夏只是不想見自己,而要求家人這麼說的。
謝臣蔚拿出手機,想找尋一些有關初夏的回憶,看完了自己相冊里保留的初夏的照片,發現以前的初夏真的好愛笑啊,笑起來眼睛像是月牙一樣,還會微微露出潔白的小虎牙,明媚的好像是春天的陽光一樣。
所以以現在的境況來看,初夏是個平日里看起來沒什麼想法,但是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很決絕的那種人。
那天下午,謝臣蔚在那個他和初夏曾經一起釣魚的後山的湖邊,發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呆。他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他不相信在如今的社會一個人會這樣憑空消失,除非有人在刻意地幫他。
拓風集團上上下下的員工,一時之間又開始人人自危起來,因為此時的公司發展前景巨好,上市之後更是可以預期到很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實現財富自由,所以大家都不想丟掉這個金飯碗。
一個月後,當拓風集團通過了紐交所上市的所有資質審核和流程之後,媒體們都開始瘋狂追逐這位年輕有為的總裁,然而在萬眾矚目的紐交所上市敲鐘儀式上,神秘的總裁依然沒有現身,所以當日的榕港頭條的巨幅版面上登的是陶群和一個外國中年面孔的合照。
「祝賀你,臣蔚。你果然有你父親的遺風,今天來我這吃飯吧。我們好好慶祝一下。」
當天晚上,在朱穎的家裡,蕙姨做了很多味道可口的飯菜,謝臣蔚看著那道熟悉的清蒸鱖魚的時候,忽然有一瞬間的恍神,因為這是初夏很喜歡吃的菜。
雖然這個名字他現在已經不怎麼叫了,他的生活中初夏留下的痕迹也越來越少了。他把初夏所有的衣服都打包放進了倉庫里,他把初夏送的禮物放進了盒子里鎖起來,不輕易打開……
然而在每一次看到秦沽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他,甚至在每一次自己開車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看看空無一人的副駕,他還是很想看到曾經坐在那裡的某個人微微翹起的鼻尖,還有永遠紅艷飽滿的嘴唇。
最難熬的其實還是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明明已經很困,但卻無法入睡的感覺實在太難熬了,謝臣蔚不得不私自加大了服用抗抑鬱藥物的劑量,否則他單靠自己的意志力很難熬過失眠的漫漫長夜。
每當這時,他就會忍不住罵初夏是個小騙子,因為他留下的那一堆治療失眠的咒語,除了讓自己更想他之外,一點用也沒有。
然而謝臣蔚最近遭受的這一切,他的母親都一無所知,此刻的她正沉浸在他那個優秀的兒子終於又回來了,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母親的狂歡之中。
今天晚上的朱穎無疑是興奮的,她高興到甚至破例喝了一杯法國拉菲紅酒,她還給謝臣蔚的玻璃杯里也倒上了一杯。
「祝賀你,不到三十歲,就成為身價過千億的上市公司的總裁,並且按照合同還能繼承你父親名下的商業帝國。事實證明,你父親是有眼光的。只有這樣優勝劣汰的機制,才能選拔出最合適的繼承人。」
長久以來,謝臣蔚覺得人生最重要的事不過是得到母親的誇獎和肯定。但是現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卻也覺得也不過就是如此,甚至引不起他情緒上的一絲波瀾。
反而謝臣蔚看著眼前玻璃杯里紅酒的顏色,很快就聯想起他和初夏在普羅旺斯度假時喝過一種桃紅色的葡萄酒,還有初夏喝完酒之後,臉頰會呈現出比桃紅葡萄酒還要美的顏色。
謝臣蔚還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不勝酒力的初夏,喝了一點酒之後就會比平常更加嬌憨,說話時的語速都比平常更慢了,但是在性事上卻會更加主動……
其實算起來那段日子也不過才過去幾個月而已,現在想來卻是恍如隔世了。
朱穎又問道:「你知道嗎?今天還是謝明遠被公安機關逮捕的日子。逮捕的理由是公款私用和虛假破產罪。果然是惡人有惡報。」
覺察到謝臣蔚過於冷靜的表情,朱穎有些奇怪地問道:「臣蔚,你怎麼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你不是最討厭你這個哥哥嗎?」
謝臣蔚只好點點頭,表示同意。
見得到了兒子的回應,朱穎有些得意地說道:「其實謝明遠資質雖然沒有你好,但是也不差,錯就錯在他媽媽的教育方式上。如果她按照我當年培養你的方法這樣培養他,未必會變成這樣。」
謝臣蔚看著今晚因為過於興奮而明顯有些喋喋不休的母親,他想起了當年高考填報志願的那張紙,被她粗暴地撕成粉碎的樣子……一瞬間,謝臣蔚有點反胃。
他不太客氣地打斷了母親的話,說道:「已經過世的人,就沒必要說了吧。」
朱穎點了點頭,用公筷給謝臣蔚的碗中又添了一點菜,她忽然換了一個話題,問道:「你和甘靈還有聯繫嗎?」
這個話題讓謝臣蔚完全沒有食慾了,他放下了筷子,態度堅決地說道:「沒有。」
「不喜歡她是吧?沒關係,媽媽幫你再接著找。」朱穎說完之後,又神情驕傲地補充道,「按照你現在的身價,她也確實配不上你了。」
「母親,」謝臣蔚終於像是忍受不了了一般,說道:「我不想再找了。」
他的話似乎讓朱穎非常吃驚,好半天她才像是反應過來,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和那個時初夏不是已經分開了嗎?」
這句話似乎是觸碰到了謝臣蔚的逆鱗,他像是沒有聽到朱穎的問題一般,直接起身,說了句:「我吃飽了,先回去了。」就直接離開了。
謝臣蔚從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事業上巨大的成功既沒有阻止朱穎想讓他再次相親的打算,也沒能填補自己感情生活的空虛。
相反,當工作上的目標完成之後,謝臣蔚反而因為有了大量空餘的時間,精神狀態比以前更差了。
謝臣蔚以前並不是個害怕寂寞的人,但是他覺得現在已經成功被某人成功改造了,或者說他已經變異了。一個從不需要愛的人,在逐漸習慣了生活中有愛之後,他是很難再適應沒有愛的日子的。
就像一個人從來沒見過陽光,他本來能很好地適應黑暗,但是一旦享受過陽光的溫暖,是很難回到洞穴里生活一樣。
謝臣蔚很快發現即使自己成把成把吃抗抑鬱藥物也沒有用,這隻讓他開始睜著眼睛做夢而已。
當謝臣蔚開始在家裡越來越頻繁地看到初夏的身影,有時看見他在書桌前認真地寫作業,有時看見他系著可愛的圍裙在廚房做黑暗料理,甚至還會在睡覺的時候很清晰地聽到初夏睡覺時打呼嚕的聲音時……
謝臣蔚知道自己的雙相情感障礙應該是又爆發了。
他去找方瑞醫生的時候,方醫生被他最近的狀態嚇了一大跳,因為一直以來謝臣蔚算是她經手的雙相病人里治療效果最好的一個了。
她語重心長地勸告他如果再不給自己放假治療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因為出現幻聽和幻視已經是非常嚴重的癥狀了。
謝臣蔚卻有些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工作的話,抑鬱的狀態只會更差而已。但是他知道他最近的狀態已經嚴重影響了公司的其他員工,所以他還是給自己放了假。
放假在家的第三天,朱穎在蕙姨的陪同下,一同來家裡看了他。謝臣蔚的家裡亂七八糟,也沒有讓做保潔的家政人員進來打掃,謝臣蔚在床上睡得很死,也不知他是真地睡著了,還是是吃了安眠藥物睡著了。
看著謝臣蔚鬍子拉碴的狼狽模樣,朱穎和蕙姨都忍不住哭了。她們找來了幾個保潔人員,準備先把房間打掃乾淨,而朱穎則親自去附近的超市買菜。
蕙姨在給謝臣蔚的卧室打掃衛生的時候,看著從小看他長大的少爺弄成現在這麼頹廢的樣子,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猶豫了很久,還是說道:「謝先生,有句話我想了很久了,還是想和你說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