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初夏,你可以給我一點回應嗎?」
這些天來因為謝臣蔚一直心情抑鬱,朱穎的心情也很難過。看到謝臣蔚終於成功讓拓風上市,還打敗了謝明遠成為了謝氏資產唯一的繼承人,朱穎心中無比慶幸,因為兒子終於成為她夢想中想成為的那種人,她這些年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然而朱穎卻沒有想到,那個叫時初夏的看起來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小男孩兒,像是給她唯一的兒子下了什麼蠱一般,讓兒子對他死心塌地,他的離開帶來的影響也遠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一直以來,朱穎都認為,謝臣蔚只不過是因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一時圖新鮮而已,沉溺於青春面孔在荷爾蒙影響下的戀愛,是持續不了多久的。
她以為,初夏離開后,謝臣蔚難過是肯定會難過一段時間的,但是最多幾個月也就很快忘記他了。他充其量也不過是謝臣蔚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而已。
而且按照兒子的漂亮履歷和各方面足夠優秀的條件,他完全可以找個比甘靈更般配的女孩兒。朱穎非常高興謝臣蔚的人生終於又可以走上正軌了。
然而,讓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謝臣蔚竟然在事業上取得最大成功的時候,身體和精神卻事先沒有一點徵兆的忽然就垮下來了。
看著兒子躺在床上完全自暴自棄不修邊幅的頹廢樣子,那一刻朱穎除了心疼之外,也開始懷疑自己之前費勁心思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地做錯了。
想到自己做過的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朱穎難免心虛起來。當然,如果不是之前看到一直上門服務的社區志願者,竟然是兒子雇傭而來的心理醫生,讓朱穎產生了一種上當受騙被蒙蔽的感覺,再加上親姐姐的一再遊說,朱穎也想不到要用這樣的方式讓初夏離開兒子。
她有些驚訝地笑著問道:「你要過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就不出去了呀。」
朱穎:「……」看著從來不這麼說話的兒子,她第一次收斂起了自己性格里的強勢和咄咄逼人,她明明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然而,讓朱穎沒有想到的是,她今天剛剛踏入家門,就發現謝臣蔚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她,他正襟危坐的姿勢看起來好像已經坐在那裡等了她很久。
她這段時間,一直都想刻意忘掉這件對她來說不太光彩的事,所以給自己找了許多事做,充實自己。當她看到兒子的精神狀態似乎終於好起來了,還每天堅持運動,她以為這事終於算是翻篇了。
謝臣蔚看了一眼朱穎,又質問道:「你出身於書香門第,還讀過那麼多書,為什麼還沒有一個出身農村沒什麼文化的保姆明白事理?」
初夏全程都在認真傾聽她的話,除了提出了一個想和謝臣蔚一起過生日的要求之外,幾乎沒有提出什麼反對意見,就答應了自己提出的全部要求。
後來的朱穎,特別是在謝臣蔚的精神狀態很差的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初夏是個家世清白的女孩子,只要謝臣蔚真的那麼喜歡他,自己未必不能讓步。
「你知道嗎?你受傷那段時間,初夏特別擔心你,去寺廟給你祈福還摔傷了胳膊呢。」
然而以謝臣蔚現在這樣的身份,註定是要在人群中接受質疑和檢閱的,她不允許兒子因為性取向的問題接受家族親戚的指責,還有公司員工的另眼相看,所以明知不道德,她依然不後悔走了這一步險棋。
「初夏是那種幾乎不會說人壞話的人。」
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到茶几上,她看到此時正在茶几上放著的,那份找醫生偽造的癌症病理診斷報告書時,朱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那個時候謝臣蔚說的這些,朱穎覺得不管是去寺廟祈福,還是出去旅遊給自己帶手信,不過是小狐狸精迷惑兒子的手段,現在想想看也許即便對方是個小狐狸精,但也有可能是真地動了心,畢竟謝臣蔚是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人。
朱穎想象中的初夏應該是像個小狐狸精一般狡猾,所以才能把謝臣蔚騙得團團轉的人。然而,讓朱穎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和初夏的交流這件事進行的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朱穎的精氣神好像瞬間被吸走了,臉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一樣,她的身體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忽然就跌坐在沙發上。好半天,她才喃喃開口道:「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但是我也是——」
朱穎認真觀察著坐在對面這張看起來乾淨又青春的臉龐,她忽然想起了兒子對他的一些評價。
「可是,你不覺得我和他在一起之後比以前開心了嗎?」
她現在已經不抱希望兒子近期內能正常結婚了,她只希望兒子能健健康康的就好。結婚生子的事情可以等他狀態再好點再做商議。
他們的談話進行順利得讓朱穎覺得彷彿有詐,而且初夏既不要錢也不提要求的態度,也讓朱穎覺得很不可思議。
謝臣蔚的臉冷漠得如同來自極寒之地南極的冰川,他開口道:「母親,有些事,可能需要你的一些解釋。」
「也是為了我好是嗎?」謝臣蔚不客氣地插話道,「你說的為了我好就是讓我的雙相情感障礙徹底爆發,讓我愛的人流浪天涯是嗎?」
謝臣蔚嘆了一口氣,又說道:「你知道那天蕙姨和我說什麼嗎?她說她原來也接受不了同性戀,但是看到初夏和我在一起之後,我終於變得像個有感情的人了,所以她就挺為我開心的,也接受了初夏。」
看著兒子看著自己滿含失望的眼神,朱穎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紅著眼眶,喊了一聲:「臣蔚……」
謝臣蔚動作生硬地甩開了她碰觸自己的手,露出非常嫌棄的表情,似乎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但是僅憑聲音,謝臣蔚判斷朱穎現在應該是在小聲地啜泣。
過了好半天,他強壓著情緒,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現在能做的唯一補救的方法,就是把初夏現在的去向趕緊告訴我。否則——」
「否則怎麼樣?」朱穎立刻聲音哽咽地問道。
謝臣蔚愣了一下,說道:「否則我會找人看護你照顧你的起居,但是我永遠不會來看你了。」
看著朱穎眼中有難以置信的絕望,謝臣蔚忽然有了一種魚死網破的決心,他像是要把心裡積壓了好久的話一股腦都說出來。
謝臣蔚用盡量剋制的語調說道:「我警告你,不要像我當年高考填志願一樣做傻事。你不要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懂得通過懲罰自己的方式去綁架別人。」
謝臣蔚忽然抓住了朱穎瘦骨嶙峋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說道:「反正這副身體作為你的傀儡,我已經厭煩了很久了。反正你的夢想我已經完成了。反正不能按照自己意願生活的人生,活三十歲和活九十歲,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區別。」
謝臣蔚終於說完了這些話,像是發泄出了鬱結心頭多年的一口怨氣,他很快就鬆開了朱穎的手臂,轉身準備離開。
他想有些事,就算母親堅持不告訴他,他多花一點時間,也能自己找尋到線索。就像蕙姨說的那樣,事情多沒關係,只他要一件接著一件事去做就行。
謝臣蔚在開門的時候,聽到了母親在他身後嚎啕大哭的聲音。在謝臣蔚的記憶中,這種像孩子一樣大哭的方式,和自己那個永遠體面永遠優雅的母親明顯是格格不入的。然而這一次,謝臣蔚甚至沒有回頭。
在回家的車上,謝臣蔚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真相第一時間分享給初夏。他很認真地編輯了這樣一條信息。
「初夏,我母親並沒有得胰腺癌,那是她利用你的同情心,在欺騙你。你為什麼那麼傻,當時都不和我說一下,否則你怎麼會被騙得那麼慘?」
「我現在非常後悔,在生日那天沒有吃到你做的長壽麵。蕙姨都和我說了,你準備了那麼久,肯定味道非常不錯。所以我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可以再吃一次嗎?」
「你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嗎?」
然而這些內容和謝臣蔚之前發的一大堆有的沒的的信息,堆積在一起,全部顯示著「未讀」的標誌,看起來像是一堆無用的垃圾騷擾信息,讓謝臣蔚覺得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扎眼,又很可悲。
回到家之後,他又把初夏送給他的風神翼龍模型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看。看完之後,他又忍不住拿起手機,又發了一條新的信息。
「初夏,你可以給我一點回應嗎?」
凌晨兩點的時候,窗外下雨的聲音把謝臣蔚吵醒了,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開著燈的房間里,握著手機等初夏的回復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謝臣蔚起身關了窗戶,然後他再次拿起手機的時候,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發現他發給初夏的那些信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忽然就有了「已讀」的標誌。
然而謝臣蔚的開心只維持了不到短短兩秒鐘,因為他很快發現了一個可悲的事實,那就是初夏即便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即便是知道了自己在滿世界找他,他依然不願意和自己說一句話。
那一刻的謝臣蔚,才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希望之後的失望,整個晚上心情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的。謝臣蔚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一整晚也想不明白,他是怎麼把那個一直都那麼愛他,那麼聽話的初夏給弄丟了呢?
謝臣蔚想了一整晚,依然想不明白,他覺得有關感情的一切實在太難了,比他博士論文研究的課題要難上一萬倍。
他自問自己除了在學習上對初夏的要求有些嚴格,還有就是不准他看歷澤寫的小說,再有就是有時會限制他的無效社交,在看到他和沈哲或是歷澤一起聊天或出門,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發脾氣,有時講話會很傷人……
這樣一想,好像自己確實毛病不少,可能也確實對他管得有些太嚴了。
謝臣蔚又想起初夏是個有名的社交達人,到哪裡都可以和別人打成一片,迅速地交到好朋友,他的親和力超強,就連貓貓狗狗都超喜歡接近他。
謝臣蔚忍不住有點擔心,初夏之所以明明看到了也不回復自己的原因,會不會是在新學校里,又交到了新的好朋友,又有新的喜歡的人了?想到這裡,謝臣蔚的心難免更加焦灼了。
第二天,歷澤剛來工作室上班,就看到了不請自來正在前台等他的謝臣蔚,歷澤覺得有點吃驚,因為在初夏的口中,這個人總是非常忙,時間管理就像古代皇帝日理萬機似的,現在看起來彷彿還挺有空的。
謝臣蔚一看到他就說道:「你之前給我提供的那個有關我母親的思考方向,非常有參考價值。」
歷澤點點頭:「我就說嘛,你永遠不要小看一個眼裡只有兒子的母親,能做出什麼事,你母親可比你想得複雜多了。」
謝臣蔚又迫不及待地問道:「你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你之前說初夏是個妄想症患者到底是什麼意思?
歷澤用略帶狡黠的眼神看了一眼謝臣蔚,說道:「謝總,那我得看看你的誠意如何了?」
謝臣蔚立刻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融資合同書,說他現在就可以簽約。
歷澤雖然看著合同,露出非常心動的樣子,但他還是說道:「謝總,雖然我和我的合伙人商量之後,他同意了接受拓風的投資,但是我說的誠意不是指這個。」
謝臣蔚問道:「那是指什麼?」
歷澤眨了眨眼,回答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歡初夏,因為這畢竟涉及初夏的個人隱私,他向我訴說的心聲肯定是不希望你知道的。」
「雖然你說你們之間沒有分手,但是僅僅是你單方面發言而已,你總得讓我對你們之間的關係和出現的問題有個大概的了解吧。否則我不想給他增加不必要的煩惱。」
歷澤又問道:「也許人家壓根就不想讓你找到他呢?謝總,你說是吧?」
不得不說,歷澤的最後一句發問,簡直直戳謝臣蔚的心窩。
他忽然一瞬間有點懵,他回顧自己和初夏的關係,他們的相遇就很不純潔,他要怎麼證明自己不是在利用自身在各方面的降維打擊,一步步地拐帶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兒呢?
而且還是在一看就很不簡單的歷澤面前,說服他自己對初夏是真心的,這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