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謝總,是你嗎?」
謝臣蔚一看到這座海濱城市的名字,就明白過來這肯定是初夏自己挑的,因為這座城市距離榕港僅僅有三個小時的車程,正是上次謝臣蔚帶初夏去過生日的地方。
謝臣蔚一直以為初夏遠在天涯海角,卻沒想到他原來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他恨不得現在就啟程去找初夏。
謝臣蔚在腦海中設想了無數次和初夏再次重逢的場景,他想他要當面質問初夏,為什麼要用這樣決絕的方式離開自己?他們之間是否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否則他怎麼感覺不到初夏的一點點留戀?
他還想問初夏這些天來手機是不是不在他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因為粗心把手機弄丟了,否則為什麼發給他的信息都像石沉大海一般,從來不回復?
因為心裡的問題實在太多,又對見面有過多的期待,謝臣蔚幾乎一夜無眠。然而第二天,謝臣蔚依然起了個大早,並且毫無困意,他洗漱完畢之後選了一套初夏喜歡的休閑套裝,然後就自己驅車出發了。
車開得很快,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他就來到了這座海濱城市。謝臣蔚在導航的幫助下,穿越了整個城市,終於找到了初夏復讀學校的那一刻,謝臣蔚抑制不了心臟的過分跳動,他的心情甚至比當年自己考上大學第一次去學校報到還要激動。
這所中學是所寄宿制的學校,管理很嚴格,學生們不能隨意外出。謝臣蔚趕到學校的時候,正是學生們中午放學去食堂吃飯的時間。
謝臣蔚站在學校大路的林蔭道旁,聽著校園廣播正播放著訴說青春迷茫的流行歌曲,他吹著海邊城市特有的潮濕海風,看著眼前走過的穿著藍白校服,三五成群不時打鬧著的中學生,謝臣蔚覺得自己就算沒有穿西裝,依然與這些青春洋溢的年輕面龐有些格格不入。
之前那種送初夏去參加藝考的感覺又回來了,謝臣蔚無比清晰地感覺到現在自己的身份就是這個學校某個學生的家長。
初夏在自己看不見也管不著的地方,好像也能生活的很好,這件事讓謝臣蔚既欣慰,但是在內心深處又很難真的開心起來。
謝臣蔚認真分析了下初夏的幾次考試成績,發現和之前相比確實有長足的進步,說明初夏這段時間確實沒有放棄自己。
他推測,真實情況多半是寢室的同學不願意打掃衛生,畢竟高三嘛,誰的時間不寶貴呢?再加上初夏又是那種不愛和人計較的人,所以多半寢室打掃衛生的活都是他自己做的。
於是,謝臣蔚叮囑袁老師先不要告訴初夏自己來看他的事,然後找他要了初夏的課程表和他班級所在的具體位置。
他的話讓謝臣蔚短暫地沉默了,但是在斟酌了一番之後,謝臣蔚承認他的話確實有道理。他總是一廂情願的把自己認為是對初夏好的事,直接就做了,很少認真地考慮初夏本身的意願。
因為浪費了高三老師寶貴的中午休息時間,並想著以後可能還會進一步地麻煩他,謝臣蔚主動提出可以給學校的圖書館捐一批新的書。如果房子不夠大的話,也可以考慮擴建圖書館。
聽他說到這裡,做過很多年學生的謝臣蔚已經大概了解到是怎麼回事了。
謝臣蔚心裡不免開始擔心初夏在學校里受了欺負,再加上了解到這個學校雖然在該市算是還不錯的中學,但是畢業生的重本升學率也不到30%之後,謝臣蔚就還是忍不住向班主任詢問了有關轉學的事宜。
他的提問頓時讓這個老班主任面露難色,袁老師說的話雖然還算委婉,但是表達反對的態度很堅決。
他說初夏的學習成績雖然算不上拔尖,尤其是數學成績比較一般,但是他學習十分用功,也很願意向老師和同學請教,所以幾次模考進步還是很大的。
他先是詢問謝臣蔚和初夏的關係,謝臣蔚下意識地回答自己是他的哥哥。但是看到袁老師眼中的疑惑,謝臣蔚意識到自己和初夏不僅年紀相差頗多,並且長得一點也不像,這個說法太不可信了。
袁老師點點頭,像是相信了他的話。他給謝臣蔚講述了初夏這幾個月來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情況。
為了不給初夏造成不必要的尷尬和麻煩,所以謝臣蔚即使知道了他是在哪個班級,依然沒有選擇直接去找他,而是去高三的辦公室找到了初夏現在所在班級的班主任。
在謝臣蔚內心某個隱秘的角落,有一種危機感在慢慢生長著,那就是初夏離開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依賴自己。
班主任袁老師是個長相微微發福的中年人,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能是因為之前朱穎給學校的贊助費十分可觀,袁老師對謝臣蔚表現得很熱情。
於是他很快解釋道:「我是他的遠房堂哥,但是感情很好。」
袁老師又接著說初夏在生活上也比一般的轉學生適應能力強得多。因為他為人熱情,又比同學年齡稍大一點,還被同寢室的同學推舉為寢室長,並且所在的寢室還多次被評為星級文明寢室。
袁老師語重心長地說道:「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這樣頻繁地轉學不大好吧?再說初夏同學這學期到我們學校好不容易才適應過來,換個地方不是又要重新開始?」
他不過是罩著一個愛情的幌子,換了一個外形的「都是為你好」而已。
謝臣蔚忽然意識到,如果一直是這樣的話,那他和自己的母親又有什麼區別呢?
其實在學校的貴賓接待室里休息的時間裡,謝臣蔚里腦海里又開始幻想著,今天他和初夏見面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
雖然幻想和初夏的見面,是他這段時間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可是他還是得承認,班主任袁老師的話說得很有道理,謝臣蔚又開始不自覺地回憶起初夏走之前給他留下的那封信里的內容。
「棄貓效應的意思是被丟棄過的貓,再次被撿回來之後會特別乖。」
「地位不平等的兩個人之間是不會有真的愛情的。」
「我一直很很好奇,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到底能把生活過成什麼樣。」
初夏剛離開的時候,謝臣蔚因為承受了巨大的打擊,情緒起伏實在太大,根本就沒空去認真理解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句句都是他離開自己的借口,句句都是在往自己的心上扎刀子。
但是現在冷靜下來再看,初夏告訴他的這些話未嘗不是他的真心話。再結合初夏曾經是自己養過的一隻貓這件事,就更加好理解了。
有關主人和寵物之間最淺顯的一個道理,就是主人和寵物之間的地位是永遠也不可能平等的。一個喜歡寵物的人他可以同時養很多寵物,但是作為寵物肯定是沒有資格要求主人只養它一隻寵物的。
而且即使主人真的很愛自己的寵物,也許可以把他當成自己的家人。但是沒有主人會把寵物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地位,當然作為一隻小貓小狗也不會有這樣的要求。用畢生的精力在家乖乖地等待主人下班,陪伴主人讓他們開心,這才是被圈養者的命運。
然而初夏是一隻非常特別的寵物,某種機緣巧合之下,它變成了人。雖然謝臣蔚從來沒有聽過初夏講述這方面的事,但是可以想象,初夏在變成人的最初一段時間,它肯定經歷了不少挫折和打擊,當然在三觀被重塑的過程中,它肯定也學習了很多關於怎樣做人的道理。
謝臣蔚開始在腦海中回憶自己和初夏過往的每一次爭執,在那些不快的齟齬中,發現只要他們之間一有分歧,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初夏主動讓步。而初夏對自己的無限包容與依賴,謝臣蔚似乎越來越習慣,甚至會在不知不覺中把這一切當成理所當然的。
每當初夏表現出想要有一點點反抗苗頭的時候,謝臣蔚都會表現出明顯的生氣,甚至會使用冷暴力。謝臣蔚雖然之前從不知道初夏是他的貓,但是很難說沒有在心裡把他當成自己的「寵物」,當成自己的私有物品。
所以謝臣蔚才總是很自私地想完全霸佔初夏的好,多次產生想要把他藏起來不想讓他人分享的想法。
然而就像孩子總會長大慢慢離開父母一樣,初夏既然變成了一個人,他就會有人的訴求,會有自己的獨立意識。就算初夏曾經真的是自己的一隻小貓咪,現在的他也不可能永遠地做自己的寵物,就像謝臣蔚的母親也不可能永遠控制他一樣。
當謝臣蔚一寸寸地剖開自己的內心時,他才知道母親對他的影響有多大。即便是自己如此討厭母親的專制,蠻橫無理和自私,但是他卻不能否認,他和母親有這麼多相像的地方。
下午第七節課是一節體育課,謝臣蔚所在的貴賓休息室窗戶正好對著學校的籃球場。謝臣蔚站在窗前能夠很清晰地看到,初夏正在和班上的男同學們一起打籃球。
初夏在一幫大男生裡面個子不算太高,運球和投球的技術也算不上多出彩,然而謝臣蔚還是發現,人群中不管是誰,都很喜歡傳球給初夏。
這種激烈對抗型的運動並不是謝臣蔚喜歡的,因為總覺得有些過於野蠻。
當他看到初夏在籃球場上不時被人碰肩、碰頭,甚至是襲胸時,他很不開心。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初夏好像比之前身體更結實了一些,他在球場上運動奔跑的身影看起來非常有活力。
謝臣蔚盯著球場上初夏的身影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天空飄來幾朵烏雲,忽然開始下雨了,於是謝臣蔚又看到初夏和籃球場上的男生不得不離開,邊走還邊帶著意猶未盡的情緒討論著剛才的比賽。
謝臣蔚看見初夏摸了一把額頭的汗,他彎下了腰,用手撐著膝蓋,看起來氣喘吁吁的樣子,這時旁邊一個有著小麥色肌膚的高大男生,可能是覺得初夏渴了,遞給他一瓶自己喝了一半的飲料。
謝臣蔚的心像是驟然收緊一般,他非常擔心初夏會因為口渴喝了他的水,導致和那個男生間接接吻,即便他自己也知道這個程度的接觸,在中學生那幫小直男之間真的算不上什麼。
不過幸好,初夏看了看飲料,雖然看起來好像很渴的樣子,但最終還是沖著男生擺擺手拒絕了。
然而謝臣蔚的心才剛放下一秒,就看見那個男生伸出過於長的胳膊,一把攬過初夏的肩膀,像是裹挾著他一樣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讓謝臣蔚更為介意的是,不管在他看來這個男生的行為有多過分,初夏也始終沒有流露出任何不適的表情。
謝臣蔚目送著他們一直用這麼親密的姿勢走到教學樓,直到走進一樓的小賣部兩個人才分開了。再出來的時候,男生和初夏一人手裡拿著一個從小賣部買的馬卡龍色的冰淇淋。
看到這裡,謝臣蔚終究還是沒能做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他很快就不知不覺地下了樓,也鬼使神差般地跟著來到了教學樓。
因為教學樓里其他班級還在上課,所以十分安靜,謝臣蔚很快就找到了初夏所在的班級,因為他在一群中學生里實在太顯眼了,所以他不敢走得太近。
不過即使遠遠地只看見初夏圓圓的後腦勺,他也能想象出初夏是怎麼吃冰淇淋的樣子,他會用粉紅色的舌尖輕輕地舔食冰淇淋快要融化的奶油,有時還會無意識地舔一下被流淌的奶油弄髒的指尖……
因為謝臣蔚過去看過太多次這樣魅惑的場景了,並偶爾會出現在他那些不可描述的夢境中。然而這一次坐在初夏身邊看他吃冰淇淋的人,並不是自己,這一點同樣也讓謝臣蔚耿耿於懷。
初夏和那個男生並排坐著,從謝臣蔚的角度看過去,他們的頭幾乎湊在一起,邊吃冰淇淋邊熱火朝天地聊著什麼,謝臣蔚甚至能看到初夏因為一直在笑而抖動的雙肩。
謝臣蔚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忍不住越走越近,直到他的出現引起了此時在班上一個正在寫作業的女生的注意。很快她就告訴了她的同桌,接著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往他的方向看,直到初夏身邊的男生也受到了影響,轉頭看過來……
那一刻謝臣蔚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荒唐和冒失,即便是再怎麼不舒服,他也不可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任性地對初夏發火,並且他現在也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立場對初夏生氣。
反應過來的謝臣蔚很快轉身離開,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當他發現這裡是一個男洗手間,就趕緊走進了其中一個隔間。
他剛走進隔間,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並且離他越來越近。很顯然是有人在尾隨著他,那一刻謝臣蔚感覺自己好像是個跟蹤中學生的變態,他屏住了呼吸,一動也不動。
來人在他所在隔間的門前停住了腳步,發現推門推不動之後,他好像是在門外猶豫了片刻……謝臣蔚時隔好久好久,終於再次聽到了那個熟悉又溫柔的聲音,「謝總,是你嗎?」
再次聽到初夏的聲音,讓謝臣蔚覺得恍如隔世,就在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剛才班主任的叮囑,也完全忘了自己幾個小時前在學校貴賓休息室里制定的所有計劃,他甚至也完全不想質問初夏為什麼離開,為什麼不理自己……
現在的謝臣蔚只想衝出去好好地擁抱他,向他訴說這幾個月來對他纏綿又熱烈的思念,想把他剛剛吃完冰淇淋的嘴唇再一次親腫,他還想再一次品嘗屬於初夏的甜蜜滋味。
然而,在謝臣蔚正要打開門閂的那一刻,上課鈴聲忽然響了,鈴聲持續了很久。
當鈴聲終於停止的時候,有一個聲音渾厚的男孩兒問道:「初夏,你怎麼還不去上課?」
初夏遲疑了片刻,回答道:「我有點事。」
男孩兒又說:「老班找你有事兒呢,你快回去吧!」
初夏後來又問了些什麼,謝臣蔚已經聽不太清了,因為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男孩兒好像是硬把初夏給拖走了。
謝臣蔚終於還是失去了和初夏見面的最好時機,那天晚上他離開學校之後,去到和初夏一起照過相還看過煙花表演的那片海邊,一個人從下午三點一直坐到了完全天黑。
他看著海天一線的浪漫景色,傾聽著海浪有節奏地拍打海灘的聲音,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尊重初夏的想法。
就算再怎麼不想承認,謝臣蔚還是明白,初夏現在的狀況足以證明他在沒有他幫助的狀況下,也能把自己照顧的很好。事實證明,他需要初夏的程度遠比初夏需要自己更多。
謝臣蔚決定給初夏想要證明自己的時間和自由,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但是他決定至少在高考之前不再打擾初夏,不過他可以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對他好。
從那天開始,初夏經常收到不明人士寄給他的各種好吃的,有時是海鮮大餐,有時是一些時鮮水果,而且每一次的分量都很多,足夠一個寢室的同學吃上好久。
因為住宿的學生壓根不準使用手機,更不可能明目張胆地收快遞,所以這些好吃的,幾乎都是班主任老袁幫初夏代收的。
直到有一次初夏實在忍不住了,跑去辦公室當面問了老袁,這些東西到底是誰寄給他的,老袁正在埋頭吃一塊很大很脆的哈密瓜,吃完之後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是你媽媽寄的呀。」
「媽媽?」初夏更加疑惑了,因為他確實和媽媽和哥哥通過電話,但是他也沒敢向他們透露現在的地址啊。
「就是之前幫你弄轉學手續的媽媽呀,就是她——朱穎女士。」說完,老袁拿出一個快遞箱,他指著上面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展示給初夏看,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