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挺大的工作室就梁束懶散斜倚在獨坐沙發里,他面前擺著一杯熱水,被沁冷的空調冷氣一吹,起了裊裊白煙。
梁束察覺到安涴往後退一步的動作唇角落下,化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頓了一下才說,「魏導在樓下給劇務開會,一會兒回來。」
說罷不再搭理她,垂眼將劇本翻得唰唰響。
不知道怎麼的,又不樂意了。安涴沒理他。
魏導工作室會客區的沙發座位不多。兩張兩人座沙發和兩張獨坐沙發擺成回字。
梁束坐在正對屏風的獨坐沙發上,安涴想了想,坐在一旁雙人沙發遠離他的那邊。
坐下之後也沒跟他搭話,工作室里落針可聞,只有兩個人翻動劇本時紙張摩攃的聲音。
三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很激烈,差點將床顛塌,他恨不得將他揉進骨血,吞入心腹。事後吵了一架不歡而散。直到分手,再沒見過。
沒想到會再見面,再次見面是這般景象。
「你知道要讀哪場戲嗎?」
應朔箍著林懷陽的腰將她摜到床上,然後撲了上去,將自己埋在她頸側。
不到時機,顧及女主,應朔不得不低頭。
狹小卧室中的曖昧,氣息炙熱又絕望,不可抑制的情意摻雜著勇猛的藥效和茫然。
「應朔,你還是太單純。」
魏導這是什麼意思?
今天叫他們過來難道讓他們自由發揮?
這部戲以緝毒為背景,男主角應朔身世凄慘,少年時期紛紛失去父母庇護。他和女主角林懷陽是相互扶持長大的青梅竹馬。應朔大學時發現母親的死跟父親應天良有關。恰逢此時警方主動找他合作想請他潛伏回父親身邊獲得情報和證據。層層迷霧之下應朔這才發現他父親竟然變成毒梟,他為了調查母親死因與警方合作,為了保護林懷陽,忍痛和林懷陽分手。
在安涴垂眸時,梁束悄無聲息抬起眼眸,將手握的劇本往旁邊挪了挪。
說罷僅看她一眼,而後頗有興緻的將劇本捲起,舉到面前。又不理她了。
再見面是三年之後。這場戲就是二人三年後重逢。
應天良直接撂下狠話,「不管男的女的,你今晚必須上一個。」
「怕你捨不得,剛剛在你進門喝的茶里放了點好東西助興。」
更重要的是,劇本後續沒寫清楚。
三年後再次單獨在一個空間里,心境已大有不同。
應朔看到林懷陽和過去的兄弟被押在那裡,她雙臂被剪在身後,狼狽的低著頭。
安涴靜下心,投入劇本中。
安涴思考的時候習慣手指敲擊,指腹擦過布衣沙發的扶手發出輕輕沙響。如果是自由發揮,她得好好想怎麼設計對話才能接住梁束的戲,不落下風。
他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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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瑋走路帶風,推門而入風風火火。
安涴怎麼也沒想到,朗讀劇本的第一幕戲居然是這幕。
必須得能有能被控制的把柄。
這算是這部戲里進入主線后的第一個小縞潮。應天良笑話應朔,「你以為你把人藏起來就行了?」
——他的血都是髒的,怪不得和他在一起之後她這麼倒霉。
這幾年她有看過梁束演的電影,他塑造的人物血肉豐滿,靈魂入骨,為戲而生。
應朔獲得應天良扶持爬到四把手位置,但因為三年來應朔一門心思往上爬,不沾賭不沾毒,不玩女人。沒有軟肋,老頭子不放心,把林懷陽擄到大宅。
「給少爺房裡點上花燭,帶少爺過去。」
目光掃過她微蹙的眉心,滑過她身上的駝色風衣,最後落在她不緊不慢敲擊的指尖上。
被室內強度超大的冷氣冰的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回神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又收回目光。打開托特包將帶著的薄風衣套上。然後才凝神繼續想劇本的事。
應天良特別惡劣地安排了人等在門外,將應朔和林懷陽鎖進卧室里,不成事不讓放出來。
第一次就這麼猛嗎?
應朔羽翼漸豐,應天良找由頭要把應朔一身反骨壓下去,要讓他順從。
也就是說,這男主中藥后的床戲怎麼演,還沒定數。
「男主他爸下藥那場。」梁束緩慢說著,唇邊帶著戲謔不懷好意的笑。
要麼沾欲,要麼沾血。
梁束驀地出聲,沉磁嗓音打斷安涴思緒,她下意識抬頭看他,「哪場?」
這是父子之間一場心知肚明的較量。
□□放在金絲楠木的木桌上咚一聲脆響,「或者斃一個。」
沒台詞,沒設計。
接下來空白的地方僅寫了兩個大字——待定。
這幕戲刻畫出了應朔和林懷陽的身不由己,又對比出了應天良的狠辣、不近人情、不擇手段。也凸顯出應朔和林懷陽之間濃烈的糾葛與深重的感情。
除了林懷陽還有他們從他們從小長大的發小。
安涴悄悄用舌尖舔了一下唇瓣。
他性格和戲風極像,說好聽叫變化多端,說難聽點叫想一出是一出。
本來叫他倆是來讀劇本,可剛剛開了會之後,他覺得應該先讓男女主多接觸一下。
讀劇本倒覺得不急了。
一看時間,不當不正下午兩點,決定請他倆去吃個下午茶。
但是魏瑋早上中午都沒吃飯,餓了,於是下午茶就變成了下午飯。
附近飯店很多,但都不是精品私房菜。魏導泥腿子出身不在乎場面規格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安靜、味道好就行。
「你倆想吃啥?」
安涴還想著剛剛的事沒反應過來,梁束就搶先開口,「吃點湯湯水水,熱乎的。」
安涴大驚,難得直直看向梁束,像看變態。
今天天氣預報35度,他傻了還是瘋了。
梁束大大咧咧回視,得意挑眉,故意膈應她似的。
魏導聞言望著窗外璀璨的夕陽,猛吸口煙,一臉捨命陪君子的豪爽。
「夏天正好是祛濕排寒的季節,哥請你們吃砂鍋去。」
安涴:「……」
如果她不是苦夏的體質,她一定很開心。
於是三個人簡裝便行去了後街唯一一家帶包房的砂鍋居。
一路上倒挺正常,魏導一直拽著安涴說話,梁束懶洋洋墜在後面,也沒跟他們搭話的意思。
安涴餘光不經意瞥過去幾次,他都離她很遠,過馬路時離她近了還會特意繞到魏導那邊,好像她身上有病毒似的。
後街人少,安涴和梁束都戴著帽子,也沒人認出他們。
進門點完菜服務員問有沒有什麼忌口,梁束低頭正在玩手機,眼睛都都沒抬說了一句不要蔥姜香菜。
安涴看過去,梁束飛舞的手指一頓,抬頭跟服務員補了一句,」我最近咽炎,醫生讓忌口。「
服務員一臉懵逼的啊了一聲。
心道咋跟我解釋這個。又忍不住想,吃砂鍋不加香料,那吃個啥勁,多寡淡啊。
服務員看這三個人氣度不凡,非富即貴,尋思富貴人就是不一樣。點完菜趕緊往後廚走,囑咐口淡點。
「你們兩個多聊聊,熟悉熟悉,就當我不存在。」
魏瑋說完齜牙咧嘴抹了把臉,實在受不了的起身雙手合十表示歉意,「太熱了,我去洗把臉。」
這砂鍋店裡熱氣騰騰,雲霧繚繞的,湊巧的是包廂空調還壞了。
這哪是吃飯啊,簡直是進桑拿修行來了。
一出包房,大廳空調沒壞,還挺涼爽。
魏瑋當機立斷決定拋棄他的男女主,直接跟老闆打招呼把他那份砂鍋上到外面。他在外面吃就行。
反正是讓男女主聯絡感情,然後認識他倆的又多,他倆只能在包房裡貓著,沒毛病。
魏瑋守在包房門口的空桌坐下,抬起手一臉歉意地對他寶貴的男女主演笑笑。然後當機立斷讓服務員上完菜后順便幫忙把門給關上了。
可別讓人給認出來了。
梁束:「……」
安涴:「……」
因為剛剛就他們三個人,魏瑋理所應當坐在主坐。他們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現在魏瑋腳底抹油跑了,兩個人之間只有一個空位。
「我們還需要聯絡感情嗎?」
梁束將聯絡感情這四個字咬得挺重。
安涴看他一眼,含義挺複雜。
梁束不管安涴沉默,自顧自給自己盛了碗湯,順手從桌上佐料碗里抓了一把蔥花香菜扔到碗里。低頭皺眉喝了一口才繼續說,「女主人物性格挺鮮明,你就照著你相反演就行。」
女主勇敢,堅韌,懷著一腔熱烈的情意。
說她跟女主相反么,不是什麼好話。
安涴收回目光,往後靠著椅背垂眸盯著眼前熱氣騰騰的豆腐丸子鍋。
又看眼他鍋里那層翠綠的蔥花香菜,驀地開口,「梁束,你是不是想跟我複合啊。」
抬起下巴點了一下,「不是咽炎嗎?」
「現在跟我一樣不吃蔥花香菜了?」
前幾天他激她,今天總算讓她找回來。
安涴想著既然要搭檔合作,總這樣帶刺相處肯定不行。不如她主動破個口子,解除誤會就好了。
她沒有跟他複合的念頭,她知道以他渾身傲骨不肯低頭的勁頭,肯定也不會有。
把話說開就好了。
「安小姐想多了。」
「剛剛出神,順手而已。」
說著他放下湯匙隨意抽了張手指擦了擦手,「我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如果安小姐有這心思,還是別接這部戲了。」
他的目光幽深冷漠,矜持地對她再次頷首,「突然想起我有事,抱歉。」
理由都懶得編。
安涴看過去,他側站在魏瑋面前說了兩句話,然後離開。
沒想到這人一刺就炸毛,話沒說開,反倒更怨懟。
她頹然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包房被熱氣熏得斑駁的天花板,又一次不歡而散,這戲可怎麼拍啊。
不過她倒信梁束的話,他們分開的不體面,他那樣倔強高傲,斷然不可能與她和好。
現在包房裡只剩她自己,安涴倒更舒展。
她過了一會兒就收拾好心情,坐好將砂鍋小心挪到自己面前,為自己盛了一碗湯,還叫來服務員要了一碗米飯。
她今天生理期肚子有點疼,也沒來得及吃早午飯,正好她吃一口。雖然熱,但墜痛的小腹舒服多了。
至於戲嘛。
船到橋頭自然直。
安涴一向心大。
至於梁束嘛。
以她對他的了解,等他把心裡的鬱氣出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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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回到家中后,一想到今天的交鋒和未來幾個月交集,安涴情緒又低落下去。
事事不順心。
一憂愁,她就又去酒櫃里提了一瓶新酒,拿了容量最大的酒杯。這次沒有去窗邊,而是轉向另一邊,一頭栽進柔軟的沙發里。
陷入溫柔的懶人沙發,好像被愛人抱入懷中。
醇厚清冽的酒液今日不知為何又酸又苦。
杯子夠大,一瓶葡萄酒幾杯飲盡。安涴揉了揉隱痛的太陽穴,抬起腿整個人蜷縮起來,往右倚靠看向窗外遠處那幅巨大廣告牌,微微闔上雙眼。
然後她就做夢了。
夢見了他。
過去他總是笑著的,桀驁的,恣意的,溫柔的,羞赧的。
不像現在,冷漠的,戲謔的,不留情面的。
幾年不見,她好像已經看不懂他。
曾經他與人打架被她發現,會沖她討好的笑。當她給他上藥時,他疼的哆嗦,也只會抱著她的腰,悶聲氣短虛笑兩聲,軟聲討饒。
連他心心念念的初次親密「失敗」不夠英勇時,他都只是摸了摸鼻尖笑著與她逗趣,悶悶地打趣說他要是蟒蛇成精就好了,說神話里的蛇精化人都是雙鞭郎君,一號小兄弟拉胯,還能有二號小兄弟往回找找場子呢是不是。
話雖這樣說,他好像並沒有覺得丟臉。那時他赤紅著臉,翻身下來將她緊扣在懷裡,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噴薄的鼻息令她又癢又麻,她笑著要躲,但被他牢牢制住。
男女力量差距可真大,但是他只悶悶地說,讓我抱會。
好像與負距離接觸相比,肌膚相貼更使他滿足。
雙腿被他霸道地夾著,酸麻難耐。
安涴擰眉推他,然後失去重心猛地睜開眼。
咚一聲,她悶聲倒到地毯上。
安涴怔愣著,抬手捂住胸口漸漸從夢裡清醒過來。
夢中抽離,他白日戲謔冷笑彷彿還在眼前。
安涴舔了舔乾澀的唇瓣,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他那口惡氣怕是會讓她未來幾個月怕是不會好過……
於此同時,君海豪庭。
「又喝酒了」,梁束垂眸擺弄手機,盯著上面那行字。
靜默片刻,抬手將手機隨手扔出去,咣當一聲。俯身拿過打火機,咔噠,咔噠,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微弱火光映在他俊美的面龐上明明滅滅。
「可是我都說不吃回頭草了啊。」
他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眯起狹長雙眸緩緩閉上眼。
大概白日太累,他闔上眼后就做了夢。
他夢見他狼狽的初次,他因為過於激動,還沒碰她就一股腦傾瀉而出。然後又羞又惱,整個人渾身滾燙地將她抱在懷裡。面上端的穩,心裡卻想著可完犢子了,他不能不行吧?
他要不行,難不成要讓她跟自己柏拉圖啊?天亮了高低得去醫院看看。
面子跟她的「幸福」比起來算個什麼東西。
夢裡的時間線順著往下。
他真去了醫院。
結果沒問題,醫生說他只是過於激動。他終於鬆了口氣。回到家中就將她擄到懷裡抱著往床上一扔,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身體力行告訴她。
床真結實,吱吱呀呀晃了一晚都還□□著,沒塌。
咚。
打火機掉地,一聲脆響。梁束立刻警醒睜開雙目,猩紅的眼眸轉向一邊看著地上映著月光的銀色打火機,他突然喃喃低語,「除非你跟我道歉。」
他苦惱地揉了揉腫脹的後頸,雙眸看向前方沒有焦距,「我都說不吃回頭草了。」
「除非你跟我道歉。」
「你得跟我道歉。」
他才能考慮考慮。
一想到未來三個月她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梁束渾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像被高溫炙烤一樣,興奮的滋拉滋拉的響。
他一聲輕笑,隱入漫漫夜幕之中。
好期待啊……
(本章完)